吃早餐时，我随手打开了油条铺的灯。
老板娘的婆婆如临大敌，指着我鼻子骂我没好心眼：“你诚心和我们过不去是吧，吃个油条连吃带拿的，现在还开灯，敢情不走你家电表呢。”
我想说这间铺子是我家租给她的，还真是走我家的电表。
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忍下了她的阴阳怪气。
哪知道她却变本加厉，堵在门口亮出收款码：
“你光付了油条钱，电费呢？塑料袋钱呢？”
……
1
“谁开的灯！”
一只干枯的手从我眼前伸过来“啪”一下打在开关上，整个油条摊陷入一片黑暗。
我刚打开灯，还没适应光亮，小店里又陷入一片昏暗。
油条差点塞到鼻子里。
好半天，我才看清楚，关灯的人是老板娘的婆婆。
老板娘在我家干保姆的时候，她还来我家住过几天。
也算是老相识了。
一定是老年人眼神不好，没看到店里有人。
“张奶奶，是我开的，光线太暗了，看东西费劲。”
我边说，还边拿着油条在她面前晃了晃，示意她光线是真的暗，暗到她都看不清油条了。
谁知说完后她不仅没消停，反而更生气了。
手指头戳着我的额头。
“你付的是油条钱又没付电钱，凭什么开灯？”
“我们可是小本买卖，比不得你们大学生，一年好几万学费，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顺便到处占点小便宜。”
“你是光开灯吗？你一个人，买十根油条，还得用两个塑料袋，你想干什么？打量着不要钱的使劲儿占啊，不如你来吃油条我倒找给你钱啊。”
此时正是上学上班的高峰期，路上来来往往吃早餐的人多。
不一会儿就有不少人探头进来看八卦了。
这当中就有我同学霍笑笑。
她是个老好人，瞧着两边要吵起来了，赶紧自封了个和事佬。
“沈明堂，你近视眼看不清才开的灯，对吧？都没什么大事，这样，你给老人家一度电的电钱，也算是个补偿。”
眼看就要上课了，我没空和张老太太掰扯。
霍笑笑在那边冲我使劲儿使眼色。
我知道她的意思，让我别和傻瓜论短长。
我咽下这口气，不情不愿地掏出手机。
“张奶奶，今天是我不好，没考虑到你们做生意的艰难，这样一度电五毛钱，我给您一块，就当是赔偿了。”
我以为我的姿态放得够低了。
但老板婆婆却觉得远远不够，尤其是听到“一块钱”的时候。
“一块钱，我说沈明堂，奶奶一把年纪了看你年轻不好意思说你，你每天来买油条，一次拿好几个塑料袋，你当我眼瞎看不见是吧。”
“小姑娘，人在做天在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一股无名火从耳膜窜到四肢百骸。
如果人在做天真的在看的话，请先收了这个为老不尊的老登，造福广大人民群众。
她明知道我每天来买油条，却计较那几个塑料袋。
这么刁钻刻薄，全然忘了让他们家发家致富的摊子明明是我家的。
2
霍笑笑在一旁指了指手表，我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扫码支付二十块。
电子音播报“微信到账二十元”，张老太太脸色缓和了些。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素质低，平时吃香的喝辣的，到了小商小贩上就想起占便宜了。”
咬紧后牙槽，我转身出了店门。
当天，我对着太阳发誓，要是我再吃他们家油条，就让我被太阳撞死。
晚上放学后，路过油条摊，我看到店里还亮着灯。
王娟的女儿正坐在店门口百无聊赖地刷着短视频。
见我回来，眼睛一亮。
“明堂姐姐，你怎么才回来啊？”
说着，就拉着我往店里走。
“今天的油条我都打包好了，你付了钱就能拿走，我是不是很贴心啊？”
嗯？？？
我反应过来，平日里我晚上回家，如果路过油条摊，见他们还没打烊，偶尔会把所有剩下的油条都买走，好让他们早点回家休息。
但今天，我不打算当好人了。
张婷婷一连拉了我好几次，我纹丝不动，她眨着大眼睛挤出一滴泪来：
“姐姐，你要是不买，我就没办法早回家了。”
说着还低下头搓衣角，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往常她也经常这样。
只要我一拒绝她，她总会露出一副没人心疼的孤单可怜样。
我心一软，想着也没多少钱，就会顺了她的意买下所有剩余的油条。
但今天我刚吃过亏。
见我面色如常，张婷婷眼珠子转了转：“姐姐，真的很晚了。你不吃油条没事，把油条钱给我，我直接回家就好。”
哇哦！
好主意啊！
我只是不想吃油条，又不是没钱，我把钱给她，她不把油条给我，不就皆大欢喜嘛！
这时店里传来一个声音：“死丫头，吵吵什么，都把老子吵醒了。”
张婷婷哆嗦一下，装着胆子喊话：
“爸爸，是明堂姐姐来了，她想买下咱们店里所有剩下的油条。”
张大壮打着饱嗝醉醺醺出来，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我。
“房东家的丫头片子？有钱人！一根给你三块钱。”
早上的油条还一根一块钱，短短一天工夫，油条就成了三块钱了。
我捂着鼻子后退两步。
“三块钱不买，一块钱也不买，你们爱找谁买找谁买。”
张大壮不乐意了。
他硕大的身躯拦住我的去路，拳头掰得咯吱咯吱响。
“你说不买就不买了？今天你要是不掏钱，你就别想走了。”
我快气笑了。
强买强卖不成，改当街抢劫了。
我拿出手机来就要报警。
张婷婷赶紧抱住我的胳膊，又撒娇又卖萌。
“姐姐，你说你这么有钱，就帮帮我们吧。”
“你吃着烧烤喝着奶茶看我们苦哈哈卖油条，你心里也过意不去，对吧？”
这道德绑架可算给她玩明白了。
“我花我自己的钱，有什么过意不去的。”
旁边摊子的小商贩听见吵闹声，纷纷探出头来看个热闹。
张婷婷更来劲了。
“明堂姐姐，这话你说得就不对了。”
“你花的可不是你自己的钱，是我们家给你家的租金。”
“我们给你们租金，你用租金买烧烤，这不相当于我们家给你买的烧烤吗？”
嗯？
这言论，这逻辑，这思辨能力。
困在油条摊上卖油条真是屈才了。
虽然别家租金三千，我们家租金七百。
但他们愿意屈尊降贵付我们租金，简直是对我们家天大的恩德。
就是把我卖了给他们家当长工也难报租房之恩。
见我笑出声了。
张婷婷以为戳中了我的命脉。
她一脸得意：
“还剩三十根油条，三块钱一根，一共九十，四舍五入就当一百。”
她亮出二维码，还不忘安慰一句：
“你乖乖的，我们下个月还租你家铺子。”
3
如果说我刚才还想一走了之，不和他们多掰扯。
那么现在我就非要弄清楚，到底是谁没良心。
“王阿姨，王阿姨！”我高声叫起来。
一阵脚步声传来，张老太太一边穿外衣，一边骂骂咧咧走了出来。
先前还圆滑得意的张婷婷这会儿猛然扑到张老太太怀里，委屈巴巴哭了起来。
“奶奶，明堂姐姐不肯买下剩下的油条，我们要损失好多钱，怎么办啊？”
张老太太面色阴沉，孙女一哭，她更恼了。
“那个挨千刀的，惹我们婷婷，真他娘的该死。”
等她看清现场只有我这么一个外人并反应过来张婷婷说的人是我之后，冷哼一声，丝毫没有半分尴尬。
“哟，沈明堂啊。”
她一出现，被遗忘的记忆立马浮上心头，那种被她抓着要电费的愤怒感又来了。
我也冷哼一声，不咸不淡。
张老太太不再理我，只拿手背给孙女擦脸，语气爱怜：
“你呀你，就是不懂事，奶奶不是教给过你吗？世界上有好人也有坏人，坏人是要烂肠子遭报应的。”
“乖孙女，不哭不哭，奶奶陪你卖油条，卖不完咱就自己吃。”
“张奶奶，瞧你说的，您可是今天早上刚教育了我，做人不能占小便宜。”
她没想到我旧事重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气得脸涨红。
张老太太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扯着张婷婷就要进屋。
张大壮正要跟进去，却被张老太太狠狠啐了一口。
“你个没用的东西，自己孩子被欺负了也不知道吭一声，你不会说话还是没长拳头？”
张大壮得了亲妈的号令，气势汹汹，碗大的拳头照着我就挥过来。
“哎哟”一声。
拳头没打到我，张大壮自己捂着小腿坐在地上抽搐起来，嘴里不停的喊着“抽筋了，抽筋了，疼死我了！”
张老太太赶紧放下孙女，急赤白脸的走到张大壮身边。
正当我以为她要关心关心儿子的腿，忽然觉得脸前一热，一口口水喷了过来。
“呸，死丫头片子，还敢打人！”
“你妈是怎么教你的，上学都上到狗肚子里去了吗？给我儿子下跪赔钱，要不，我就烧了你们的铺子，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是怎么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王娟终于姗姗来迟。
像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一样，看看张大壮又看看我。
“哟，大壮怎么在地上呢？”
“明堂，不会是你动手了吧？哎哟，你们这些大学生也不知道读书读哪儿去了，连长辈都打。”
我一言不发，只冷冷看着这一家人。
王娟讪笑一下，垂下头去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
刚才的吵闹声她都听到了。
可她就是没出来调和，也没道歉。
眼看她老公吃亏了，这才现身出来给他们自家人撑腰。
“要赔钱是吧，好啊！”
说着我打开手机，输入报警号码，“不如让警察来看看，该赔多少钱？”
我反正是不会再租房子给他们了，撕破脸就撕破脸了。
张大壮没文化又酗酒，梗着脖子叫嚣着警察来了也不怕。
王娟却在城里待过几年，知道报警不是小事。
我一说报警，她慌了。
“明堂啊，你小姑娘家家的，动不动就报警就打人的，传出去还怎么找婆家。”
“今天虽然你打人不对，但阿姨一个长辈也不会跟你计较。”
“这样，你让你父母拎二十斤花生油来，咱这事儿就大事化了，小事化无了，成不？”
明明从头至尾都是他们再找事，可就是有本事倒打一耙，还能顺便恶心恶心你。
这难道就是他们张家祖传技能吗？
其实王娟心里很清楚，真报警他们也占不着好处，还不如趁机能坑我一点是一点。
就他们家炸油条的花生油循环利用率，二十斤油能够他们用半个月了！
我冷哼一声。
“想要赔偿就报警，想要花生油就去要饭，想要饭就姿态放低，别又当又立搁这儿演鸿门宴。”
王娟脸色一沉，高高扬起手来。
我抬头一撇，指了指远处的摄像头。
王娟一愣，手掌悬在空中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左右危难之际，她突然扯着我的衣服跪了下来。
嘴里大声喊到:“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求求你别再逼我们了，我们就是个炸油条的，争不过你们城里人。”
她挪动身子保证镜头拍到她下跪全过程。
可镜头看不见的地方，王娟瞪着眼，眼里淬出的恶毒似要把我掩埋。
可这次我没等她作妖，后退一步避开她的脏手。
留下一句：“房子外面不租了，你们趁早收拾东西滚蛋。”后转身就走。
可我不知道，就是这句话导致我们家陷入舆论的风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