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爹爹是一直没考上秀才的童生,我娘亲曾经是大户人家小姐身边的大丫鬟。
后来爹爹借钱赶考却染上急症,死在了路上。
娘亲因经受不住打击,加上终日的操劳也撒手人寰。
十岁的我背上了全家沉重的债务。
更没想到原来借钱帮助我家的友人,会借着介绍我做工的由头,将我卖去青楼。
只因我有一幅初显绮丽的容貌。
我拼着一口气从二楼窗口跳下,落在了巷子里。
就在以为难逃一劫的时候,一位身骑白马,锦衣玉面的少年正好路过。
如天神下凡一般,衣袂翩翩,少年意气,拯救我于水火。
替我赎身,替我还债。
然后就想转身就走,不带走一片云彩。
我坚持要为奴为婢,报答恩人,做工还债。
我深知那些钱对于救命恩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却救我一命。
刚才还伸张正义的少年,此时却有些不知所措,硬着头皮答应了我的要求。
其实我只是想找个依靠。
经过被卖被骗一事,我已经明白以我的处境和样貌,想要平静的生活已经是不可能了。
少年带我回家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救命恩人是燕城的少城主江云城。
我被安排在江府外院做了一个打扫的小丫鬟。
我对江府并不熟悉,府中的下人对我这个大少爷带回来的外来者并不亲近。
除了平日做活,管事嬷嬷还会教我们这些小丫鬟做针线活儿。
我没有刺绣的天赋也并不热衷,我知道若不能拜入名师门下,我就算日以继夜地绣花,我也成不了天下第一的绣娘。
可能终此一生都要被困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然后像我娘亲一样,嫁给一个男人。
一辈子服侍他,为他生儿育女,操劳一生。
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绝不想像我娘一样过一辈子。
我很努力地完成嬷嬷交代的绣活儿,为的是能有时间去偷听江家族学的课程。
其实我并非全无基础,娘亲教过我,只是我看着她为了补贴家用,不断接各种绣活儿单子,内心非常抵触。
我更愿意跟爹爹识字。
只可惜爹爹只有在心情还不错的时候愿意教我认认千字文。
不过江家族学里面也有刚启蒙的小孩子。
我偷偷听课也没有很晦涩难懂。
渐渐我也发现江云城在这一辈江家弟子中真的很优秀。
相貌出众,学习出众,友爱同窗,敬爱师长,真是挑不出一点毛病。
没想到第一个发现我偷听课行径的人是族学的齐夫子。
一个族学里面最为严厉的老头。
我本来以为受到惩罚,没想到齐夫子考校了我几个问题。
就是启蒙孩子在课上学习的那些。
我刚开始有些害怕,话语磕磕绊绊,后面许是破罐子破摔,怎么想就怎么说了。
齐夫子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惊讶和欣赏。
留下一句以后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他,就走了。
这是默许了我偷偷听课。
2
春意落,夏初长。
天气愈发炎热,学堂里面的学生也愈发浮躁。
我偷偷听课的事情也被发现了。
学堂里面几个年纪小的少爷,自作聪明地猜测我是来偷看江云城的小丫鬟,并当众嚷嚷了出来。
我又羞又气,都不敢抬头看江云城。
小丫鬟爱慕大少爷大概是比小丫鬟想读书更令众人接受的想法。
我被送到管事嬷嬷面前,被好一通羞辱。
就在我要被打二十板子之前,江云城又奇迹般地出现在了我面前。
带着不苟言笑的齐夫子,证实了我确实只是好学。
这件事不可避免地惊动了江云城的母亲李氏。
李氏看起来面善又不失威严,当着江云城的面表扬了我的好学之心,还赏赐了我一个银镯子。
我破格成为了江云城书房的二等丫鬟。
在退出去从廊下经过时,我听到李氏身边的嬷嬷说:「夫人,这丫鬟的样貌以后呆在大少爷身边时间长了,难保不会生出歪心思来。」
「城儿以后会遇到更多貌美的女子,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正好长长记性……」
李氏的预想我并不明白。
但是她大抵估错了我对江云城的影响,在学习方面。
我实在是太刻苦,太好学了。
这种学习的劲头别说江云城,可能我自己都不太明白。
大概是读书这件事对于我这种没资格没机会的无知女子来说有一种别样的吸引力吧。
我识字背书很快,虽然说做不到过目不忘,可是我喜欢深究其理,一旦理解,就能记着了。
仗着江云城脾气好,经常跟他请教,有时问到他也没有深究过的地方,让他也有些汗颜。
因此他向夫子的请教次数也变多了起来,坐在书桌前的时间也更长了。
江云城课业突飞猛进,我识的字、看的书也越来越多,只有写的字还像狗爬,毕竟我是个丫鬟,没有用纸笔的资格。
一直在原地踏步,眼看要被我追赶上的人就是江云城的书童圆子。
五年后,我成为了江云城身边执笔的一等侍女。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
我用尽全部机会努力学习,也用我全部的智慧帮助江云城。
岁月如流,星燧贸迁。
原来在我眼中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江云城其实也只是一个不识愁滋味不惧岁月长的朝气少年。
反而是我的想法和建议常常令他眼前一亮,他看我的眼神也像是在看一颗沧海遗珠。
但我想,那些他对我的帮助和纵容都不是假的。
大户人家的少爷身边都会安排一个帮助男子通晓人事的丫鬟。
我没想到李氏直接找上了我。
这位李氏可不单单只是位慈母,这些年江云城对我的纵容和倚重,我想她大概都看在眼里。
她言辞之间透露选我是因为我比较得江云城看重。
但我想不管是江云城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我都没有拒绝的权利。
于是,在我的及笄之年,我成为了江云城的通房。
我没有成为姨娘,大抵是因为江云城还没有正妻。
但我想,对于姨娘这个身份,我是厌恶的。
3
在江云城及冠之年,发生了一件大事,燕城城主、江云城的父亲去世了。
事发突然,江云城作为嫡长子赶鸭子上架地继任了城主之位。
外面的形势比我想象的要严峻许多。
燕城地处北边,与南边城市相隔较远,一直偏安一隅。
燕城是西北最大的一个城池,再往北还有几座城市都是燕城的附属。
而南边因为气候宜人,经济发达,城池之间的斗争也更加白热化。
南边的临安城新任城主顾庭鹤年少成名,近几年把周边的城池都打服了。
现在临安城是南边八城之首,听说顾庭鹤还有向北继续拓张的野心。
城主去世,燕城之中人心不稳,甚至还有谣言说顾庭鹤就是想打燕城,所以派人刺杀了城主。
局势动荡,江家十六岁以上的男子都出来主事,安定人心。
江云城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一边要安抚跟随老城主的元老,一边要带领自己的属下幕僚熟悉燕城中的事务,还要顾着城中百姓的担忧以及自己的声望。
江云城的幕僚分为了两派,一派是主张遵循旧制,重用元老,安抚民心。
我是另外一边的观念,主张推行改革,全民备战,在城中事物上安插新城主的人手。
新官上任,总是要抖抖威风的。
可惜江云城两边都不想得罪,选了条折中的路。
没有魄力推陈出新,追随老城主的元老权利更加壮大。
一面又积极让新人参与城中管理,军需准备的事务上。
一面又安排江家子弟安抚百姓。
索性江云城待朋友、待兄弟一向很信任仗义。
在年轻一辈的努力下,江云城的城主也渐渐走上了正轨。
我以为我和江云城共经风雨,感情更加升华。
却还未发觉江云城对我的感情在日积月累中发生了变化。
从一开始的怜惜到欣赏,再到如今却变成了忌惮甚至有一丝厌恶。
是啊,他如今离不开我这个智囊,却又很介意他的小妾比他更加机敏果断、洞明人心。
直到我随他搬进城主府,一般是城主办公的地方,江家众人并不住在这里。
我以妾室的身份跟随在江云城左右,渐渐地就有了一些我狐媚惑主、牝鸡司晨的传言。
江云城安慰我说不用在意那些流言蜚语,他的心里永远只有我一个女人。
我想只要江云城知道我的为人就好,那些因为我身份地位轻视我的人的看法确实没必要在意。
我自欺欺人的想法在那年的冬天被打破。
凛冬将至,江云城收到了顾庭鹤的劝降书。
大抵就是希望江云城开城投降缴纳岁贡,并且永远臣服于临安城,不然江云城的城主之位做不到明年春天。
临安地区富庶,水稻都是一年两季,倘若真打起来,拼物资自然是耗不过顾庭鹤的。
4
江云城不敢打也不敢降。
打不过征战四方的顾庭鹤,背不了投降别城的「千古骂名」。
这次城中议会的意见倒是一边倒。
大部分都不赞成跟顾庭鹤打,少数几个主战派的意见也被淹没其中。
这次议会以准备求和的结果草草结束。
私下里江云城依旧跟我讨主意、论出路。
我察觉到了他的真实想法。
他想逃避。
弃了燕城。
我心中从未有像此刻这样生气。
燕城是我们的家,是我和江云城出生长大的地方。
诚然北边还有几个附属城池,江家可以北迁,顾庭鹤拿下燕城之后未必会继续北进。
但是我全身心地不能接受未战先怯、弃城而逃这种想法。
我在几天之内查阅了所有的书籍、分析了所有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找到江云城试图说服他跟顾庭鹤打一仗。
顾庭鹤和他的军队都是南方人,现在燕城已经入冬,他们战斗力未必不会受影响。
燕城地势险要,与周边城池相邻都不近,我们可以自给自足,但是他们的粮草储备未必耗得起。
还有就是城池的优势,燕城的城防城墙是按照抵御北方的蛮族而建立的,他们以往的攻城手段,对于燕城来说都不适用。
只要江云城在顾庭鹤的攻势下守住了燕城,那也等于坐稳了燕城城主之位。
江云城似乎被我的话说的有些意动。
还未开口,倒是他的副将兼发小刘子英先忍不住骂了起来:「你这个狐狸精懂什么,不要仗着认得几个字就在这里指手画脚,好好侍奉顺从主子才是你应该做的事。」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将这些话当我面骂了出来。
脸色顿时不好看了起来。
「子英!」江云城终于反应过来呵斥一声,转向我:「南汐,这件事很复杂,不是你多看几本书就能解决的,你还是回去好好收拾东西吧,不用害怕,一切都有我在。」
这当然不是看书就能打赢的战争。
这需要上位者绝对的魄力与果断,需要从内到外严密的部署,需要整个燕城上下一心。
我看向江云城的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失望。
我被关了起来,直到撤退那天。
顾庭鹤没有收到投降书,兵临城下的日子比预计早了很多。
整个城主府都乱作一团,处处都是我可以钻的空子。
我悄悄躲了起来,江云城没等到我便亲自来寻。
我听到刘子英苦口婆心地劝他:「云城,你别为个女人耽误了大事,她就是被你宠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们赶紧撤吧。」
「不行,我答应过南汐,我会一辈子保护她的,我一定要找到她。」
「你别傻了,她就是自己躲起来了,她根本不想走,说不定就等着向顾庭鹤献媚求欢呢!」
江云城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是想到了我失望的眼神,还是外面对顾庭鹤的评价,竟也没有反驳。
我躲在暗处双拳攥紧,气得全身发抖。
难道他们平日里在江云城面前都是这么编排我的吗?
5
他们走了之后,我来到了城门之上。
城墙上的士兵和城中的百姓不知江云城的打算。
此刻还等着他们的城主如同盖世英雄一般站出来,带领他们保护家园。
领头的将领过来询问我城主什么时候来。
我用尽全身力气开口:「城主不会来了。」
周围的士兵像是被冻住了一样,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我走到战鼓旁,选了个高点的位置,看向下面那些在漫天大雪中仍然坚守岗位,守护燕城的士兵。
顺风开口,尽量把我的声音传出去:「燕城的将士们,现在顾庭鹤的铁骑已经近在咫尺,我们的身后是父母、儿女和祖祖辈辈的家。」
「诸位将士可愿随我一起拿起武器,守护燕城?」
「誓死守护燕城!」
周围将士的回答仿佛一颗石子投近水里,荡起阵阵涟漪,越来越大,越来越远……
「誓死守护燕城!」
「誓死守护燕城!」
「誓死守护燕城!」
……
我也在这一阵阵的口号声中热泪盈眶。
燕城将士由近及远、由小及大的誓言仿佛也成了攻城的号角。
顾庭鹤的军队开始发起进攻。
我拿起军用鼓杖,没学过击鼓和乐理的我,全凭心中意气和蛮力,一下一下敲起战鼓。
凭借高昂的士气和恢弘雄伟的城防,一时之间我们没有落于下风。
我心里并未高兴,总觉得顾庭鹤应该还有后手。
果不其然,士兵来报,城门内出现了不少探子。
现在在尝试从里面打开城门,与顾庭鹤里应外合。
想来有权有势的人只顾逃命,城防进出多有空子。
被顾庭鹤的人趁机混了进来。
被前后夹击的我们还是落入了下风,城门没有守住,顾庭鹤的铁骑还是踏了进来。
我在敌军杀进来的时候,掏出匕首想要自尽,不想受辱。
一直气势凌冽、速度极快的箭矢穿过来打飞了我手中的匕首。
连带着我整只手都被震得发麻。
一个冷静沉着的声音传了过来。
「带下去看好。」
是顾庭鹤。
我被关在城主府的厢房中,双手还被绑了起来。
听着外面的声音从嘈杂到死寂。
从天光大亮到夜色四起,耳边只剩下了偶尔远处传来的风雪声。
燕城城破,城主江云城弃城而逃,我作为江云城的小妾,当晚便被送到新城主顾庭鹤的房间。
几个时辰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只要一想到哪些拿命保护燕城的战士,我就非常焦灼。
顾庭鹤还未出声,我便先声夺人。
「城中士兵和百姓伤亡如何?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顾庭鹤一袭黑色暗纹锦服,头发直接披在身后,看样子像是才洗漱过。
顾庭鹤半倚在塌上,把玩着手上一个黑色玉扳指,悠闲从容,仿佛刚刚打了一仗的人不是他一样。
闻言抬眼上下打量我,看到我手腕上被绳子勒出的痕迹轻笑了声。
我想不管怎样不能怂,回看回去,目光坚定澄澈,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沈姑娘,被送到这里,你可知道意味着什么?」
他怎么知道我姓沈?
「以顾将军的名声,想来不会做强迫女子之事。」
我强作镇定,心里还是有些发虚。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美人傲骨,凌寒而开。」顾庭鹤突然起身靠近我,颇有玩味地开口:「沈姑娘可不是一般的美人啊。」
带有蛊惑性的嗓音传入我的耳朵,我脖子、耳边都引起一阵战栗。
梅花啊。
傲雪凌霜,品性高洁。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用梅花来形容我。
我觉得之前关于顾庭鹤的消息评价还是过于片面了。
6
顾庭鹤最后确实没有强迫我,而是跟我做了一笔交易。
因为城门开得早,双方伤亡并不严重。
顾庭鹤以战俘性命为条件,让我帮他安抚民心,尽快恢复民生。
这是一宗我无法拒绝的交易。
人命伤亡较轻,但城中消息灵通的大户人家、富商店铺都提前跑路,对燕城的经济打击确实不小。
我依着对燕城的了解,加上自己的想法。
花了几天时间,写了几条恢复民生的措施交给顾庭鹤。
顾庭鹤看了我写的东西,并未作出评价。
命手下去唤幕僚开会,让我去屏风后面呆着。
我没想到他们开会的内容就是讨论我的措施。
当那些清高自傲、自命不凡的幕僚得知这篇文章是我写的时候,一个个脸上表情都十分精彩。
「主上,此女是江云城的人,此番献计说不定是有什么阴谋,要小心为上。」
「确实,乔先生说的有理,沈南汐当日在城头慷慨陈词鼓舞士气,城破之后宁死不屈,颇有气节,怕是没那么容易归顺。」
「但从计谋来看,确实很贴合燕城实际情况,从宏观布局到具体实施,细节详尽,即使是我等执笔,恐怕也只能达到这个程度。」
「主上,我觉得这些计策有些过于理想化了。按照以往战后恢复民生的措施除了给百姓减免赋税之外,就是给予大商户优惠政策,引进各行业商铺入驻,带来充足的物资,带动经济发展。」
「这篇文章却反其道而行,放弃引入大商户,靠建立作坊招人做工实现燕城自给自足。此举之前从未有人做过,实在太过冒险,况且靠这种法子起码需要两年时间燕城才能恢复往日繁盛。」
「是啊,这种法子需要的人力不小,且需要的都是能干实事的胥吏,一城民生,投入实在过大。」
……
「你们随我四处征战,为我出谋划策,如今却还不及一个沈南汐敢想敢做?」
顾庭鹤生气了。
幕僚们还想辩驳。
顾庭鹤先一锤定音:「既然你们都如此不看好,那这件事就交给别人来做吧。」
交给谁?交给我。
顾庭鹤跟我说的时候,我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想什么呢?」
顾庭鹤换了一副语气,嗓音清冽,语调平和。
「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我竟感受到了平等。」
和尊重。
顾庭鹤难得有了一丝笑意。
「你日日在这府中,还不知道你的守城之举已经传遍全城,别说燕城百姓,即使是南方军都很佩服你。」
这下我是彻底懵了,以往因为身份的原因,我从来不敢听外人对我的评价说辞。
怎么如今像是个大英雄一样?
顾庭鹤趁热打铁:「所以这作坊的事你就是最适合的人选,放手去做吧,让那些不看好的人狠狠打脸。」
语气里面满是鼓励和欣赏。
今天的一切让我感慨万千。
与我相识相知多年的江云城都还没有这么信任肯定我。
而顾庭鹤面对一个仅仅认识几天的陌生女子,就交托掌握一城经济的大事。
7
我从未办过如此重要的大事,但我亦是没有退路。
从选址建房、采买材料、聘请师傅以及招工安排全程我都亲自跟进。
纸上谈兵和实地躬行大有不同,每天都会出现无数新问题要解决。
早出晚归,晚上我时常还要点灯熬夜查阅书籍。
有时也会打着汇报的名目去向顾庭鹤请教。
一番相处下来,让我觉得外面对顾庭鹤的传言起码有八成是真的。
外貌自是不必再说,剑眉星目,颀长挺拔,比起我见过最好看的江云城还多了几分沉稳。
才华上更是博闻强识,思维敏捷,不管什么方面好像都没有知识盲区。
对于我的疑惑也会细心讲解和建议。
而且还给我推荐了一些相关的书籍。
顾庭鹤私下平易近人许多,看见我风尘仆仆还会打趣我:「你就这身打扮来见我?」
「实在没空梳洗了,见笑见笑。」
我初步设定了四座作坊。
制衣坊:主要招收女工,收购棉花布料,制作冬衣。
食品加工坊:主要做豆腐,燕城冬日蔬菜稀少,眼下正缺粮食。
特产制作坊:收购木材、石料等原材料,集中燕城手工匠人,主要制作燕城有关手工艺品,准备通过商道销售出去。
种子坊:主要培育和售卖经济作物秧苗,比如花生、棉花等。
战乱刚过,大部分人会选择种植粮食,通过这两年赋税减免,鼓励百姓开垦荒地,种植经济作物,由官府统一售卖种子回收作物,还会定期派专家指导、士兵看护。
种子坊是我提出的新概念,顾庭鹤也明确地表示了赞扬。
眼里的欣赏不加掩饰。
这也是我向顾庭鹤提出要求的原因。
我要求他释放那些在做苦力的燕城战俘。
我需要他们跟我一起办好四大作坊。
我想不会再有战士比他们更希望燕城能辉煌如初。
我甚至准备好了一大段说辞。
可惜都没用上,顾庭鹤直接答应了我。
仿佛早就料到了我会这么说一样。
让我第一次觉得在一个人面前所有想法都无法遁形。
强大到既让人安心又让人害怕。
8
律回春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
在顾庭鹤手下做事的日子,我的成长更快。
除了知识水平的增长,我还学会了很多技能。
而且大多都是顾庭鹤亲自教我的。
比如看账算账。
比如骑马射箭。
比如练字下棋。
……
我也不太明白,顾庭鹤是在陶冶情操之际顺手教我,还是别有目的。
但是渐渐地就有了些关于我和他的流言。
当然了主要是说我不知廉耻,顾庭鹤最多是被美色所误。
有了以前的前车之鉴,我知道人们心中的成见是难以消除的。
对于那些不好的流言就有些听之任之。
没想到顾庭鹤却大发雷霆,揪出造谣者杖责五十,以儆效尤。
还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教育我:「给你权力不是让你受气的,不能改变别人的想法,也该让别人不敢开口造谣诋毁才是。」
我心里又是感慨万千,给顾庭鹤行了一个谢礼,认真道:「南汐受教了。」
四大作坊的事情逐渐走上了正轨,确实狠狠打脸了当初那些唱衰的人。
顾庭鹤还在城主府为我办了一场小型庆功会。
我本以为是一场打脸同僚的好戏。
没想到顾庭鹤请的是一群世家子弟。
据说都是跟着他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席间不知道是谁喝多了来了一句:「江云城还真是眼瞎,这么好的人都不知道珍惜。」
气氛瞬间有些尴尬。
曲阳城少城主林知许出来打了圆场:「还好他眼瞎,不然今日我们又怎么会认识如沈姑娘一般的奇女子呢。来!让我们为今日的相遇干杯!」
远树接天,霞光明灭,新的一轮夏季如期而至。
那些被我忙碌而忽略的思绪也逐渐清晰。
顾庭鹤今日又送来了一些南方的特产。
「这才是你北伐的目的吧?」
我想了想措辞还是决定开门见山。
顾庭鹤似乎并不意外,给我一个「继续说」的眼神。
「南方军占领燕城后没有掠夺财物粮食,反而自掏腰包第一时间恢复民生,以期把战乱的危害降到最小。」
「你手下的人并不习惯北地生活,除了我以外,你并未招揽北地人才,说明你根本没有长期驻扎统治燕城的想法。」
「我想江云城接受你的劝降,才是你最想要的结果。」
「因为你的目的从来都不是燕城,而是商道。」
「北地贸易往来不如南方发达,南方商业贸易竞争激烈,所以你是想开辟一条联通南北甚至延伸到更北边的商道,最好还是由你说了算。」
「所以你才会赞成我开作坊的策略,把经济命脉掌握在自己手里,或者说因势利导为己用。」
「把我放在台前接受各方的打探,拒绝有权有势的商铺渗入,若是失败或者我犯了众怒,你大可以一脚把我踢开,权力回收,届时再与他们谈判,你仍能掌握主动权。」
顾庭鹤坦然地承认了。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南汐你比我以为的还要聪明。」
我却觉得眼前这个人很陌生。
根本分不清顾庭鹤的言行到底是发自内心还是别有目的。
过去种种,皆是做戏?
「现在你的愧疚有没有少一点?」
「什么愧疚?」
「为我卖命而产生对江云城的愧疚。」
「我不知道。」
9
话说开了,顾庭鹤也开始明目张胆地准备出远门的事情。
把燕城四大作坊和庶务交由我搭理,全城士兵皆由林知许管辖。
我看不清他这种命令到底是基于对我的信任还是对自己决策的自信。
我确实有好好地在发展燕城。
由我亲手重建起来的欣欣向荣,并不希望它再次毁于一旦。
什么睥睨天下的野心、贯通南北的商道,我都没兴趣,我甚至都不在意自己的主子姓什么。
我只想好好守护自己的家。
顾庭鹤离开时间一长,下面的人就开始蠢蠢欲动。
以前不敢显露的小算盘,现在越打越大。
顾庭鹤的人觉得我越俎代庖,以女主人身份自居。
燕城的旧部则觉得我不守妇道,背叛江云城。
总之,人要是看不惯一个人,总会找到理由的。
各方势力鱼龙混杂。
有些以次充好的、有些消极怠工的、有些心生抱怨、有些虚报账目的……
我统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
他们觉得我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我确实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我统管庶务,但是没有资格调动军队。
林知许倒是主动派人过来问过,被我给打发了。
欲要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