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是悲天悯人的水神。

仙魔大战后凡间奇旱，他以神元化作甘霖拯救苍生，抛下了为他怀胎八个月的桃染上神。

天帝体恤，赐我仙君身份与桃染成婚，抚养她与哥哥的孩子。

可我是个仙力微末的废物。

而桃染出身高贵，从来都不愿正眼看我一次。

直到我跪在医神殿里，求解热合丨欢之毒。

撞上了她。

那双眼里终于映出我的身影，厌恶却冰一般的寒，“若水，再敢对本神生出这般龌龊的心思，定将你丢下诛仙台。”

我苦笑难辩。

但亲手养大的女儿琼华，也指责我心思不端，以我为耻。

所以，这仙君我不愿再做了。

可桃染冷嗤，“若退仙籍，便罚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剔去仙骨，就凭你这副废物身躯，受得住？”

我没有回答。

但很快，九重天就传遍了。

废物仙君若水，自剜仙骨后又硬生生剥掉一身泥鳅皮，血淋淋地跳下了诛仙台。

“此一别，惟愿永生，与桃染琼华再不相见。”

仙神之体生产，与断送修行无异。

我无比感激桃染愿为哥哥生下这个孩子，因此才在医神殿跪拜了九天九夜。

求得青耕神君用我的心头血炼制那颗护心丹。

而我也一直将琼华视作亲生女儿。

这是我对哥哥的承诺。

可这天，我不知怎么被下了毒。

热合丨欢之毒。

我慌忙去医神殿求解，却正撞见桃染。

她皱眉，看着面红耳赤又身体战栗即将瘫软的我，“若水，我本以为你是个安分守己的性子。”

“你哥哥可是拯救苍生的功臣。”

“能沾他的光来到九重天，还亲手照顾琼华，这已经是你此生最大的造化，没想到你竟还不知足，敢以这般下作的手段肖想我？”

我死死咬住舌尖，拼了命地摇头。

热合丨欢之毒已经发作到最盛，稍有松懈便会迷失本性，丑态百出。

而桃染更是一拂袖，便直接将我丢去了仙牢中的寒冰池，“念你初犯，只罚一夜。”

“再生如此妄想，定断你仙骨，丢下诛仙台！”

只有罪大恶极之仙，才会被罚入这火神都不敢轻易靠近的寒冰池。

可我仙力低微。

别说抵御这般冷彻到能碎骨的池水，哪怕是扑腾一下，都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

更何况，热合丨欢之毒还在体内横冲直撞着。

“若水，你这不知廉耻的东西！”

琼华竟来了池边。

寒气冷的她缩着脖子，但却散不去她满脸的鄙夷。

这个由我一手养大的女儿，即便见我已经七窍流血，也没有半分心疼和怜惜。

“我父亲，怎会有你这样无能又不堪的同胞弟弟！”

她是那样居高临下，瞧我不上。

和她的母亲一模一样。

我心痛地看着她，却已经冷到连苦笑的嘴角都扯不起。

“别用你那种恶心的眼神看我！”

琼华有些恼怒，随手变化出一柄水剑挥来，直刺我的双眼。

第2章 鄙陋

“啊！”

陷入黑暗的一瞬间，我发出凄烈的惨叫。

但琼华只是冷哼，“别在这装可怜，我连一成力都没用到！”

“可你的父亲，是水神啊……”

身体开始往池底沉了，意识也已经开始模糊。

我试图向她求救，“琼华，你一出生……就承袭了他的水神之力，哪怕……是小小一颗水滴弹出，都能要了我这样仙力微末之人的半条命……”

“才半条？”

琼华打断了我，像是在考虑什么，“那还是全死了的好。”

这时，青耕神君的声音传来，”小仙子，快住手！“

“哼，人贱倒是命硬。”

琼华不满，但还是飞快地离开了。

而我再醒来，耳边是青耕神君的一声叹息，“也是幸运，这莫名中的热合丨欢之毒阴差阳错保全了性命，但这眼睛……”

“神君不必替他找补了，若水是什么德性，我最是清楚。”

桃染声音里的淡漠比寒池更凉，刺的我心口发紧。

而紧接着，她又话锋一转，“不过，瞎了倒也不算什么坏事，免得更不安分。”

我只觉得心痛更如刀绞。

桃染啊桃染。

既然这般厌恶，那你当初又何苦纡尊降贵与我成婚？

这时，琼华匆匆跑进来，“母亲！方才有魔界贼子潜入，白岳上神为保护我受了重伤！”

“什么！？”

“魔界？！”

桃染与青耕神君双双吃了一惊。

这还是我头一次见到她这样失态，惯来不起涟漪的语调里都有一丝轻丨颤，“他、他在哪里？”

呵……

白岳上神啊。

仙界独一无二的美男子，也是威名赫赫的战神。

桃染曾经和他是仙界公认最般配的一对，不知为何，后来却嫁了我哥哥。

但哥哥不在了之后，白岳却隔三差五就来灼华殿探望。

所以，琼华从小最崇拜的也是他，每回都缠着要他抱，要他陪着玩，仿佛他们才是和谐的一家三口。

“那一战后，魔界元气大伤至今，怎就这般贸然潜入进来，还重伤……”

青耕神君有些疑惑。

但桃染已经将那白岳上神扶了进来，“此处鄙陋，委屈你了。”

呵呵，能不鄙陋么？

成婚几百年，我从未能踏入过她的灼华殿半步。

只能一直在殿外花园的小竹屋里栖身，甚至桌凳床碗都是我自己亲手做的。

但此刻，桃染竟像是完全看不见我一样。

她甚至让白岳就坐在我的床边，亲手为他宽下了玉玄铁的盔甲，好让青耕神君为他疗伤。

而那盔甲叮咚碰在一起的声响，狠狠撞击着我已经糜烂不堪的心。

桃染。

在你眼中，我是不是连凡间一条狗都比不上？

这时，白岳略微疲惫地声音透出些惊讶，“若水仙君这眼睛……”

我听见琼华轻咳了一声。

桃染则淡漠道，“他自讨苦吃而已，不必理会。”

自讨苦吃么……

确实。

大概只有青耕神君看得到，我苦涩地扯起了嘴角。

而白岳似有不忍，“桃染，他终究是你的夫君，也是琼华的父亲，还是……”

“我才没有这样恶心的泥鳅精父亲！”

琼华跺着脚打断，委屈道，“白岳上神，你之前明明就和我母亲是一对，为什么就不向天帝请求，和她在一起，做我的父亲？”

第3章 成全

刹那间，空气安静了。

但我却能感受得到，桃染眸中浮现了期待。

可白岳却沉默了一会儿，像是苦涩般笑着说道，“天帝亲赐的姻缘，怎能说变就变的？”

“但为什么偏偏是他！”

琼华开始怨恨的哭叫，似乎在指着我，“我是堂堂的新任水神，怎么能有个仙力低微的臭泥鳅精做父亲！”

“而我母亲是掌万千草木之魂的上神，他这条烂泥鳅又如何能配得上！“

我忽然就自嘲地笑出了声。

这就是我几百年来竭心抚育的女儿啊……

当初她刚生下来的时候是有些虚弱的，我担心的不得了，日夜抱在怀里贴心照料生怕有不测。

可如今她是个大孩子了，却从不给我好眼色看，还处处视我为仇敌和耻辱。

甚至，还想要我死。

所以……应该也够了吧？

哥哥。

你的女儿已经长大，你的爱人也找回了以前的爱人。

这九重天，我不想再待下去了。

“你笑什么。”

这是桃染第二次正眼看我。

尽管我瞎，但那冰冷的目光全部落在脸上，感觉不会错。

“我想离开九重天。”

没有直接回答桃染的问题，我只是又落寞地笑笑，“只要我不在了，你与白岳上神就能顺理成章在一起了吧？”

这不算什么大度成全。

只不过我自己累了，想要解脱。

白岳吃了一惊，“若水神君千万别误会，你们是天定的姻缘无可撼动，而我对桃染虽有余情，但也恪守着本心全做朋友之义，一直清清白白。”

这一刻，我是能察觉到桃染身上那种失落气息的。

但琼华当即拍手称快，“这是个好主意，若水，你要早有这份自知之明，我又何必想办法杀你！”

可桃染那冰凉的目光却染上了不悦。

她直直盯着我，目光里的厌恶瞬间更浓厚，“若水，你在欲擒故纵么？”

“明白了那种下流作态没用，就开始退而求其次，装大度扮可怜来吸引我的注意力？”

我禁不住又是苦笑，心如死灰。

“反正我说什么，在你听起来永远都是别有用心。”

“索性，做给你看便是。”

强撑着坐起来后，我赤脚下了床，跌跌撞撞去摸索门口的位置。

可桃染却竟然怒了，“你到底闹够了没有！”

“我没闹，桃染。”

转头很平静地面向她。

可是，我的眼泪却混着血流了下来，“哥哥的遗愿，我自认不曾辜负，而你也从来都容不下我，又何必一直折磨我？”

“这九重天，我真的不想待了。“

青耕神君当即惊道，“若水神君难道要自退仙籍？”

“是。”

我点头，声音虚弱但坚定。

白岳像是觉得无法收场，“不可！桃染你快劝……”

可桃染只是冷嗤，“若退仙籍，便罚以叛仙之罪，请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剔去仙骨，打落诛仙台永堕轮回，就凭你这副废物身躯，受得住？”

“受不住的话，岂不更一了百了？”

我惨笑，徐徐转身。

而琼华直接一把抓住了我，“靠你这废物自己何时才到诛仙台？我送你！”

第4章 剜骨

天光暖阳，清风拂面。

这是我第一次体会腾云驾雾的感觉。

“去吧！”

诛仙台很快就到了。

琼华迫不及待，直接一脚将我踢下去落在中央。

负责守卫的神将威严喝道，“来者何人，敢擅闯诛仙台！”

“罪仙若水。”

我轻轻跪了下来，不去管神将的诧异，双手合十说道，“蒙天帝恩惠，得赐神君之位与桃染上神成婚，有幸抚育幼神琼华。”

“然我浅薄卑微，几百年来已心力不足，无法再担此重任。”

“故自求剔除仙骨，废去仙籍，以谢脱责之罪！”

话落，高空雷声暴动。

这也瞬间引来了无数仙家围观。

他们有的惊讶，有的奚落，有的还发出嗤笑，觉得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而桃染匆匆追来。

“若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声音里竟少见的愤怒。

但我充耳不闻。

因为我清楚，她怒，也不过是觉得我此举让她丢脸罢了。

可先前，我在意她在意的所有，是为哥哥遗愿。

如今，我只为自己。

而琼华的眼神已经越发兴奋，“别担心母亲！”

“反正这是他自讨苦吃，又不是我们逼迫的，天帝也不可能怪罪！”

这个被我日日亲手采摘仙露喂养长大的女儿，此刻眼中那完全掩饰不住的期待，像是烈火般在烤我的心。

那雷声响了许久，却迟迟不曾落下。

反倒是天帝威重的声音在四周响彻，压得人透不过气，“若水，你自归去。”

“求天帝成全。”

我扬起布满血泪的脸，随后重重一拜。

桃染竟又一次怒喝道，“若水，立刻回来听见没有！”

但琼华却等不及了。

“定是你私下对天帝阿谀奉承，却又这般当众惺惺作态！竟连母亲的心意都有了动摇！”

所以，她打算直接杀了我。

“不得放肆！”

神将立刻拦下了她，击飞的水剑却落在我身旁。

我笑着拿起来。

“若水，快放下！”

桃染破天荒地脸色微变，“本仙说话，你是聋了听不懂吗！”

她想冲过来抓我。

但是因为琼华，诛仙台的禁制被触发了。

谁都无法再进得来。

而我轻轻抚摸那与哥哥气息相似的水剑，眼神中透出浓浓怀念。

然后，毫不犹豫反插进了后背。

剧烈的疼痛迅速扩散，使我整个人都战栗不止，但这却根本不够。

既入仙籍，便生仙骨。

这代表着天界对身份的无上认同，是牢固不可摧的荣耀。

因此，退去仙籍才需要承受七七四十九道天雷的刑罚，才能彻底将仙骨劈裂毁掉，而不知天高地厚放弃了这份荣耀的，也不会再被允许飞升。

“啊！！！”

水剑在剜到一半时折断了，所以我只能用手。

一点一点，生生拉扯开自己的皮肉。

桃染大喊着，“停下！”

“若水！本仙命令你现在停手！”

或许是从未见我这般决绝，她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但我已经体力不支趴在了血泊之中，身上的青衫都被染红。

琼华被神将擒住，见了此景却开怀大笑，“若水，我倒是突然觉得你像个男人了，但想做我的父亲却还是不配！”

“谁让你是只恶心的泥鳅！”

而高空终于落下一道惊雷，却是将琼华禁锢住动弹不得。

紧接着，天帝一声叹息，“若水，回去。”

“我心意已决！”

蓄足最后的气力，我狠心在脊背重重一掰！

骨裂声脆响。

鲜血顿时疯狂飙溅起来。

桃染整个人都愣住，“不！不要！”

可我却又艰难地站了起来将那仙骨对准咽喉，自上而下狠狠划开，“剜去仙骨，再褪去这身被你们憎厌的泥鳅皮，我便也不再是若水，而是我自己！”

整张皮就这么被完整扯落。

而我浑身赤红，血肉模糊着将那张黑褐色的皮甩在脚下。

虽是闭眼，却含着笑无比准确看向了已经眼神惊悚的桃染，“此一别，惟愿永生，与桃染琼华再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