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很怪。

为了像个正常人，我一直努力学习别人。

学习别人的情绪不难，让欢欢闭嘴却很难。

我的世界很安静，只有欢欢一直很吵。

后来世界真的安静了，但我却觉得心里吵了起来。

我后来问欢欢，「你是一直在等我吗？」

「我没有等你，我只是没能喜欢上别人。」

1

我7岁的时候知道自己是个怪人。

妈妈讲，你不知道怎么做，你可以看看别人怎么做，就可以表现得像一个正常人了。

我觉得妈妈说的对，我的学习能力也很强。

我今年21岁了，是个正常大学生。

我的家乡在南方，为了上大学去了北方，是很好的大学，很多普通人都没办法摸到的大学。

可是对于我来讲，考上却是不需要费什么力气的，因此我觉得学习本身是件容易的事情，无论是学习知识，还是学习别人的情绪。

邻居家的妹妹也在北方上学，姓李，小名叫欢欢。

刚认识的时候我跟她不熟，因为她很吵，无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了，我不想学习他，但是她总是影响我学习别人。

小时候跟我在院子里观察其他小朋友的时候，她会过来一直跟我讲话，我有些迟钝，没办法消化一直扑面而来的口水，只能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她，这时候她就会自己找台阶下，换个话题继续自说自话。

家乡县城很小，好的初中和好的高中各只有一所，因此我没什么意外的和欢欢一直是同学。

邻居奶奶对我很好，妈妈不在的时候会喊我放学去吃饭，会帮我解开扣错眼的衬衫重新扣，会帮我回答欢欢七七八八的问题。

我没见过自己的奶奶，但是我很喜欢欢欢的奶奶，所以高中升学的时候奶奶让我帮欢欢辅导的时候，我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可是欢欢却很吵，也不聪明，我不讨厌不聪明的人，但我不喜欢不聪明还不愿意好好学习的人。

我就很爱学习，我觉得学习帮助我很多，让我学习了很多情绪。

于是，当欢欢又一次在我写数学公式开始唧唧歪歪的时候我抿紧了嘴，定定的看着她，欢欢瞬间就坐直了身子，小心翼翼的问，「你是生气了吗？」

我沉默了好一会，说：「没有。」

「你就有！」欢欢说。

我觉得这样的车轱辘话很没有意义，只能低下了头，问，

「那你还要学习吗？」

「我不要。」

「奶奶让我给你辅导。」

「我成绩不好补了也考不上穗高。」

「不对，好好学习都可以考上穗高。」

「我好好学习也考不上。」

她又开始了，我不知道如何说服她，脑子里对应上前排同学和他同桌讨论数学题的场景。

「这道题你也做错了？」

「这道题很难好不好！」

「你好好带入公式运算就行了呀。」

「我带入了可是算错了呀」

「唉你好好再算一遍吧，我走了啊。」

「我走了。」我说，同时又确认了一遍场景的对应性。

我站起身开始收拾，收拾到一半，欢欢都没说一句话，这很反常，我抬头一看，欢欢哭了。

我很理解，考不上穗高确实很让人伤心，我又说了一句，「我走了啊。」

欢欢开始哭出声了，哇哇哭。

我愣住了，有些无措，对应场景里没有人在哭啊，也没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在我面前哭过，我只得快速搜索，想到4岁的时候我摔倒了哇哇哭爸爸说的话， 他蹲下来扶住我，说，小理不哭了，4岁的大孩子了要坚强……

我觉得这个场景勉强可以匹配得上，于是，我蹲下来，眼睛刚好看到坐在椅子上的欢欢，生涩的抬起手拍拍欢欢的肩膀，说，「……欢欢不哭了，16岁的大孩……子了，要坚强一点。」

果然，欢欢像是被吓到了一下就不哭了，我有些满意，觉得这个场景对话应用的很有效，以后这种情况都可以试试用这个。

接下来的辅导都很顺利，欢欢很配合，虽然笨拙但是看我演示了几次，公式就推导得流畅了，还能举一反三，我很高兴，我觉得好好学习的欢欢还是有希望可以考上穗高的。

就这样，我给欢欢辅导了快3个月，欢欢越来越认真，话也越来越少。

我有些奇怪，但是觉得这样很好，效率很高，原本2个小时的辅导，欢欢不讲话了一个半小时就能结束，我也能回家多陪妈妈坐半个小时。

5岁的时候爸爸车祸去世后，妈妈下班回家讲的话也越来越少，孤独的情绪我是跟着妈妈学会的，妈妈说孤独是坏情绪，我觉得不是，孤独让我觉得很踏实。

2

中考结束，欢欢的成绩将将好考上了穗高。

她很高兴，告诉我的时候又变会了很吵的欢欢，一会子绘声绘色的表扬自己的刻苦学习，一会子又支支吾吾：「谢谢……你，虽然是我很厉害，但是你的辅导也有点用的。」

我立刻点了点头，觉得她说的对，军功章有我的一半，押对了两个大题，恐怕有用的不止一点。

但是我看到恢复了叽叽喳喳，眉飞色舞的欢欢，心里忽然有点空旷，又有点开心，好像之前没有过这种情绪，于是我什么都没说，只又点了点头。

欢欢看我一直不答话，突然伸手捏了捏我的手指，不像以前一样继续自说自话了。

高中很凑巧，我和欢欢一个班。

老师们都很喜欢我，学习好，长相端正，唯一的缺点就是语文不好，特别是作文，除了议论文，用张老师的话来讲，那叫灾难。

也不是文笔不好，句子华丽就是没有感情，张老师很伤心，虽然学霸语文不至于不及格，但是语文成为学霸成绩的污点让他很是没脸。

相反的，停止辅导后，欢欢的理科成绩一落千丈，语文成绩鹤立鸡群。

张老师偶然知道了我和欢欢是邻居之后，大笔一挥给李奶奶和陈妈妈打了电话，周末放假的时候让俩孩子互补一下，争取进步，两位家长自然是同意，还商量着隔一周换一家，可以轮流照顾两个小的。

这次辅导可给欢欢得意坏了，她话变得更密，惹得我不得不抬起头来说她，「你能不能……少说点话。」我说的很轻很慢。

欢欢看了我一眼，「你作文这么差我可不得上上心吗？

「你说你议论文那么多名人名言时事论据信手拈来，怎么写个记叙文啊，散文啊那么费劲呀？」

我点了点头，想了一会，说，「我不知道。」

「没事，我看看我写的，你有点聪明的，说不定看看就会了呢。」

「不可能，我看了好多文章了，也没会。」

我的学习生涯里第一次碰到了些小困难，但我觉得问题不大。

我算过，我阅读理解和作文拿0分也是不影响我考上想考的那个大学的，以后也不会学文科的专业。

只是我不想让妈妈担心，于是妈妈转达老师的话的时候我也接受，只是恢复了叽叽喳喳的欢欢让我一直分神，自从上次辅导后，欢欢的吵好像对我的影响大了一些。

欢欢很挫败，这次的互相辅导持续了半个学期，我的作文成绩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定，张老师也很挫败，学霸的污点是抹不掉了，但是总归学霸是考得上大学的。

我也很奇怪，这次辅导时间这么长，欢欢的理科成绩进步得却很慢，每个周末都要跟欢欢耗一天，在她絮絮叨叨的夹缝里见缝插针的给她讲题，我比上次教的还努力，怎么结果没有变得更好呢。

我总结了一下，对比了一下，觉得话少的欢欢学习效率更高一些，「你为什么有那么多话说？」

「因为你总是不说话啊，我问你什么经常也答我，我总不能让话掉地上吧」

「那你可以开始就不说话」

「为什么啊，你也不说话我也不说话，而且……而且我也没有那么爱说话」

「从我进门到现在，你就停了10秒钟，这应该叫爱说话。」

欢欢本来都住嘴了，听到这话，嘟嘟囔囔的，「那还不是因为……」

「什么？」

「没什么啦，我把嘴缝上！」

果然欢欢之后都没再讲话，要表达什么的时候只是阴阳怪气的努努嘴，眨眨眼，一句话也没再跟我讲，学习效率果然是提高了许多，可我又觉得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好像有什么事忘记做一样。

3

很快，到了文理分科的时候，我自然选了理科，出乎我意料，欢欢也选了理科，但是这次我们没分到一个班。

我不太理解，回家的时候问欢欢，「你怎么会选理科，你理科不好。」

欢欢眨了眨眼，捏着手指低声说：「谁说不好的，我学学就能好，反正考大学还有两年呢。」

我觉得她说的也没错，之前给她中考辅导了就能考好，那高考我再帮她补补，应该也能考好，老师说，好好学习就能考上好大学。

可是没等到再给她辅导的时候，李奶奶突然去世了。

急性心肌梗塞，发现的时候已经走了，是欢欢发现的。

葬礼的时候，欢欢在外地打工的父母都回来了，小县城的葬礼隆重又复杂，穿着袍子的道人老神在在的念白，丧葬乐队吱吱呀呀的奏着嘈杂的音乐，连天气都是灰蒙蒙的。

跪在遗体前捏着奶奶手的欢欢，也是灰蒙蒙的。

爸爸去世的时候我还小，葬礼的场景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妈妈滴在自己头顶的眼泪和亲戚们摸着我脸的手。

我有些伤心，但是也没有想哭，李奶奶我很喜欢，但我知道李奶奶年纪大了迟早有这么一天，都是自然规律。

妈妈带着我去拜李奶奶，拉着欢欢的手跟她讲节哀，要好好考大学。

我学着妈妈，也拉着欢欢的手，跟她讲，「不要哭，要好好考大学。」

妈妈看了眼我，又看了一眼我们拉在一起的手。

回家的时候吗，妈妈问，「你和欢欢是好朋友吗？」

我想了想，「怎么样才能算好朋友？」

「就是会分享快乐，分享情绪，一起想办法对抗困难的朋友。」

「那还不是。」

欢欢又变成了话少的欢欢，跟我讲话也没有了语气词，比之前中考时候的欢欢还要沉静。

这让我有点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慌。

只是觉得这样的欢欢很不对劲，我问欢欢，「我打算下学期就帮你辅导可以吗？」

欢欢沉默了一会，说：「我也不知道可不可以。」

我没听懂她的意思，「为什么不知道？」

「因为我可能要跟爸妈走了，去别的城市读书。」

「那是不能辅导了吗？」

「大概是吧。」

我心紧了一下，很久都很有松开。孤独的情绪好像来了，但是这回却让我不踏实。

李奶奶走了，小县城里没人能照顾高中的欢欢，欢欢爸妈决定带着她去打工的城市生活。

临走前，我去跟欢欢道别，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欢欢没有回答。

我往前又了两步，拉住她的袖子，还是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欢欢还是没说话，看了看远处等着的父母，扯开我的手捏了捏我的手指，转身快步走了。

我愣在原地，想着，原来别人不回答我的问题，会让我这么难受。

4

欢欢走了，我们高中不让用手机，我独来独往也没有用手机的需求，所以我没有欢欢的手机号码。

我也不知道欢欢有没有手机，因为之前辅导欢欢或是一起回家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她拿过手机，我觉得是很好的，可以有更多时间在学习上，欢欢本来学习也不好。

但是现在我觉得不好了，我唯一联系欢欢的可能都没有了。

欢欢像是消失了，生活变得很安静，学习也变得很安静，有的时候我甚至要打开收音机才可以安心学习，我觉得很不踏实，这种不踏实在高考前一个月到达巅峰，让我连睡觉都得带着耳机放着噪音才能睡着。

妈妈看着我眼下的乌青，很担心，「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没有，只是觉得太安静了。」

妈妈愣了愣，「是最近有什么烦恼吗，我记得你是喜欢安静的。」

我也说没有，我顾左右而言我的想让妈妈安心，「我最近学习情绪学的很好，我觉得我越来越不奇怪了。」

妈妈突然眼睛就红了，说：「你一直都很正常，妈妈以前说错了，妈妈给你道歉。」

「不是的，我知道的，我不太正常，妈妈你别担心，我现在不奇怪了，老师都喜欢我。」

妈妈泣不成声，只能抱着我，摸摸我的头，说「是的，谁会不喜欢我们小理呢。」

高考很快结束，我如愿以偿，虽然语文依旧拖后腿，但是首都大学还是妥妥的。

妈妈很高兴，嘴里说着，这些年辛苦了，我却没什么喜悦的情绪，扯了扯嘴角，告诉妈妈，「其实还好，学习很容易的。」

心里却想着，欢欢考去哪里了呢，她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问过妈妈，妈妈说，她也没有欢欢父母的联系方式，不过欢欢那么聪明，肯定考得也很好，以后有缘分一定会再见面的。

我腹诽，她哪里聪明了？

大学生活很快到来，妈妈很紧张，从头到尾给我打理了一遍，看上去玉树临风的，她很是满意。

但是我来到北方却很不适应，不适应宿舍生活，不适应大澡堂子，不适应北方的菜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