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24年,七月二日,王含等水军、步兵共五万人(一说三万人)到达江宁(江苏省江宁县西南江宁乡),屯驻于秦淮河南岸,京城人心惶惶。温峤率军驻屯北岸,烧毁了朱雀桁(朱雀桥。桁读如衡),使王含无法渡河。
明帝司马绍想亲自率军进攻,听说渡桥被毁,大怒。温峤说:
老大,咱的部队,人数少,战斗力也不行,征召的援军还没到,如果让敌寇轻易过河,将会危及朝廷,到时,连祖先的宗庙恐怕都难以保全,何必吝啬一座桥呢!
七月三日,朝廷派将军段秀(段匹磾老弟)、中军司马曹浑等率领甲士千人,夜渡秦淮河,清晨,在越城(建康城南)发动进攻,大破王含军,斩杀王含前锋何康。
王郭听说王含战败,勃然大怒,吼道:
我这个老哥,就特么是个老婢女,门户衰落,大势去矣!
言罢,对参军吕宝说,还是得老子亲自上啊!
王敦想要起身,却力不从心,只好又躺下。
王敦对舅父、少府羊鉴和儿子王应说:
我死之后,王应立即称帝(应便即位),先任命朝廷百官,再安排我的丧事。
不久,王敦就死了,时年五十九岁。王应秘不发丧,用席子把王敦裹起来,外面涂上蜡,直接埋在议事厅中。
然后,王应就和诸葛瑶等人,日夜纵酒淫乐!
衣赐履说:这段读下来,我直接凌乱了,赶紧喝了两口扁二压压惊。
王敦说,我死了之后,“王应即位”,我先开始以为是即大将军或者丞相的位子,但他紧跟着来了一句“先立朝廷百官”,这就是要称帝了。讲真,你王敦自己称帝,称不称得起来,还不一定,王应几斤几两,你心里没点儿数啊?等你一死,谁认得王应是哪根葱哪头蒜啊?他任命的朝廷百官,人家敢接受吗?
因此,这一条儿,一定是史官硬摁在王敦头上的,就是要给他扣上反贼的帽子。
证据有吗?
太有了。
王敦死了之后,王应并没有称帝,就是明证。
另,王敦死了,王应纵酒淫乐,我个人感觉,恐怕也是对王应的抹黑,生死关头,王应不至于如此没心没肺。
此时,支持朝廷的势力,在各地起兵,攻击、诛杀王敦以前任命的地方长官。
沈充率一万多人与王含会合,他的司马顾飏献策说:
现在,天子已经扼守住各个咽喉要地,我军锐气受挫,士气低落,相持下去,一定失败。如果我们开决河塘,水淹京师,以水军进攻,这是上策;如果倚仗大军刚刚抵达的锐气,集中东、西两路军队的力量,同时并进,我众敌寡,大约能够取胜,这是中策;邀请钱凤过来议事,然后一刀砍了,归降朝廷,可以转祸为福,这是下策。
沈充不能采纳,顾飏便脚底抹油,一道烟逃往吴郡(江苏省苏州市)。
衣赐履说:斩杀钱凤,是上策还是下策,我们不论,但既然顾飏想到这一点,钱凤和沈充的手下,得有多少人起了这个心思啊,杀钱凤,封五千户侯啊!这就是司马绍那道诏书的厉害之处。沈充此人颇有操守,但大多数人在五千户侯和操守面前,基本上会选择前者。
七月十七日,兖州刺史刘遐、临淮(江苏省盱眙县)太守苏峻等率精兵万人到达建康,明帝于夜间召见他们,加以犒劳。
七月二十五日,夜间,沈充、钱凤从竹格渚(朱雀桥南)渡过秦淮河,攻至宣阳门(建康都用洛阳城中门名。宣阳门,南面中门),拔除防御栅栏,正要进攻,刘遐、苏峻突然从南塘(秦淮河之南)杀出,重创沈充、钱凤军队,掉到河里淹死的,就有三千多人。随后,刘遐又在青溪(流经建康城北)再次痛击沈充。
寻阳(江西省九江市)太守周光听说王敦起兵,率一千多人赶来助战,请求拜见王敦,被王应以大将军病重为由拒绝。周光退出后,说,我远道而来,王敦却不见我,他大概已经死了。
然后,周光找到老哥周抚,说,王公已经死了,你何必和钱凤一道做反贼呢!
众人大为惊愕,到了晚上,四散奔逃,钱凤也跑了。后来,周光追到阖庐洲(长江中一险要岛屿),生擒钱凤,押送到建康,将功赎罪。
衣赐履说:王敦是死是活,对士气的影响,可见一斑。
七月二十六日,王含等人烧毁营帐,连夜遁逃。
七月二十七日,明帝司马绍回到皇宫,大赦天下罪犯,只王敦党羽不在赦免之列。
王含想逃奔荆州(州政府设江陵,湖北省江陵县)投奔王舒,王应说,不如去江州(州政府设武昌,湖北省鄂州市)投奔王彬。
王含说,大将军和王彬什么关系,你心里没点儿数吗?
王应说:
正因如此,我们才应该投奔王彬。王彬这个人,他不畏强暴啊,面对强人,他敢于坚持不同立场,这岂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同样的道理,当他看到别人遭受困厄,也必然会有恻隐之心。而王舒是循规蹈距的人,岂会收留我们呢?他不敢诶!
王含没有同意,于是,父子俩逃奔荆州。王舒派军队相迎,将王含、王应父子沉入江中溺死。而王彬听说王应他们要来,秘密准备了小船等候。王应没来,王彬为此深感遗憾。
衣赐履说:这段儿挺有意思的。王舒和王彬,都是王敦的亲堂弟,王舒、王允之父子,早就背叛王敦而投靠司马绍了,只不过,王含、王应父子不知道罢了;史书称,王彬多次因王敦“有异志”,而与王敦发生激烈冲突,所以王应说他不畏强暴。
胡三省注说,王应的见解,出乎寻常,这大概就是王敦选择他当后嗣的原因。老胡的说法,确实有一定道理。
不过,王含、王应父子沉江而死,多少让人有点生疑。首级没有送到建康,怎么能够确定他们死了呢?这个事儿,总感觉没有正式收官。
沈充逃跑,到了自己的老部下吴儒家,吴儒让沈充藏进自家墙壁的夹层之中,然后,开怀大笑,说,老沈,有了你,我可以封三千户侯了!
【沈充】
沈充说:
老吴,你如果顾及往日情义放了我,我的家族一定会重谢你。如果你为了私利而害我,我死之后,你的家族也将灭绝。
吴儒没把沈充的话当回事儿,砍了沈充的首级,送往建康。沈充的儿子沈劲,应当连坐受诛,被人藏匿,得以幸免。后来,沈劲灭了了吴氏全族。
周抚和邓岳一同逃亡,藏匿于西阳(湖北省黄州市)地区的少数民族部落中,直到第二年(公元325年),司马绍下诏赦免王敦党羽,周抚、邓岳出来自首,免去一死,但被禁锢不得为官。
朝廷派人挖出王敦的尸体,摆成跪姿斩首,与沈充的首级一同悬挂在南桁(朱雀桥上)。
王敦之乱,落下帷幕。
明帝司马绍,对有功人员,各有封赏。
有关部门奏报说:
王敦的亲族王彬等人,全都应该废黜。
司马绍下诏说:
司徒王导,以大义灭亲,即使有错,哪怕过一百代,都将得到宽恕,何况王彬等人都是他的近亲呢!
于是全部不加查问。
衣赐履说:我个人感觉,有关部门的弹劾,可能是司马绍安排的,就是要敲打王导他们,告诉他们,你们的命,是朕给的。
十月,司马绍任命司徒王导为太保,兼任司徒,加特殊礼仪(“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等待遇),进封始兴郡公。西阳王司马羕兼任太尉,应詹任江州刺史,刘遐任徐州刺史,苏峻任历阳内史,庾亮任护军将军,温峤任前将军,大家伙儿该封公的封公,该封侯的封侯,上上下下,喜气洋洋。
读到这里,我们几乎可以看到,英名神武、年富力强的晋明帝司马绍,在王导、庾亮、温峤等一干能臣的辅佐下,大踏步走在希望的原野上,一个朝气蓬勃的大晋王朝,不久之后就会重新伟大了。
然而,历史再次展示了它吊诡的一面。
公元325年,闰八月二十五日,司马绍死了,享年二十七岁。
闰八月二十六日,皇太子司马衍登基,是为晋成帝,时年五岁,成为魏晋以来年龄最小的皇帝。司马绍遗诏,由太宰、西阳王司马羕,司徒王导,尚书令卞壸(读如捆),车骑将军郗鉴,护军将军庾亮,领军将军陆晔,丹阳尹温峤等人共同辅政。
这样,我们用磕膝盖儿也能想明白,东晋王朝的航船,再度驶入历史的三峡,在它前面,是无数的急流和险滩。
衣赐履说:司马绍的确可惜,他跟魏明帝曹叡非常类似,很有点儿王朝中兴的气象,但他的寿命还不如曹叡。我一直秉持一个观点,即,寿命也是一个人的政治能力,而且是最重要的政治能力,没有之一。重要政治人物的寿命,常常会决定历史的走向。东晋一朝的门阀政治格局,本来可能在司马绍这里有所改变,然而,随着他的离世,主幼臣强的政治局面再度出现,王朝的政治路径,便扑朔迷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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