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月11日,下午两点。
年广久在芜湖逝世,享年84岁。
年广久这个名字少有人知,但若提到“傻子瓜子”,年龄稍长一点的几乎无人不晓。
年广久的一生,犹如过山车一般,崎岖坎坷,惊险无常。
他是商场上的独角兽,亦是情场老猎手。
虽然晚年的年广久已经处江湖之远,但江湖上却一直流传着他的故事。
尤其被坊间津津乐道的是,老年最厉害的不是做生意,而是能把所有的老婆聚到一个桌上吃饭还相安无事。
1940年,年广久出生于淮河岸边一个偏远的小村庄,从年广久记事起,家里过的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后来因为淮河发大水,家乡遭遇大饥荒,为了避免饿死,年广久父亲带着一家老小,一路乞讨,最后在芜湖安家落脚。
吃饭都成问题,上学的事儿就更不用想了。年广久没有上过一天学,天天跟着卖水果的父亲出摊,父亲卖水果,他就在周围捡烟头捡垃圾换钱。
虽然没有上过一天学,但脑子灵活的年广久从小就表现出了过人的经商天赋。他游走于引车卖浆者之间,学到了不少做买卖的诀窍。
他发现很多小贩都到距离芜湖不远的南京浦口进货,那里不但有来自各地的新鲜水果,还物美价廉,年广久跑了几趟浦口之后,就和父亲提出要到浦口进货。他经常趁着天黑,偷偷扒上运煤炭的火车,不停的往返于浦口和芜湖。
除了做渠道之外,年广久更懂营销,为了招揽客人,他花100多块钱从南京买来一台收音机,放在水果摊前。要知道,那可是1962年呐,100块钱不亚于现在的10万元,很多人听都没听说过收音机,更别说见过了。
当人们惊奇的发现,那个小盒子里可以飘出各种精彩的戏曲时,呼啦啦都围了上来,和旁边冷落人稀的摊子相比,年广久的水果摊前,从来都是里三层外三层。每当他们意犹未尽要离开的时候,都会顺手买点水果,以便讨好年广久,下次可以占个好地方。
此外,年广久还是出了名的“好说话”。
顾客可以先尝后买,品尝满意后再买,不满意抹抹嘴直接走人。哪怕你买回家后悔了,还可以拿回来退掉。到了算账的时候,年广久一般都会主动“吃点亏”,给加点称抹个零,或者再搭上点小水果。
在周边摊贩的眼中,年广久的这股实在劲,却成了浑身上下都冒烟的傻气儿,人们都习惯喊他为“小傻子”。
但是,他们很快发现,顾客都喜欢往年广久的摊前跑,都说年广久这人老实规矩,整条街上的摊贩加在一起,都卖不过傻里傻气的年广久。
年广久生意越来越好,规模越做越大,除了老本行之外,他还卖起了鱼和干果。
在做买卖还不能光明正大的年代,年广久难免树大招风。
1963年,年广久因贩卖板栗获“投机倒把”罪,入狱一年。
1966年,年广久又因卖水果被称为“牛鬼蛇神”,再次入狱。
两次入狱,非但没有让年广久气馁,反而激起了他更为强烈的斗志。在经过数次磨难后,“傻子”也开始变的聪明了。年广久终于悟到,做生意不能只顾埋头蛮干,还要学会审势而行。
三十而立的年广久,意识到自己不能总是停留在贩水果这个层面上,要想在市场上站得住站得久,就必须有独门绝技。于是,年广久开始考虑转型。
“水果容易腐烂,成本也大,而瓜子成本小。”在第二次出狱之后,年广久果断放弃水果生意,开始拜师学艺炒瓜子。
在当时,瓜子还属于统购统销物资,由供销社统一控制,个人经营是违法的。人们通常只有过年时才能凭票购买,而且量还不大,只能买个一两斤。这样一来,便给年广久提供了机会。
年广久采取“打游击”的方式,白天到人员流动性强的车站和码头卖,晚上跑到电影院门口,藏在大衣里偷偷摸摸的卖,打击投机倒把的人来了他就跑。
时间长了,年广久感觉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就在芜湖中山路盘了个店,自己炒自己卖,因为习惯了别人称他“傻子”,他干脆就起了个“傻子瓜子”招牌,算是走上了品牌运营的第一步。
因为老年为人实诚,瓜子又好,口碑不胫而走。“傻子瓜子”从中山路市场,走向芜湖、安徽,甚至是省外。那个时候在中山路经常会遇到背着麻袋包的外地人,到处打听傻子瓜子。
从1967年到1976年,年广久用不到十年的时间,完成了百万财富的积累。在万元户还是凤毛麟角的年代,百万之巨,那可是妥妥的天文数字。
1978年,春天来了。
嗅到机遇的年广久,已经不满足于现状,他决定大干一场,起码搞个全国NO1。不过,这个决定遭到了结发之妻耿秀云的坚决反对。
“哪怕离婚,净身出户我也要干。”年广久认准了的事儿,谁都拉不回来。
最终,因为事业发展上的分歧,年广久和发妻分道扬镳。
改开初始,虽然春风拂面,但一些限制并未出现明显的松动。
年广久依然战战兢兢。
曙光出现在1981年9月4日。
当天,年广久正在炒瓜子,店里突然进来四个人,对方直接报上家门,分别是时任芜湖市副市长,芜湖日报社总编辑、芜湖市工商局副局长和芜湖市公安局副局长。
一听来者,年广久吓完了,以为自己要倒霉了。
岂料,副市长不慌不忙的抓了一把瓜子,边吃边表扬这瓜子口味不错,还详细的询问平时的经营状况。末了,副市长笑着说,老年你放开大胆的干吧,把你的牌子创出来,打到各地去,为咱们芜湖增光!
年广久一听,心里有底了。
在副市长四人到访的第二天,《芜湖日报》头版发表题为《货真价实的“傻子瓜子”》的报道。借着这股强调的春风,年广久当月就实现了产量翻番。
紧接着,营业额一番二番三番,番番不断。年广久自己忙不过来,就把亲戚都找来,人手还是不够,他又从社会上招人,前前后后雇了100多人。
八十年代初期,你一个私营业主,雇工居然超百人,这个事情可不一般。
随之而来的,便是各种传闻和议论。有人说年广久是大资本家,是剥削分子,“资社之论”一时间甚嚣尘上。
动静越传越大,已经超出芜湖,甚至安徽的承受能力。于是省委专门派人到芜湖跟踪年广久,并将调查报告上报中央。
或许连年广久自己也没想到,这份报告直接呈送到了小平同志的案头。
对这份报告 ,小平同志是这样说的:“前些时候那个雇工问题,相当震动呀,大家担心得不得了。我的意思是放两年再看。那个能影响到的大局吗?如果你一动,群众就说政策变了,人心就不安了。让‘傻子瓜子’经营一段,怕什么?伤害了社会主义了吗?”
有了尚方宝剑,年广久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在接下来的数年间,年广久顺风顺水,瓜子生意风声水起,他还忙里偷闲的搞定了自己的第二段婚姻,娶了比自己小27岁的矫妻。
不过,“经营一段”里面的含义,值得细品。只是让你干,但不代表可以心无旁骛的随心所欲。事实证明,年广久后来的路走的并不顺畅,可以说是磕磕绊绊。
1986年春节前夕,满脑子都是“骚操作”的年广久,又想到了一个绝招儿,他搞起了有奖销售,头奖是一辆轿车。这种前无古人的策略,瞬间激发了大家的消费欲望,年广久不到三个月就血赚100万。
但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能吃到鲜美的第一块蟹肉,也容易被螃蟹“夹嘴”。
上面及时叫停了年广久的模式,突如其来的规定,将年广久打了个措手不及,大量原料积压,成了一堆堆的废品。
屋漏偏逢连阴雨,1988年开始,抢购风潮、倒买倒卖等现象,使得部分商品变得紧缺,经济秩序起伏较大,上面的发条又开始上紧。
年广久的颜色,又开始变成了灰色。
1989年9月25日,芜湖市新芜区人民检察院以涉嫌贪污、挪用、流氓罪,将年广久逮捕。两年后,因证据不足贪污罪没法成立,年广久被以流氓罪判有期徒刑3年,缓刑3年。年广久虽然没有服刑,却一直被羁押了近三年之久。
1992年,已过知天命的年广久重出江湖。
但彼时的江湖,已经风云突变。
在他入狱之后,妻子彭晓红代替经营“傻子瓜子”,并离开芜湖到南方找到了新的合作伙伴,生意做的红红火火。1995年,两人在经营理念上出现分歧,最终协议离婚,结束了长达8年的老少配婚姻。
离婚后的次年,年广久再次走进婚姻。这次的结婚对象是老熟人李爱华,曾经和年广久一起做过瓜子生意,是私交不错的好友,经大家一撮合,变成了爱情。
遗憾的是,李爱华的加入,进一步加剧了年广久本就矛盾丛生的父子关系。年广久两个儿子坚决不同意李爱华参与家族的瓜子生意,而且他们还把家族内部矛盾迁怒于李爱华。
2000年,不愿卷入年氏家族纷争的李爱华,和年广久提出离婚。
和李爱华离婚的当年,63岁的年广久再次找到真爱,他与自己相差30岁的陈慧芳登记结婚,并在第二年诞下一子。
宝刀未老的年广久,虽然有着充沛的体力,但在生意上却渐渐有心无力,特别是在家族矛盾上,已经疲惫不堪。
晚年的年广久,依然生活在芜湖,平日里除了打理他的“傻子瓜子”,就是和儿子理不乱的官司。
2001年,年广久将商标一分钱出让给大儿子,遭到了二儿子的强烈反对,并最终对簿公堂。这个官司前后持续多年,直到年广久大儿子意外身亡,一直悬而未决。
2006年11月28日下午,芜湖市镜湖区花园路袁屋基一处私人平房内发生一男一女不明原因神秘死亡案件,两名死者中的男性正是年广久的长子年金宝。
长子的意外身故,给了年广久沉重的打击,他的心气也没了。
最终将情感倾注于妻子和小儿子身上,与妻子经营“傻子瓜子”,永远是最后一个闭店。
行事高调的年广九,一生“三起三落”。
3次入狱,4次娶妻,诞下5子,晚年深陷家族矛盾泥潭,又承受丧子之痛。
1月12日,这个传奇的生命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