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兵临城下,我被拖出冷宫。
百官蒙住我的口鼻,逼我套上龙袍,押着我上了金銮宝座。
「要不是你日夜缠着陛下快活,大业怎么会荒废?天下怎么会易主?」
「你这祸国妖姬,害得大楚国灭,死不足惜!」
我被鞭打得只剩一口气。
叛军首领李瑜走进大殿,把穿着龙袍的我当成皇帝。
一剑捅了个对穿。
1
再睁眼是在寝宫中。
瘦骨嶙峋的帝王拢着龙袍,倚在我的肩上。
我急促地喘着气,一阵后怕袭来,胸腔还感觉空荡荡的漏着冷风。
李瑜就已经举着杯盏,跪在我跟前:
「不论微臣能否被选中,微臣都敬娘娘一杯。」
「祝陛下和娘娘洪福齐天,长乐永康。」
旁边的几位武状元反应过来,也连忙附和。
「洪福齐天,长乐永康!」
话语声如洪钟,一字一句敲在我耳膜上。
我的手指轻微发着颤。
记忆的最后一刻,敌国东吴攻入皇宫。
我披着龙袍坐在大殿之上,气息奄奄,被赶来的东吴大将军李瑜一剑刺穿。
可我没死。
还回到了为皇上挑选辅臣的这天,我上辈子噩梦的开端。
年过半百的皇上病入膏肓,将当科三位武状元提上我的寝宫,让我一个不理国事的贵妃从中挑选。
我随手指了最善舞剑的那位。
可这位我亲手挑选的辅臣,却在半年之后诬陷我与当朝太傅偷情。
害我被软禁在冷宫,受尽嘲讽。
而这个伏在我跟前,卑劣如刍狗的李瑜,是来自东吴的细作,后来的叛臣首贼。
也是他,将披着龙袍的我错认成皇上,在大殿上亲手捅我一剑,结束了我的生命。
我看向李瑜垂着的脑袋,深深吸了一口气。
「李瑜,你抬头看我。」
李瑜依言昂起头。
他五官挺立深邃。
仔细看能发现,李瑜长得其实不像中原人。
「我是谁?」我问。
皇上和一众太监宫女都面露不解,倒是李瑜脸色沉着,道:
「你是贵妃娘娘。」
2
我还是贵妃。
不是冷宫游氏。
这个消息让我有了重生的实感,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痛恨。
杀我不是李瑜的本意,我不恨他。
我恨的是无能的皇上,污蔑我的皇后和一众朝臣。
是他们一步一步,将我推入深渊。
我倒是庆幸李瑜下手狠厉,一剑结了我的命,让我不至于在大殿上受尽朝臣侮辱。
死前的最后记忆里,雕龙画凤的金銮殿成了我的行刑场。
御史用木笏打烂了我最引以为傲的脸蛋,六部的尚书、侍郎轮番上阵。
把带尖刺的长鞭,抽在我娇嫩的皮肉上。
「让你狐媚,让你勾引陛下!」
「本官要打烂你的脸,鞭碎你的肉,看你下了黄泉,还有什么本事勾引地府的大官。」
我骂朝臣们——疯子。
他们却打得更加起劲。
我从痛苦尖叫,逐渐气若游丝。
不住地嘶哑叫喊:「我是贵妃......贵妃!」
我是万人之上的贵妃。
有着帝王家的独宠,万民的尊敬。
叛乱之前,虽被打入了冷宫,但从未有人敢这么对过我。
「贵妃又如何?本官打的就是贵妃!」
「陛下原本勤政爱民、仁厚宽和,都是因为被你这狐媚子勾了心魂,才变得神志不清。是你这狐狸精吸干了陛下的精气!」
连尖着嗓音的太监也爬到了我的头上,将带着尿骚和刺鼻香粉气的亵裤扔在我脸上。
「哀家也来治治你这妖精!」
我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大楚亡国,如何......能怪我?」
皇上怠政,朝臣昏庸,天灾频繁。
天地人都不帮大楚,大楚必定要灭,为何要将一切的错推到我身上。
至尊天子、王侯将相、敌国东吴,哪一个没有错!
我以色待君,不过是要一条活路,我又害过谁?
这是摆在明面上的真相,但没人听我的话。
宫门外刀光剑影,叛军兵临城下。
宫内的所有人,却要将大楚国灭的所有过失推到我身上。
他们无用,就要捏造一介女子的错,来填补这屈辱的史册。
我恨皇上,恨百官。
恨这个无用的大楚王朝。
......
「贵妃娘娘?」
太监张德的声音将我拉回神,「接酒罢。」
我手指轻轻一颤。
抬头看,是熟悉的,卑恭谄媚的一张脸。
张德是宫里的掌事太监。
上一辈子,我看他机灵,塞给他银钱,帮他安置远在城郊的堂弟,自认待他不薄。
这个阉人却在我死前,混在朝臣中辱我,将脏污亵裤扔在我的脸上。
口口声声骂我狐媚子。
我掩下猩红的双目。
接过李瑜的敬酒,杯盏握得很用力。
尖锐的护甲不小心刮过了李瑜的指尖,血丝霎时涌了出来。
我愣住。
李瑜却笑着缩回手。
「谢娘娘赏脸。」
说罢,他将手中的另一杯酒,一饮而尽。
仰起的下颌棱角分明,眼中毫不掩饰的恣意,直勾勾地射向我。
我心脏一顿,下意识捏紧掌心。
忍不住提醒自己,这人可是上辈子的叛臣首领。
未来的中原帝王。
3
边上的武状元开始舞剑。
这是选拔帝王辅臣——实则也是贴身暗卫。
最简单粗暴的办法。
「这三位武夫不相上下,皆是比武大赛的桂冠。」
「爱妃看中哪个,朕便依你心思,要哪个。」
帝王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不知在无形之中,把决定他生死的权利交给了我。
张德还在一旁虚溜拍马。
「陛下当真情深似海,专宠贵妃娘娘啊。」
我看向这位瘦得只剩一排骨头,眼底还泛着青的老皇上。
想起上一世眼睁睁看着我被百官拖入金銮殿,却无动于衷的帝王,不免冷笑:「好。」
边上有太监张德看着,陛下也不会真的任由我乱指一气。
说是任我选择,其实也不过是试探罢了。
皇上毕竟也长眼睛,他想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替他着想。
他既如此期待,我定要一切都发生得合乎他的心思。
第一位武状元舞剑完。
中途许是太紧张,翻弄剑花时长剑离了手,掉在地上「哐啷」一声响,把榻上弱不禁风的皇上吓了一大跳。
硬着头皮舞完了,正跪在地上瑟缩。
皇上脸色铁青,命人将他带出去。
这下,就只剩下李瑜和另外一位武状元竞争。
和上一世的发展一模一样。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一位武状元上前。
这人叫成田,我上一世便是看他舞剑出色,选了他。
但招成田进宫,却是我上辈子做过最错误的选择之一。
成田假借送礼之名,在我闺房内遗留所谓的偷情证据。
害我被众朝臣唾弃,被圣上打入冷宫。
直到死前被百官拖入大殿殴打,看见成田跟在皇后陈氏身后走来,我方才得知成田是皇后的堂弟。
是皇后要打压我。
那个女人嫉恨我受宠,不惜设局构陷我红杏出墙,害我在后宫和朝堂上失去人心。
以至于朝臣对我印象越来越差,最后甚至将国灭的矛头指向我,把我拖入金銮殿鞭打。
皇后的手既要伸到我的脖颈。
我这一世,就要将那只手亲自折断。
在成田开始舞剑时,我状似被惊吓到,往身边人怀中躲了躲。
行将就木的帝王见我主动靠近,轻轻笑了笑,搭在我腰上的手将我拢得更紧。
4
成田舞剑翩若惊鸿,柔韧中不失杀气。
有了上辈子的记忆,我知道成田的最后一招,便是要以剑风劈开榻边的几案,来一次险中求胜。
上一世皇上被这一招式震惊许久,反应过来后龙颜大悦,连连叫好,几乎是立刻就要将辅臣人选定下。
成田太过惊艳。
后面的李瑜虽无差错,但在舞剑上表现终究平庸,再入不了帝王的眼。
我看向成田志在必得的神情,却是轻轻笑了笑。
成田一招劈开几案时,皇上身上的龙袍却被牵动。
随着猛烈的剑风,忽然被撕裂开。
皇上瘦弱的身体也如枯败的竹叶,不住摇晃。
成功了。
我心中一喜,面上却瞬间惊叫一声。
「护驾!」
门外的锦衣卫匆匆赶来,将不明所以的成田按倒在地。
我从榻上站起身,震怒。
「这人犯上作乱,毁坏龙袍,谋逆之心昭昭!」
「要不是龙袍保住了天子之气,这一剑怕是要落到陛下身上!」
皇上龙体欠安,最听不得这话,脸色顿时沉了。
「停在这做什么,还不快拖下去斩了。」
锦衣卫惶恐应是。
上一辈子害我入了冷宫的成田,这辈子还没来得及辩解,就这样被一嘴诏令,斩杀在寝宫之外。
成田痛苦的喊叫传来,我后背不住冒冷汗,藏在袖中的手指发着抖。
不是惧怕。
是即将要冲破骨骼的喜悦。
成田死了,说明这一世我的命运将会就此改变。
后面,李瑜表现依旧不出色。
但好歹没出差错。
只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看向我的眼神带了几分探究。
我没去细想。
在皇上犹豫之时,我适时说上几句李瑜的美言。
「这人是当科武状元,舞剑不使巧,且谨慎稳妥,最为可靠。」
「用作陛下的贴身辅臣,无疑最好。」
经历了前两位武状元的失误和冒犯,皇上神色恹恹。
面对我的举荐,也只是随意点了点头,道:「朕乏了」,便挥退众人。
我松了一口气。
李瑜拿下了辅臣之位。
这一辈子,一切的走向都会不一样。
大楚王朝既然想对我斩尽杀绝,李瑜是东吴细作,那这次我定不会错过他。
我要攀附这位首领,弃暗投明。
随着宫女太监,我送李瑜出寝殿。
身旁站了一位东吴贼子,我心思纷杂,到底也怕他再一剑捅死我。
只能对他说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
「陛下龙体欠安,杂事有公公服侍,李卿只需提起精神,护陛下周全便可。」
「切莫出言不逊,惹得陛下恼——」
「贵妃娘娘,微臣看见了。」李瑜忽然出声。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险些让我心跳停滞。
一旁的宫女皆是不明所以,低头前行,只有我足下如有千斤之重。
李瑜看见了?
看见了我将龙袍的袖丝勾在几案凸起的木刺上......
在几案被一剑劈开之时,皇上身上的龙袍也随之扯断。
「李瑜,你......」
「陛下年纪大了,方才忘了问微臣的姓名。」
李瑜笑了笑,看着我的眸色愈来愈深,「倒是娘娘,为何一上来便唤我李卿?」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李瑜,后退一步,压下慌乱。
「这些杂事,本宫总要替陛下了解,李卿又何必猜疑。」
5
李瑜住在了离皇上最近的静心宫,离我的长乐宫有些距离。
当晚我没睡着。
李瑜说他看见了我陷害成田的动作,还道破了我话语中的漏洞。
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揭穿我的意思,还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大概未来的帝王有些难以言喻的怪癖,比如喜欢看宫闱斗争的戏码。
「娘娘?」
侍女喜菱见我的偏房亮了油灯,推门进来。
「是陛下又不舒服了么?」
皇上每天都会在我的长乐宫歇夜,说离了我就难以入眠。
就算上辈子碍于朝臣的口舌将我打入冷宫,这个习惯也不曾变,皇上依然夜夜来我榻上。
后宫妃嫔都说我给皇上下了迷魂药,将勤政爱民的陛下迷成了耽于美色的昏君。
但从无人知老皇帝睡眠浅,我连翻身都要挨骂。
我每夜睡得胆战心惊,生怕皇上一把老骨头折在我床榻上,落我个弑君的罪名。
只能等皇上睡下,再来偏房休憩。
「无事。」
看着竹窗外的夜色,我对喜菱道:「去把陛下落在寝房的奏折搬来。」
皇上在我寝房内办公,每夜都会在房中落下一大堆折子。
我识文断字,会帮忙审批。
通常是用一张小纸写下意见,若皇上觉得此办法可行,便直接摘抄在奏折上,节省他的精力与时间。
这也是皇上愿意夜夜在我这留宿的原因之一。
喜菱不疑有他,点头离去。
第二日清晨,皇上还没醒。
我将一纸奏折藏在袖中,以问慰新臣的名义,提上两箱厚礼去了静心宫。
静心宫里还未来得及安排宫女侍卫,四周只有风吹过竹叶的声音,簌簌作响。
李瑜却好似早就料到我要拜访。
他靠着廊柱站在檐下,手中捏着的一片竹叶,在指尖中轻快地翻动。
见着我,他唇角一勾,「贵妃娘娘,微臣等你许久。」
我眉心一皱,挥退随行宫女。
「你如何知我会来?」
李瑜不答,只是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蓝橙交替的晨昏线被他扔在身后,他执一根细长竹枝,好似从大漠黄沙归来的少年将军。
我却莫名想起那日他提剑走入金銮殿,将剑刺破我胸腔的场景。
李瑜站定在半步之外。
我忍住后退的冲动,将袖中的纸扬在中间。
李瑜伸手接过。
迅速看完,之后默默将纸捏成团。
他勾起唇,笑得惊心: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本宫无意告发你是东吴的细作,只想与你做个交易。」我道。
李瑜的眼神愈来愈冷,「交易?」
我点点头,「皇上信我,奏折上呈也会先入我眼。不论是民间营生还是边防战事,其中内情我皆能知晓一二。」
「我没猜错的话,大楚的东宁铁骑已经有了谋逆之心,东吴正唆使东宁铁骑的大将军李东青叛变。楚国境内,你们也已经养了许多私兵。」
「但就算战争必然取胜,东吴难道不想将这场仗打得更好看么?」
我指了指被扔在地上的一团纸,「这个护城河防线的建设图,算是我的一点诚意。我只要东吴攻入皇城后,留我一条性命。」
李瑜没说话,神色和动作都充满忌惮。
我知道他是疑惑我为何知道这些,但前因后果难以解释,总不能说我是重生回来,自然对上一世大楚与东吴的战况有所知晓。
李瑜大概率会把我当成疯子。
何况我的意思已经传达,再与他说太多也无益。
默了一会,我转身离去。
身后毫无动静。
只是在我要穿过静心宫的拱门时,李瑜忽然开了口。
「昨夜娘娘一语道破我的名姓,我还以为娘娘今日来,是要翻了帝王的墙,来静心宫消遣寂寞。」
「没想到贵妃娘娘眼界甚阔,看的不是微臣这小小一人,而是这大楚江山啊。」
李瑜语调轻佻,带着几分放浪。
我眉心一簇,脚步顿住。
我不会傻得以为李瑜真要与我谈论儿女情长。
李瑜嘴上不着调,不过是嫌我一介宫闱女子,竟企图在大战中寻求结盟。
就算我是皇宫贵妃,他也依然没将我放在眼里。
既如此。
我没转头,声音冰冷:
「我能说出东宁铁骑和私兵的事情,也就知道你们东吴军如今藏在大楚的哪个角落。」
「李卿如果不想我去殿前告发,落个鱼死网破的结果,劝你还是好好思考一下我今日的话。」
6
李瑜没再说什么。
我一脸戾色地出了宫门。
喜菱在不远处来回踱着步,见着我,她急匆匆跑来。
「贵妃娘娘,皇后娘娘宣见。」
「还命了张公公来传懿旨,看上去好像挺急的。」
张德、陈皇后......
我眸色冷下来。
原来在这时,东厂和皇后就已经站在了一个阵营上。
还有上一世在大殿上毒打我的朝臣。
这些尸位素餐之辈一直都在皇后的羽翼庇护下,见风使舵惯了。
那日只怕是受到了皇后的指使,才敢对我如此为所欲为。
许是我神色不虞,喜菱声音渐低,语气带了些犹豫:
「皇后娘娘她,不会是要来找贵妃娘娘您的麻烦吧?」
麻烦?
「这是必然的啊,」我道,「不然她找我去能作甚?」
喜菱一听这话便急了,「那、那该如何是好?」
「听其他宫女说,皇后娘娘手段......娘娘,要不我们找个托词,不去了吧?」
喜菱自我嫁入宫中起,便一直在我身边服侍。
她陪着我从后宫的下等妃嫔一路晋升至贵妃,与我感情深厚。
我看了一眼她紧张的神色,道:「不必。」
该来的躲不过。
与其逃避,倒不如直接面对。
而且,此事要是运作好了,也不算坏。
只是可怜了我这身好皮肉。
皇后依然一如既往的暴戾。
我刚踏入坤宁宫内的佛堂,一片木板便直直冲我的脸砸来。
速度不快,我练过几招花拳绣腿,本可以轻易躲开,但想到身后还跟着喜菱。
只能硬生生接下。
额头钝痛袭来,我眼前霎时白了一瞬。
还没回过神,有人已经朝我后膝处狠狠踢了一脚。
我扑通跪下,膝盖磕在坚硬的金砖上。
嘴里的闷哼没溢出,就被一巴掌打进了肚子里。
「贱人!」
我这才看见方才朝我脸上砸来的木板是一方牌位,上面刻着崭新的四个红字:「幼弟成田」。
我嘴角忍不住勾了勾。
陈暮芸骂完,扬起手还想朝我左脸扇来。
我蓦地抓住她的手,用了几分力。
「娘娘想在天子脚下动用私刑,打死皇上最爱的游贵妃么?」
陈暮云手中一顿。
而我头发散乱、唇角带血。
昂起的脸一丝多余的神情都没有,只有不加掩饰的恨意。
陈暮芸是与皇上差不多的年纪,看上去还算姣好的身材和容貌,却要用极大的精力去维持。
布满细纹的脸上涂满脂粉,像是一尊华贵却碎裂的花瓶。
她双目赤红,直勾勾地望着我的眼睛。
许久后吐出一句,「贵妃,你这副样子倒是新鲜。」
「从前我骂你打你,你从来不敢正眼看我。怎么?如今有了陛下的袒护,杀了我堂弟成田,气性倒是涨起来了?」
我故意道:「什么成田,我不认识。」
上一世我忌惮陈暮芸的皇后身份,面对侮辱打骂都是默默忍受,渴求换得宫中清宁。
可最后呢,却是落得大殿上百官侮辱的下场。
服软换不来上位者的同情,只会激起他们的凌虐欲。
我花了一条命去弄明白这个道理,这辈子,我可不会再低头了。
陈暮芸坐在高位上,眼底一片红,「你是不知道小田是谁。」
她抓着我的头发将我脑袋抬起来,痴狂地笑。
「可你杀死了他,游锦,你杀死了我弟弟!」
「要不是你在一旁唆使,皇上怎么会龙颜大怒,下令将小田处死!小田他只是一个方才弱冠之年的孩子啊!」
「孩子?」
我嗤笑,「放你娘的狗屁。成田在宫外风花雪月,生的小孩都能凑成一对了,他算哪门子的孩子。」
何况我也才二十又一。
这两姐弟上辈子构陷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也是芳华之年的女子呢。
我嘶声,「成田是陛下要处死的人,我不过是顺君心罢了。皇后娘娘你不服,才是大逆不道!」
高高在上的皇后终究是被我激怒了。
因为伤心过度哭红的双眼,充斥着要将我生吞活剥的滔天怒火。
「皇上又算个什么东西!」她怒道。
说出这句话后,陈暮芸忽然反应过来,眼底闪过心虚。
像是为了掩盖什么,她大喊着一声令下。
侍卫将我拖入偏院。
计划终于进行到一半,我反倒有些累地沉默下来。
嘴皮子都要磨损,终于要挨打了。
只有喜菱哭喊着想要来拦。
我疲倦地给了她一个眼神,她便捂着嘴不敢动,泪水从眼里不断涌出来。
她隐忍地咬着唇朝我点点头,转身往宫门外跑去。
7
我没有等太久。
因为皇上很快就来了。
可怜的老皇帝瘦得好似冷秋枯竹,走路蹒跚,却在看到我的一瞬间红了眼眶。
「游姬!」
我也道:「陛下!」
仿佛一对被棒打的苦命鸳鸯。
原配皇后,是那个执棒之人。
我强撑的意识也在这时候消散。
最后一刻,坚韧又柔情地冲老皇帝露出一个苦笑。
确保挣足了同情心和疼惜,我满意地昏了过去。
闭上眼睛前,我听见皇上的一句话。
「皇后,你在对朕的贵妃做什么!」
朝中皇后的势力已经遮了大半边的天,皇上如今就算龙庭震怒,谴责的话也说得抖抖索索。
像他这人一样窝囊。
但我也管不了太多了。
五感被迫关闭,周遭的一切都静下来。
两辈子来,我第一次梦见了我的娘亲。
东吴和大楚边境,有许多条因为战争废弃的官道。
我和娘亲从东吴偷渡到大楚,在官道边的驿站卖艺求生。
我耍花枪,娘亲在旁帮我吟唱词。
来听的都是大楚边防将士,没多少人能给得起银钱。
只让我们娘俩走下戏台,脱了戏服,陪着他们往客栈去。
赤裸裸的侮辱啊。
娘亲不从,他们就要来拉我。
为了护着我,娘亲嘶吼着与一群魁梧士兵扭打在一起。
我见到娘亲的最后一面。
是她奄奄一息,被三个男人拖走的背影。
阿娘......
我睁开眼睛。
一行泪顺着眼角流入发鬓。
老皇帝望着我,粗糙的手指擦过我的泪痕。
「做噩梦了么?」
我恍惚一阵,哑着嗓子:「是啊,梦到皇后娘娘了。皇后她,还在生妾身的气么?」
「她没资格生气。」
老皇帝忽然气息沉重,「朕都知道了,昨夜处死的成田是皇后外戚的儿子。她不敢找朕,就来找贵妃你的麻烦。朕定会亲自找言官谴责她一顿的!」
谴责?
我险些要笑出声。
我都要被打死了,皇后就只落个谴责的罪名。
真是个窝囊种。
怪不得连皇后也不将你放在眼里。
但面上我故作柔弱地垂下眼,转过身,用背对着皇上。
「游姬,你在生朕的气?」
我摇摇头,只问:「我与皇上第一次见面,皇上记得么?」
皇上顿了下,恍惚道:「朕......怎么会不记得。」
那年皇上微服出巡,慰问边境将士。
杏花微雨,在官道旁的驿站里,皇上如天神降临,救下了一个被士兵欺辱的女子。
皇上给了那女子恩宠。
一夜云雨后,封了贵妃。
边境的黄河之水滚滚而下,波浪滔滔,却又是帝王曾经的温柔乡。
美好的旧梦总让人心乱,皇上颇有些恍然,「朕如何会不记得啊,朕一直记得。」
「这后宫中,只有游姬你不是京城世家塞进来的女眷。你不一样,你最爱朕。」
我凉凉道:「可我要死了,皇上。」
「等我死后,群臣不站在你的那边,后宫妃嫔中没有真正待你之人。到时候,皇上应该怎么办?」
听此话,皇上的气息瞬间乱了。
「胡说!游姬你如何会死?朕不会让你死!」
「今日之事,皇上当真看不出来么?」我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直视着皇上青黑的病态脸。
「皇上再来迟一步,妾身就要死在皇后娘娘的板子之下了。」
8
夜晚,皇上第一次没在我宫中留宿。
听闻他去找皇后大闹了一场,落得不欢而散。
离开皇后的坤宁宫,颤颤巍巍的老皇帝在宫道上,对着昏黄的月亮大喊。
「朕是皇上,朕是一国之君!如何能被一介女人压上一头!」
重重复复的,了无生趣。
要是褪了皇服,倒像是乡野里失心疯的老人。
之后一连好几天,皇上都不见踪影。
我却也没心思再留心皇上那边的消息。
我受了很重的伤。
不单是那日在坤宁宫被打板子的,还有新伤。
今夜无月,我忍着疼痛,蜷缩着身子躺在榻上。
窗外被撬开一条缝,有个黑影潜入寝宫,悄无声息地靠近我。
却许久没动作。
终于,我等得不耐烦了,睁开眼睛望过去。
借着微光,看见了喜菱。
惊讶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伤心。
喜菱在我心里,总归和旁人不太一样。
喜菱许是没想到我竟然醒着,举着弯刃的手一时间僵住了,含糊道:「娘娘,我......」
「你也是他的人吗?」我问。
皇上没来我寝宫的这几日,我经历了不下十次的暗杀。
婢女、侍卫、太监......
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容,忽然判若两人似的,举起刀刺向我。
凭借少时耍花枪的手脚,我能抵挡一些,但最后一次,腹部还是落下了伤。
成田之死虽触了皇后的逆鳞。
但我尚且没有威胁到皇后在王朝中的地位,皇后杀我的概率小之又小。
如此明目张胆的刺杀,倒更像是另一个人的手笔。
我没动。
但被褥之下,我的手中握着一根簪子。
要是喜菱真要一刀刺向我,我定会先她一步......
哐啷一声响。
喜菱的尖刃掉在了地上。
她嘴巴一瘪,眼泪掉线珍珠似的落在地上,啪嗒啪嗒。
我面容冷凝地看着她。
喜菱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想杀娘娘,我是东吴细作,但我对娘娘你是真心的啊。」
「都是李瑜叫我干的,我不想杀谋害娘娘,他就威胁要杀掉我。」
我叹了一口气。
果然,这些刺客的背后是李瑜。
只是没想到,东吴的细作不仅散布在大楚民间,还已经渗透到了王朝内,甚至是我身边。
我还在思虑。
喜菱忽然哇的一声痛哭出声,扔了刀来抱我。
我这才发现原来一个胆小谨慎的女子,竟也可以在主子面前哭成这般模样。
毫无礼数。
我放下了手中的簪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
「算了,你也有你的苦衷,本宫不怪你。」
9
李瑜踹开门时就是看到这样的场景。
我一身素白寝衣,喜菱一身夜行衣。
一个大楚贵妃,一个东吴细作,坐在榻上相拥。
我忙着擦喜菱的泪。
李瑜愣住。
随即他嗤了一声,冷冷道:
「喜菱。」
喜菱身体猛的一僵。
她看了我一眼,又转头看了一脸煞气的李瑜,正不知如何是好。
李瑜已经猛地上前,提起她的后领将她一把扔在地上。
与此同时,冷铁贴近我的脖颈,死亡的气息骤然降临。
「娘娘!」
喜菱要上前救我,被头也没回的李瑜一脚踢翻。
「滚。你这废物杀不了,就由我来杀!」
「这女人能知道这么多军情,可不是你心中不谙世事的贵妃娘娘。」
刀尖刺破我的皮肤,我抄起被褥里的簪子反抗。
我大喊:「李瑜!」
一片混乱间,我单薄的寝衣被撕碎。
窗外的月色映照着我的肌肤。
李瑜神色本来毫无波动,却在看到我腰间的一道伤疤时,忽然怔住。
我握着木簪的手微微发颤。
李瑜怔了半晌,才抬头看我。
他嘴唇轻颤,眼中微光流动,唤我:「玲儿?」
10
我松了口气。
庆幸自己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