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是2018年7月荧屏上的一部黑马剧。
《面具》由祖峰、侯勇、梅婷领衔主演,讲述了潜伏在哈尔滨十年的国民党特工李春秋被上级唤醒,但他决定弃暗投明,进而反戈一击的故事 。看完全剧,可以断定:这是一部保持了高速列车般叙事节奏的谍战剧,也是一部在快速推进中兼顾了生活质感的复合剧。
(1)特别的双男主,连续的反转这部剧最大的特色,也可以说最大的脑洞就是:双男主都是潜伏在我公安局内部的特务,都是“坏蛋”。懂电视剧的人知道,这样的设定有多困难,多凶险,多麻烦,多...不可能。好人做男一号,坏人做反一号,这是古往今来的定律,也是价值导向之必须。正义战胜邪恶,剧情走向大团圆,这是传统戏曲的套路,也是大众熟悉的走向。你把两个戏份最多的人都设定为敌特分子,让观众情何以堪?你让两个坏蛋翻翻滚滚斗上几十个回合,最后怎么来判定对错?一般情况下,这样的安排是观众不疼,官方不爱,创作者无从着手的。
要不怎么说富贵险中求,要不怎么说柳暗花明又一村呢?其实,很多看似不可逾越的天堑,本质上都是技术问题。《面具》是这样安排的:双男主都是反一号,也都是正一号;双男主的手上都做了坏事,但也都有旁人难以企及的光彩。在《面具》的前半部分,李春秋(祖峰 饰)是贼,丁战国(侯勇 饰)是兵。李春秋躲躲闪闪,不情不愿地干着与新政府为敌的事。丁战国大马金刀,公而忘私地护卫着刚刚解放的哈尔滨特别市。后半部分反过来了,李春秋逐渐认识到保密局的残忍和非正义,以投诚者的身份开始新的工作。而丁战国的险恶面目渐渐清晰,原来他才是藏得最深、为祸最烈的内鬼。
另一方面,李春秋虽然是敌特,但他的善良、聪慧、仁义、正直,又为他争取到了不少同情分。甚至可以说,观众会不自觉地代入李春秋的视角,为他担惊受怕,盼他摆脱困境。这就是情感的力量,观众并不是只盯着大是大非,而是随时会为钟意的人物放水。而丁战国执着、顽强、敬业、眼里不揉沙子,同样能够博得观众的敬佩。以阵营决定立场,观众前半部分跟着丁战国抓李春秋,后半部分跟着李春秋抓丁战国,不会迷乱。以情感决定爱憎,观众寄情李春秋是一以贯之的,而对丁战国恐怕要经历一个“遭到背叛,因爱生恨”的过程。
在一个套路满满的电视剧丛林里,《面具》的反套路设计是珍稀的。在一个以注水为规定动作的环境里,《面具》的高密度反转是可贵的。这两样,也让祖峰、侯勇的演技得以发挥。剧中有很多精彩的角力。比如说党通局的两个特务,伪装成一对夫妇租了房子,准备狙杀民主人士。女特务清早起来遛狗,顺便购买早点。再出来时立刻发现了街面的异常:她刚刚去过的面包和牛奶店全关门了。李春秋不断示警,丁战国不断拆招,特务反复试探之后,双方发生了枪战,李春秋为宿敌丁战国挡了子弹…前头这几招算是谍战的常规戏码,最后这一下当真是兵行险招。一直被动,眼看就要落网的李春秋,一下子赢得了主动,尽洗“不白之冤”。再比如说,奋斗小学的陈老师貌不惊人,一身毛病,做着李春秋和丁战国两家孩子的班主任。你当这是个喜剧色彩的闲笔人物,其实这是长期潜伏的中共地下党员陈立业。什么样的人最不容易露出马脚?千人憎,万人厌,没有朋友,鬼都不登门的人,最不容易引人注意。这几乎可以视为特情工作的黄金定律了。当然,反套路和连续反转就增加了出BUG的几率,《面具》的剧情也不总是无懈可击。第三集里,李春秋先是拨掉了丁战国的帽子,又用工具箱砸了人家的手,保住了后备箱里的秘密。可在这两个回合中,丁战国的智商似乎被瞬间归零了。在一部38集的连续剧里,剧情张力的保持,有赖于这种特殊的人物关系,也有赖于编织桥段的功力。整部剧很少扯闲篇,医学知识和人性洞察,都能自然进入叙事,而非旁逸斜出。就算是着墨最多的家庭戏,也绝不和谍战两张皮。(2)谍战戏和家庭戏互相扭合,彼此续航谍战+家庭,是《面具》的重要特色。但这并非《面具》的首创。同样是祖峰主演的《双刺》,家庭戏的比重甚至超过了谍战。而在已经进入经典行列的《风筝》里,郑耀先和林桃也有一段虐心的家庭戏。但《面具》的家庭戏仍然写出了自己的特色。它一直在参与主干故事:李春秋的第一任妻子姚兰(梅婷饰)背叛了他,她出轨的对象方黎(孙大川 饰)不止是登徒子,瘾君子,还是个心细如发的搅局者,差点揭出了李春秋的真实身份。李春秋的第二任妻子赵冬梅(佳琪饰),开始以饱经沧桑的少女出场,后来暴露本来面目,原来也是诱李春秋入局的军统特务一枚。
家庭是剧中人的负累,每每牵制着他们干下违心之事。家庭也是剧中人的动力,每每激励着他们干下常人所不能的事。谍战和家庭两股绳,经过主创人员的穿插和捏合,互相促进,彼此续航,这是《面具》好看的重要原因。另一方面,家庭戏本身引人共情。编剧这份工作,没有生活积累就少了人生感喟。就说姚兰哭诉背叛李春秋的理由,“方黎活生生的,李春秋死气沉沉的”,这是很多婚外恋的真实写照。而这件事的另一面是,活生生的花花公子靠不住,死气沉沉的老实人很忠诚。男人和女人都知道甘蔗没有两头甜,但现实中总是得了鱼,还忍不住去够火里的熊掌。而李春秋下定决心离开姚兰和李唐,回到家中摊牌时,一边吃着米饭,一边说着绝情的话,这又是一番真实:不讲理的人总是心虚的,就需要找个动作依托(机械地吃米饭)。一边说软话(任打任骂),一边说硬话(过了今天,不许再废话),这也是设计好了的快刀斩乱麻和外强中干。
制作人张海东是资深制片人,对谍战剧驾轻就熟。她率领团队南下北上,在哈尔滨、沈阳、旅顺、海林和常州取景,营造了1948年冬天的东北苦寒之地。为了找到李春秋居住的年代感浓郁的小楼,他们跑遍了整个哈尔滨,最后找到一座废弃的红楼,清扫出来后效果惊艳。编剧王小枪是谍战剧的行家里手,他擅长把医学知识写进剧本,男女主人公李春秋和姚兰,一个是法医,一个是护士长。他也擅长把人物推进死胡同,再用别出心裁的办法拯救。中国有两个专注于设套和解套游戏,并且颇有心得的编剧,一个是写传奇剧的郭靖宇,一个是写谍战剧的王小枪。《面具》的强情节、高密度叙事,其实是复归了“影像评书”的原初功能。当连续剧只有20集、30集的时候,多数刑侦、探案、谍战、反特剧都有这样的特征。当篇幅达到40集、50集的时候,节奏感也就很难保持了。《面具》38集,也出现了一些同质化的反转和设定(比如说绑孩子、杀家人),剧情上还是有删减的余地。如果要求再高一些,《面具》形而下的部分做得不错,形而上的部分有些简单。李春秋和丁战国就像两个失足青年,心不甘情不愿地挣扎、缠斗。李春秋怎么加入的军统,他的性情为什么不被铁血的军统规训?丁战国怎么当上了汉奸,内心有没有煎熬和说服自己的过程?他们的上级魏一平(杜志国饰)始终满宫满调,你看不出来他为什么甘心效命于一个即将败亡的政党,说着那些不着边际的大话,干着那些绑匪和流氓才做的事。
如果这些人的前史得到细描,精神世界得到完善,他们将成为更加丰富、立体、有说服力的人物。2018年前后,经过大IP、小鲜肉、注水族、理财派、急功近利者们的共同努力,连续剧已经成了一个创作生产兵荒马乱、各项指标七长八短的文艺形式。《面具》好就好在,野心不大,要的不多,在擅长的领域发力深耕,具备了一部谍战剧应有的气象:始终斗法、连续反转、直到胜利。它的脱颖而出,自有一番道理。主讲人 | 李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