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经钩考】托名汉魏·华佗《内照图》小识（初定稿）

金栋按：内照，又名内视、内观、返视、返观、观照、返观内照、返观内视、内证返观等。据道教史料及相关古籍文献记载，此等乃道教之说，即修道者在养生修炼中，闭目静坐呼吸以内丹练功，摒除杂念，收视返听，以元神（脑）返观内照形躯某一部位，即存思、存想神物，练到一定程度后可以内视到自己五脏六腑、筋骨血肉之形态、大小、位置等及十四经脉（十二正经＋任督二脉）之循行流注，甚或天地星宿山川等，并皆有神名。实际上，实非如此！

内照之说，源于万古丹经王、道教典籍、东汉·魏伯阳《周易参同契·辰极受正章第二十》，说：“内以养己，安静虚无；原本隐明，内照形躯。”——虽有此说，但未见有相关的“内照形躯”之图像、或图谱传于后世。

以医学文献而言“内照”之说，谢观《中国医学大辞典》认为魏晋太医令王叔和《脉经》曾引之。如

《中国医学大辞典》说：“【内照法】一卷，旧题汉·华陀之书。未必可信，然所言甚古，王叔和《脉经》中即引之，但不言出自陀耳。坊本附刻于《中藏经》之后，周学海刻《中藏经》，亦仍附焉；钱塘胡氏《百名家丛书》及《格致丛书》中，亦有是书，名《内照经》，又有《内照图》一卷，周刻无之。”

又说：“观王叔和著《脉经》，已引内照法中语，而不言其出自佗，可证也。”（《中国医学大辞典·中藏经》）

内照，亦名内视，大型权威性工具书解释如下：

（1）《辞源》说：“内视：③古代养生术之一。参阅唐·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养性·道林养性》。”

（2）《辞海》说：“内视：③亦称‘返观’。练气功时将意念集中于体内的状态。唐代孙思邈《千金方·养性》：‘常当习黄帝内视法，存想思念，令见五脏如悬磬，五色了了分明，勿辍也。’”

（3）《汉语大词典·第1卷》说：“【内视】：③闭目不视外物，专心一意，气沉丹田。古代养生术之一。晋·葛洪《抱朴子·用刑》：‘譬存玄胎息，呼吸吐纳，含景内视，熊经鸟伸者，长生之术也。’……明·陈继儒《珍珠船》卷一：‘经曰：坐常欲闭目内视，存见五臟肠胃，久行之，自得分明了了。’参阅唐·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道林养性》。”

（4）李经纬、邓铁涛等《中医大辞典》说：“内视：气功术语。亦称反观内照。即闭双目，内视身体的某一部位。义在意守以引起机体的相应变化。”

（5）吉宏志《道教大辞典》说：“内视：存思养生术语。指存思修炼时，合闭双眼，以意念窥见体内某一部位。汉代时已经流行。唐孙思邈《千金方》曰：‘常当习黄帝内视法，存想思念，令见五脏如悬磬，五色了了分明，勿辍也。’内视之法，要求排除外界干扰，不浮思外念，内视时元气充沛，返观内照，心平燥释。”

以大型权威工具书之解释及医学典籍而言修道“内视”者，唐代大医、隐世真人、道医孙思邈《千金方·卷二十七·道林养性第二》说：“既屏外缘，会须守五神，从四正。言最不得浮思妄念，心想欲事，恶邪大起。故孔子曰：‘思无邪也。’常当习黄帝内视法，存想思念，令见五脏如悬磬，五色了了分明，勿辍也。”——“黄帝”显是托名，虽有此等说法，但亦未见孙真人之“五脏如悬磬，五色了了分明”之图像、或图谱留于后世。

据相关史料，托名汉魏·华佗之名《内照图》者，始见于北宋最大的官修目录书《崇文总目》。如

日本·丹波元胤《医籍考·卷十六·藏象》说：

“【华氏佗玄门脉诀内照图】《崇文总目》一卷，存。

“按：是书胡文焕所刻，题曰《华佗内照图》，文字讹脱，殆不可读。友人奈须玄盅（恒德）所借一本，题曰《玄门脉诀内照图》，卷末云‘绍圣二年三月日，秘阁秘书省正字臣沈铢校书’。据此，《崇文总目》所载即此书也。首篇有‘欲知五脏之病，先须识脉诀’语，是所以名‘脉诀’欤。卷后更有新添长葛禹讲师益之、晋阳郭教授之才经验，《妇人产育》小儿方、《运气节要》，是则后人所附也。《内照图》所说理趣肤浅，其为假托，不待辨而显然矣！”

据相关古代医籍记载，元·孙奂是重刊《华佗先生内照图》之始者。现代辽宁著名中医彭静山先生曾为其注解，名《华佗先生内照图浅解》。感兴趣者，可参看原著。

李经纬《中国医学通史》说“元代孙涣重刊《玄门脉诀内照图》”本于《存真图》，而据丹波元胤《医籍考》，此《玄门脉诀内照图》则见于明·胡文焕所刻。无论是元·孙涣重刊，还是明·胡文焕所刻《玄门脉诀内照图》，皆在宋·杨介《存真图》之后。

所谓内照、内视、内证等所见到五脏六腑、筋骨血脉之形态、大小、位置及经脉循行流注等，实源于宋·杨介《存真图》《环中十二经脉图》。诚如李经纬、林昭庚《中国医学通史》说：“宋以后医籍中所描述的人体图形及其文字说明，基本上都取之于《存真图》。例如，宋代朱肱《内外二景图》、元代孙涣重刊《玄门脉诀内照图》、明代施沛《脏腑指掌图》、高武《针灸聚英》、杨继洲《针灸大成》、钱雷《人镜经》、王圻《三才图会》《身体图会》以及龚居中《万寿丹书》等书都引用了《存真图》的脏腑图说，足见《存真图》对后世影响之深远。”如

明·徐春甫《古今医统大全·卷之一》记载“《华佗内照图》，五臟六腑之形象”。

据道教史料及相关古籍文献记载，修道者内视、内观、内照后所见到的图像《内照图》，乃修道者修炼修养之所为。实际上，实非如此！《内照图》实源于中医解剖之有脏腑形态、大小、位置等及十四经脉（杨介《存真图》《环中十二经脉图》）之后的图像。李经纬《中国医学通史》所说当从。如明代道教典籍尹真人高弟《性命圭旨》“内照图”及明清时期医家多承袭之，后演变为《内景图》。如明·张介宾《类经图翼》、李梴《医学入门》等。

要之，托名汉魏·华佗《内照图》，乃宋代杨介《存真图》之后的医者之所为，明清时期之医籍演变为《内景图》。

附1：元·孙奂《华佗先生内照图·序》

夫医药之书，起于神农，而胤于三代，大盛乎战国之世，绵历数千载。神巧之士，继踵系兴。逮乎沛国华佗，疗病处法，尤为神异，至有解肌剖腹者。寿余百龄。曹瞒令治头风，元华嫉之，不除其源，瞒怒，遂死狱中！所以灵机伟范，倘然殄灭，无以彰示来世耳！今仅存《内照图》一编。自重楼绛台，至于阑门上下，营叠之曲折，五内六凿之络绎，三焦六脉，十二经之源委，与夫水谷分行之派，精血运输之路，粲然可究。

然，累代藏于秘府，故世罕得见焉。初长葛禹益之，避兵汉上，得此书于包洪道家。一日复见宋人杨介《存真图》，曰：“此华佗作也。”佗虽立图，而解注颇简，因取介《图》左注，说参附其中。固陵王君达之，又取晋阳郭之才《产育》及小儿秘方，并益之《运气要诀》，节要绪之尾卷，共成一书，凡二万言。仍请医学教授许公信之、袁公振之校定。遂命工板行于世，庶令明慧者，披此图，读此论，考其经隧，详其运化，他日少起荧疑之悔也。呜呼！百世之下，不闻夭横沦胥之音者，庸知非由吾达之也耶？且观是书，似非止为医家设也，学者其审之。

至元癸酉，重午后一日大都路，儒学教授孙奂书。

附2：清·汪琥（苓友）《玄门脉诀内照图序》

华先生内照图序

医术之传也，以人传、亦以书传，自轩岐三代而下迄于近今，工斯术者，无虑数百家，要皆著书自见，独汉华佗无闻焉。考之《史》传，佗有活人书一卷，临死与狱吏，吏畏法不敢受，引火焚之。嗟嗟！佗虽无书矣。

今世传《中藏经》八卷，乃其外孙邓处中所造，非佗书也。余尝思佗之为术，有异于古今之为医者。其治病，或刳破腹背，或湔洗肠胃，较之隔垣之视，为己奇矣！岂其出圣入神如此，而书顾不传乎？及观《医统》书目，佗有《内照经》（图）一编，曾行于世，而知佗有书在也。

夫人之一身，五藏六府、三焦四海、十二经脉，其部位曲折幽隐之处，返观可以自省，故图以“内照”名意。当日佗以此图自照，遂以此照人，故虽剖腹涤肠而病情皆奇中尔。但其书累代藏之内府，世罕见闻。嘉靖间，太医院判周与国抄得，又秘于家不传，余得之其孙道州先生，剥落漶漫，殆不可读。因为正其亥豕，公之于世，亦使世知佗有书，且裨于后之学斯术者不浅也。书凡四卷，其后二卷乃郭、禹二氏所撰也，余故不存，独存佗书。

康熙戊申 阳生日 吴中后学 汪琥苓友氏序

附3：部分参考书目及配图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