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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淑容赶到医院的时候,恰好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她霎时眉目一沉,想也没想就推开了房门。
病房中傅又春的声音还未停止,看着陆京安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样,满脸怒容,连带着看见门被打开,以为是陆京安的人,也双目瞪圆地看过去——
随后瞬间怔在原地。
四目相对之间,乔淑容的眼神一下就变了。
她看着傅又春的脸,几乎和二十几年前没什么变化,她一眼就能认出来。
乔淑容哑着嗓子问道:“傅又春,你怎么会在这里?”
傅又春下意识有些心虚,不自觉想要挡住身后简婴的身影,而正是这个动作,让乔淑容一下就反应过来。
她的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上前一步,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傅又春。
“傅又春——”
“你告诉我,简婴是不是就是渺渺的女儿!是不是?!”
一时之间,病房内噤若寒蝉。
乔淑容的声音带着哽咽,还有一丝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后怕的颤抖。
良久,傅又春一言不发,而在他身后的简婴却缓缓开口。
“阿姨,请问……”
“你是乔家那边的人吗?你是……我妈妈的亲人吗?”
乔淑容听见这句话的一瞬间,两行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身体险些站不稳,摇摇欲坠之际,是陆京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乔淑容。
她的手指抓住陆京安的胳膊,视线缓缓落到简婴的脸上。
“我是……我是渺渺的姐姐。”
乔淑容没有想到,自己无意中在医院救下的一个女孩子,竟然是自己失踪二十多年的妹妹的亲生女儿。
天地之大,她寻觅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渺渺的踪迹,而姐妹之间的心电感应让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也许她的妹妹已经不在这个人世间了。
因为早在妹妹怀孕之际,乔淑容就从她的脉象里察觉出她已经患上了某种罕见血液病。
当时渺渺的反应是——“幸好,这个病不存在遗传,我的孩子还能健健康康地替我活在这个世界上。”
在那之后,渺渺趁人不备独自离开,杳无音讯。
可乔淑容总觉得她和渺渺之间依然还有某种维系。
乔淑容和乔家上下的每一个人都没有放弃,二十多年来,她们隐退山林,却时时刻刻注意着海市和傅又春的一举一动。
原本希望渺茫,可就在前段时间,乔淑容在海市的线人联系到她,说傅又春最近形迹可疑,频繁出入医院寻找二十多年前的病历档案,甚至也许带着人去了医疗中心做了某种鉴定。
乔淑容收到消息,觉得傅又春很有可能找到了渺渺当初拼死生下的女儿,火速赶往海市。
今天是她抵达海市的第二天。
然后……
她就找到了简婴。
乔淑容不敢想,如果自己晚到一天……不,晚到半个小时甚至十分钟,简婴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很有可能会遭遇不测……
她一阵后怕,缓了好久才重新站直身体,抬起眼看着病床上的简婴。
这一刻,简婴和脸慢慢和妹妹的脸重合,而乔淑容之所以第一时间没认出来,是因为简婴的眉眼汲取了渺渺和傅又春的所有优点,出落得精致绝美,是乔淑容这一生见过的,最美的姑娘。
乔淑容喜极而泣,缓缓走上前来,珍而重之地拉住了简婴的手。
“我是你妈妈的亲姐姐,我叫……我叫乔淑容。”
“你妈妈叫乔渺,她的名字是我取的。你妈妈刚生下来的时候身体不好,家里不敢给她用太大的字,怕压不住,我就给她取了一个渺小的渺字,希望她如宇宙中的灰尘一般渺小却始终存在。”
“简婴……简婴……我们真的,找了你很多……很多年……”
简婴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乔淑容絮絮叨叨地和她说了很多关于她亲生母亲的事情,关于她和傅又春的相爱和决裂,关于她下定决心要生下她的孩子,关于她孤注一掷地一走了之,关于她在临终前给乔淑容打去的那通电话。
乔淑容说,乔渺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只有四个字:
“我不后悔。”
简婴泪如雨下。
她蓦地想起了之前洛晖跟她说过的那句话。
如果有一个人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只为了她的到来,那就代表她的存在不是毫无意义的,她承载了两个人的生命重量。
她不再是无依无靠的孤儿,不再是无人登陆的孤岛。
不管是傅又春,还是乔淑容。
都心心念念地找了她很多、很多年。
陆京安在不远处看见这一幕,内心复杂,几欲想上前宽慰泪流不止的简婴,可现在这个时候,自己做什么似乎都是多余。
傅又春视他为洪水猛兽,乔淑容对他的第一印象也很不好。
思忖良久,陆京安上前一步,语气柔和地对着简婴说:“乖,别哭了,对身体不好。”
乔淑容却抬起眼来:“你少惹她生气,她的身体好得很!”
乔淑容站起身来,从旧账开始算起:“你的那个姐姐,我不管她和你之间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她对简婴做的事情我们绝不原谅,追究到底,说什么也不会谅解。其次,你的那个朋友——”
乔淑容想起警察局里那个警察说的话,语气不由得严肃了几分。
“她才是背后的操盘手,简婴现在的一切都是她害的,你知不知道?”
陆京安眉头微蹙,有些不理解乔淑容的意思。
“您认识苏瓷?”
“原来她叫苏瓷?”乔淑容冷笑一声,“那好,她现在在哪里,我有事情要问她,把她人给我带过来!”
眼看着乔淑容语气激烈,陆京安看了简婴一眼,缓声道:“她现在在二楼的理疗室,可能不太方便……”
陆京安话还没有说完,乔淑容就已经风风火火地站了起来,跟简婴说了句“你放心”之后,推开陆京安就往门外走。
“理疗室是吧?带路!”
乔淑容带着陆京安行色匆匆地赶去理疗室的时候,傅又春也跟在了后面。
虽然他还是对乔家人有些心虚,也不敢和乔淑容说话,但这种场合,他也要替自己女儿找回一个公道。
如果真是那个叫苏瓷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害得自己的女儿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傅又春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乔淑容余光瞥了傅又春一眼,虽然还是看不上他,但她终究也没说什么。
她也知道傅又春勤勤恳恳地找了这个孩子多少年,这也算是他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人事儿。
不多时,乔淑容到了理疗室外面,陆京安心觉不好,还是想要劝住明显在气头上的乔淑容。
“乔姨,有些话轮不到我这个晚辈来说,但我还是希望您冷静一下,苏瓷今天全程跟我在一起,她没有作案时间,更……”
“你真是有脸说出这句话,好意思说今天你全程都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乔淑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如果全世界的犯罪者只需要有个所谓的人证就可以逃脱刑法,那这个社会岂不是乱套了?”
陆京安哑口无言,而乔淑容已经直接推开了理疗室。
苏瓷刚刚才做完一个康复疗程,苏老教授正在一旁观察她的伤口,陡然看见有人力气甚大地推开门,苏老教授眉头一皱。
“不好意思,里面有人,麻烦在外面排队。”
乔淑容上前一步,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苏瓷。
“不好意思,找的就是里面的人。”
苏瓷抬眼看见乔淑容,瞬间就直觉这个女人是对着自己来的。
再看见之前和她产生过争执的傅又春,苏瓷只觉得可能出了事。
她保持镇定,看着陆京安。
“京安,发生什么事了?这位是……?”
不等陆京安说话,乔淑容开门见山。
“我是简婴的二姨,她亲生母亲的姐姐。苏瓷小姐,能不能问一下,这段时间,你有没有见过陆青青?”
苏瓷瞬间明白了。
早在她今天看见简婴神情虚弱地坐在轮椅上的时候,她就想过是不是陆青青出手了。
但看样子简婴并没有什么大碍,所以她以为陆青青没有那么蠢。
没想到,还真是跟陆青青有关,事没做成,人倒是被抓住了。
苏瓷在心里暗骂了一句,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说道:“前几天来医院的时候碰见过一次,怎么了?”
陆京安垂眸看去:“碰见过?什么时候?”
苏瓷装作不懂:“发生什么事了吗?大概是前几天吧?我记不清了。”
乔淑容眯了眯眼。
“陆青青一直在医院是为了他儿子,你来医院是为了什么?”
苏瓷皱眉:“医院是什么私人场所吗?我为什么不能来?”
“给我一个理由,苏小姐,”乔淑容不遑多让,“你总不能告诉我你清早起来觉得日子太无聊来医院走一走看一看吧,正常人来医院要么看病要么探望病人,你总要有一个理由,不是吗?”
苏瓷抿了抿唇,说道:“那天身体有些不舒服,想来医院看一看。”
“哪里不舒服?有挂号单和诊疗单吗?”
苏瓷忍无可忍,站起身来:“你到底要干什么?这些是我的隐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乔淑容看着她冷笑,陆京安却在这时开口了。
“苏瓷,如果是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呢?你是哪里不舒服需要来医院,又是在什么时候遇见的陆青青?”
苏瓷看着陆京安,没想到不过短短一会儿,陆京安竟然也开始怀疑她了。
她的眼神微微有些闪躲,垂眸道:“我那天头晕,到了医院临时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就去外面的花园接电话,然后就碰见了……”
“然后你就告诉让陆青青去设计陷害简婴肚子里的孩子?你用的是什么方法和理由?该不会是说服陆青青相信简婴肚子里的孩子可以治疗她儿子的病情吧?”乔淑容猛地打断她的话,质问着苏瓷。
苏瓷本能地抬起眼来,有些畏惧地看着乔淑容。
只这么一眼,乔淑容就几乎已经确定了。
“啪!”
她上前一步,狠狠打在苏瓷的脸上,厉声道:“是不是你告诉陆青青!简婴肚子里的孩子对她儿子的病有好处!所以陆青青才会对简婴下手!说!是不是!”
苏老教授上前一把抓住乔淑容的手腕。
“你在发什么疯!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孙女做的!”
乔淑容的视线落在苏老教授的脸上,观察了几秒,微微蹙眉:“您是苏林江苏教授?”
苏老教授一怔:“你认识我?”
乔淑容甩开他的手,语气稍稍平和下来。
“我是乔家二女儿,乔淑容。”
乔家?
乔淑容话音刚落,苏老教授和陆京安同时怔住了。
苏老教授震惊,是因为他年轻的时候师承乔淑容的太奶奶,这么多年他一直想回去看看恩师一家,却总是找不到人。
而陆京安,则是没反应过来,他和简婴先前一直在找的乔家,竟然是简婴的娘家人!
这世界兜兜转转,却一切都有迹可循。
乔淑容没有理会苏老教授和陆京安的反应,冷笑了一声,道:“陆青青已经在警察局里招供了,说是你告诉她,婴儿的胎盘有可能可以治疗癌症病毒,并且再三强调了要五六个月的胎盘。而简婴现在怀孕的月份,正好对得上。”
“你就是在刻意暗示陆青青,想要救她的儿子,就要对简婴下手。”
闻言,在场众人皆是一惊,傅又春最先反应过来,绕开乔淑容就要抓住苏瓷的胳膊,被苏老教授用身体挡在前面,年迈的他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孙女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她是医生!她不可能害人!更不可能想出这么恶毒的法子来!”
苏瓷亦是不肯承认。
“陆青青有什么证据说这样的话!我那天碰见她只是跟她说要她坚强一点,从来没有说过什么胎盘,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乔淑容是知道苏瓷肯定是不会自己承认的,当即便要拿出手机报警。
“这些话你去和警察解释吧,看警察是相信你还是相信陆青青!”
正要拨打电话,乔淑容的手机被一只手挡住了。
她回头一看,竟然是陆京安。
乔淑容怒从心头起:“难不成你到现在还要相信这个女人……”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在陆京安的眼神里看见了显而易见的怒意,他盯着苏瓷,一字一句。
“苏瓷,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陆青青所做的一切,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简婴差点受到伤害,你当真是丝毫不知情吗?”陆京安语气微沉,声线是前所未有的淡漠和疏离,“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苏瓷。”
苏瓷后退一步,不断地摇着头,眼泪不断掉落下来,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京安,我没有,我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我都告诉过你了……我不会伤害你,我不会的……这个女人和简婴是一伙的,所有人都想要害我,所有人都不喜欢我,所有人都觉得是我错了……京安,你要相信我,爷爷,你要相信我——”
“我是很讨厌简婴,但是讨厌不代表我要害她……京安,所有人都可以误解我,可是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我怎么可能会害你,京安……”
苏瓷话没说完,理疗室的门后忽然出现一个人影站在陆京安身后,一脸严肃地看着苏瓷,在所有人面前沉声道:“你不会害陆总吗?我看未必。”
陆京安一行人回头,却不想,竟然是凌风。
陆京安蹙眉:“凌风?你怎么会在这里?”
凌风是找到陆京安的行程的,所以拿到证据后,第一件事就是赶往医院,刚到一楼,就看见电梯口旁的理疗室站着几波人看热闹,进来一看,果然是陆京安他们。
凌风没有过多解释,而是拿出一份纸质报告来。
“我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苏瓷小姐你给陆总长期提供的熏香里,具有对人体中枢神经和小脑强烈刺激的禁用药物。”
“这些药物虽然对人体本身没有多少伤害,但是长期在体内运作,会严重影响到使用人的情绪和精神状态,通常表现为会使人感到烦躁、易怒、失眠、情绪暴躁,以至于大脑和中枢神经失调,最严重也许会导致使用人的基本判断能力——也就是说,苏瓷小姐,你其实一直在利用这些药物对陆总进行精神伤害。”
“这难道就是你口中所说的,你绝对不会伤害陆总吗?”
凌风的语速不急不缓,语气却格外严厉,眼神炯炯地看着苏瓷,充满了审视。
而听见这些的陆京安,只感觉到胸腔有无数气血上涌,这段时间困扰了他许久的那股阴郁之气似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压抑着的情绪在一瞬间通通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争先恐后。
“烦躁、易怒、失眠、情绪暴躁……”
陆京安喃喃自语,阴鸷的瞳孔几乎要布满整个眼眶,无数情绪在里面游走,暗潮涌动。
是苏瓷。
竟然……是苏瓷。
陆京安想起自己这段时间对简婴有意无意的不耐烦,和她说话时总是下意识的不相信。
他总觉得她在无理取闹,小题大做。
总觉得她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甚至有的时候,他还想过要不要带简婴去看看心理医生,不要整日活在自己的臆想之中。
他想起他用一些从前从未出现过的语气和简婴说话,想起简婴看向他的眼里,一次比一次更甚的失望。
他甚至还想起了他在面对简婴对苏瓷的指控时,心里竟然下意识地觉得,只是简婴的孕激素在作怪……
他自诩聪明,自以为是,自找苦吃。
原来,作茧自缚的那个人,竟然是他自己?!
陆京安的眼眸越发阴沉,看向苏瓷的时候,仿佛一股狂风暴雨即将倾泻而出。
苏瓷的眼神慢慢溢满惊恐。
跟在陆京安身边这么多年,她再清楚不过陆京安的每一个神情。
事已至此,她还在为自己做着最后的辩解。
“不是我……我没有……”她猛地看向凌风,“你污蔑我!谁知道是不是你在我的熏香里做了什么手脚!我给京安的熏香没有任何问题,一定是你暗中动了手脚!”
“是不是这位男士暗中动的手脚,只需要去苏小姐你的家里一看便知。”说话的人是乔淑容。
短短几分钟,乔淑容已经认定眼前的这个女人坏事做尽,而世间事,凡走过,必留痕迹。
只要是她做的,就一定有迹可循。
“怎么样苏小姐,你敢不敢让我们去你的家里查一查,看看你家里有没有这位男士所说的东西?”
苏瓷的眼神恶狠狠地看向乔淑容。
“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到我的家里去翻!你没资格!”
苏瓷的情绪彻底失控,在凌风的指控下,在陆京安的注视下,在乔淑容从容自若的步步紧逼之下。
苏瓷的精神防线渐渐崩溃。
她不顾形象地对着乔淑容和凌风大喊大叫起来。
“你们都给我滚!这个世界不是你们说了算!我没做过你们说的这些事,你们要是有本事就去告我,报警来抓我!没有证据就给我闭嘴!”
“你们所有人都想害我,所有人都不相信我,所有人都不愿意站在我的身边!”
“你们已经夺走了我的一切,你们还想干什么!还想怎么样?!”
……
陆京安看着发疯大吼、没有任何形象可言的苏瓷。
只觉得恍若隔世。
他知道人都会变,可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个人变得这样彻彻底底。
那些在他面前豁达解意的苏瓷历历在目,却慢慢和眼前这个已经失去了理智的女人的脸慢慢重叠。
一时之间,悔恨、愤怒、羞耻、通通涌上脑海,陆京安只觉得浑身气血上涌,蓦地胸腔一阵剧痛,生生咳出了一滩血渍!
在场所有人都被陆京安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
只有凌风面色一沉。
“陆总这段时间吸入了太多熏香,五脏六腑的毒素早就已经汇聚在一起,陆总,您需要找个医生好好给您看一下。”
话音刚落,一旁的乔淑容已经走上前来,抓过陆京安的左手就开始把脉。
两分钟左右的时间,乔淑容放开他的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放心,死不了,几服药下去就能好。”乔淑容冷笑一声,“挺好的,用人不识、识人不清,就活该遭这些罪。和简婴的痛苦比起来,你这算得了什么。”
乔淑容语气轻轻的一句话,却让陆京安心里的惭愧和后悔更甚了几分。
事已至此,他竟然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到底对简婴做了什么。
陆京安缓缓站直身体,眼神里有发红的迹象,看着苏瓷的眼神没有任何一丝感情,多年的情分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
“苏瓷,”陆京安缓缓开口,一字一句皆带着丝毫不掩藏的怒意,“你觉得我欠你的,你哪怕是要我的命,我都可以还给你,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简婴。”
陆京安上前一步,伸出手缓缓抚上苏瓷的脖颈。
蓦地收缩。
苏瓷瞳孔变大,双手抓住陆京安青筋暴起的手腕。
一旁的苏老教授想上前阻止,却被傅又春拉住,动弹不得。
“京安!京安你冷静一点,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一定会给你和简婴一个交代的!冷静啊京安!”苏老教授绝望无力地叫喊着。
活了这么多年,苏老教授当时知道,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每一件事,都是苏瓷做的。
他痛心疾首,但是苏瓷毕竟是他唯一的亲生,是他早逝的儿子留下的唯一的血脉。
苏老教授现在只希望陆京安能饶苏瓷一命,苏瓷犯下的所有罪过,他都会以一己之力全力承担。
哪怕赔上他这个老头子的命!
在苏老教授的呼喊下,陆京安的神情和理智渐渐归位。
也许正是刚才吐出来的那股淤血,陆京安只觉得一切忽然变得豁然开朗,那些之前一想到就让他烦躁不已的事情,忽然变得轻而易举。
而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才是那个被人利用却浑然不觉的傻子。
眼看苏瓷的脸慢慢的越来越没有血色,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陆京安忽然松开手,新鲜空气瞬间涌进了苏瓷的呼吸道,苏瓷控制不住地大声咳嗽起来。
陆京安站在她面前,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冷若冰霜。
“你最好祈祷简婴不会有什么事,但凡她有任何三长两短,苏瓷,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
陆京安返回病房的时候,简婴已经睡下了。
照顾她的护工说她刚刚睡着,让他们说话小声一些。
陆京安看着简婴侧躺在病床上的背影,明明是怀着孩子的人,却看起来比之前还要消瘦,床单下的身躯瘦弱得好像他只要一眨眼她就消失不见,雪白而偌大的病房里,她小小一个身影,却不知道承受了多少他难以想象的痛苦和折磨。
陆京安身体有些僵硬地走出了病房,靠着墙缓缓蹲下,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莫大的悔恨和懊恼袭击了他,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段时间的他好似被封魔附体一般,可他知道,这不是他伤害简婴的理由。
纵使有苏瓷的挑拨,有她的手段。
可归根究底,伤害简婴的人是他。
曾经他将简婴捧在手心要给她最好的一切,要替她去惩罚那些所有伤害她抛弃她的人。
可如今伤害她最深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无形中站在简婴对面的人,也是他自己。
陆京安现在甚至都不知道,他现在还有没有资格站在简婴的身旁。
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站立在陆京安的面前。
陆京安放下双手,缓缓抬眼,只看见了乔淑容逆光中看不清楚表情的一张脸。
乔淑容现在对陆京安的脸色没有刚才那么差了。
虽然不可能真的替简婴去原谅他,但是乔淑容看得出来,陆京安对简婴的关心和愧疚不是假的。
她想起了渺渺和傅又春。
也是曾经多么相爱的两个人。
阴差阳错的分开,没想到一时之气,竟然是生离死别。
如果陆京安和简婴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总比互相伤害,抱憾终身,让遗憾重演更好。
思及至此,乔淑容缓缓开口道:“你现在应该做的不是后悔和惭愧,而是要想办法弥补。”
“简婴最在意什么,最痛心什么,你应该知道。接下来你应该做什么,你更应该知道。”
听完乔淑容的话,陆京安慢慢站直身子,微微垂眸,略微有些苍白的面孔上写满愁思。
在乔淑容打算起身走进病房的时候,陆京安叫住了她。
“乔姨,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麻烦你去看看小澈?”
乔淑容皱眉:“小澈?”
陆京安的嗓音有些沙哑。
想起简婴先前屡次提到过的苏瓷有可能对小澈做的事,陆京安的心就仿若凌迟一般疼痛。
如果简婴的猜测都是对的。
那么这七年,是他亲手把小澈送到了恶魔的手中。
陆京安说:“小澈是我的弟弟,也是简婴最好的朋友。简婴先前一直怀疑苏瓷在暗中对小澈动了什么手脚才导致小澈一直昏睡不醒……可我……我没有相信。”
说到这里,陆京安的神色有些痛苦。
“乔姨,算是我请求你,就当是看在简婴的份上,能不能麻烦你,去看一看小澈?”
乔淑容沉默了良久都没有说话。
在她推门而入之前,陆京安终于听见她冷冷地说了一句。
“我不是应了你的请求,我只是为了我的妹妹和简婴。”
说完,乔淑容再没有看他,走进病房。
陆京安闭了闭眼睛,知道自己做了多少荒唐事,一桩桩一件件,足以让他在简婴的心里被判上死刑。
陆京安深深地看了一眼病房里的简婴,离开的时候,他从未觉得自己的脚步竟然如此沉重。
他走到地下车库,坐在驾驶座上,车厢中仿若还残留着昨天晚上简婴在车里的体香,他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大脑一片空白。
手机在这时候震动起来,突兀的震动声打断了陆京安的思绪,他原本不想理会任何人,任由震动声在耳边不断响起。
直到电话那边的人一次又一次打来,陆京安才睁开黑眸,看向来电显示。
是祁佑琛。
陆京安皱了皱眉。
祁佑琛这几天应该是在忙唐佳期的事情,突然给他打电话,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觉得可能和苏瓷有关。
陆京安没有多想,按下了接听键。
祁佑琛的语气难得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有些严肃地问:“京安,你现在在哪儿?”
陆京安本想说话,发现嗓间干得发疼。
他清理了一下嗓子,才说道:“在医院,怎么了?”
祁佑琛的语气又严肃了几分:“你在陪苏瓷?苏瓷现在在你旁边?”
听见这个人的名字,陆京安本能的皱眉。
“没有,什么事你说。”
电话那头的祁佑琛顿了顿,才开口道:
“京安,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事情,你可能会不太相信,但我愿意用我的人格担保,这不是污蔑和造谣。”
“苏瓷有问题。”祁佑琛直截了当的得出结论,停顿了两秒,似乎是在等待陆京安的回答。
毕竟陆京安每每提到苏瓷的时候,似乎都有些应激。
可这一次,陆京安却十分平静:“嗯,我在听,你说。”
祁佑琛这才开口。
“三年前,英国发生了一件知名私人医生车祸案,案件一开始以意外定案,但英国一直有私家侦探怀疑车祸并不是意外,而是和一个华籍女子有关。”
“我怀疑,那个华籍女子,就是苏瓷。”
陆京安只觉得倒吸一口凉气,却很快镇定下来,沉住气,只有掌心稍稍握紧了手机,喉结不自觉上下一动。
祁佑琛的这番话,确实完完全全在陆京安的意料之外。
他只晓得苏瓷为了对付简婴,为了造成他和简婴之间的隔阂,用了不少手段。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
苏瓷竟然有胆量在国外搞出一条人命。
知名私人医生,车祸,疑似谋杀,华籍女子……
陆京安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这些事情会和苏瓷有关。
祁佑琛不方便在电话里说太多,说道:“你现在在医院?我和佳期来找你,市一院附近有家咖啡馆,你去那里等我。”
陆京安“嗯”了一声,挂断电话。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从陆京安的心底浮出,他不知道苏瓷到底瞒着他还有多少秘密,而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之前简婴所提过的苏瓷和那个假冒的Dr.John认识并互相勾结的事情,并不是无端猜测。
正是事实。
而苏瓷之所以做这一切,就是为了对付小澈,为了让小澈一直在她的手中,从而成为她留在自己身边的条件。
陆京安双手紧握方向盘,从来没有任何时候,他比这一刻更恨自己。
简婴一眼就看出来的事情实质,他却被蒙在鼓里,整整七年。
整整七年。
小澈不知道到底经历了苏瓷多少折磨。
他每一次跳动的脑细胞。
每一次即将醒来却又再次沉浸的大脑。
都是他求救的信号。
“啪”的一声。
陆京安扬起掌心,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唤醒了他的理智,也让他重新清醒了几分。
他抬起眼来,幽暗的瞳孔中满是火焰。
见到陆京安的时候,祁佑琛一眼就看见了陆京安脸上红肿的痕迹。
祁佑琛挑了挑眉:“简婴打的?力气不小啊。”
陆京安淡淡开口:“我自己打的。”
唐佳期和祁佑琛对视一眼。
唐佳期蹙眉问道:“你现在相信了?”
陆京安的神色划过一丝惭愧。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所有人都旁观者清。
只有他一个人……多么可笑,简直可笑至极!
祁佑琛却没再在这个时候继续泼陆京安冷水,而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些资料,放在桌面上,递给陆京安。
“这些是我和佳期找英国的私家侦探收集到的资料。Dr.John在英国是非常有名气的私人医生,不是所有人都拥有聘用他的资质,Dr.John的工作室信息披露显示,一位华籍女子Su多次尝试向Dr.John的工作室提出看诊需求,皆因条件不足被Dr.John工作室拒绝,在那以后,华籍女子Su又向Dr.John工作室提交了自己的简历。这足以证明,这名华籍女子非常迫切地想要接近Dr.John。”
“巧合的是,Su也毕业于医学专业,且成绩不俗,因此她确实通过层层考核,如愿进入了Dr.John工作室,得到了为期三个月的实习机会,Dr.John工作室的员工名单和看诊记录里,都有这个华籍女子的名字。”
“而Dr.John出车祸的时间,正是在该华籍女子在工作室实习期内。”
祁佑琛顿了顿,说:“如果这些都可以看做是巧合的话,那么Dr.John出车祸后,Su在第二日向工作室提出离职申请,并且消失得无影无踪,就成了疑点所在。”
“更为诡异的是,Dr.John的车祸现场非常惨烈严重,他本人被救出来的时候已经呼吸微弱,九死一生,在去医院的途中,甚至还遭遇了抢劫,Dr.John就这样消失在伦敦的一条乡村小道上。再出现的时候,他已经不再为上流家族们看诊,而是成立了一个所谓的实验室,对外宣称是因为劫后余生,只想在实验室里做实验造福人类,不再继续出诊。”
“而苏瓷和Dr.John的联系,就是从Dr.John成立了秘密实验室之后开始的。”
祁佑琛一口气说完,神情越来越严肃。
相比之下,陆京安却显得平静得多。
早在之前,他见过那个所谓Dr.John,也正是因为见过才有所怀疑,只不过他从来没想过,这会和苏瓷有关。
而简婴在不久前告诉他的那些事,比如Dr.John的年龄和苏瓷所说的情况根本不符合,也完全印证了一件事——
苏瓷在说谎。
她为什么要说谎,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接近Dr.John,制造车祸,偷天换日,一切的一切,都是苏瓷为了彻底掌控小澈,或者说是彻底毁了小澈,而做的局。
陆京安的大脑有一瞬的晕眩和轰鸣。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追究,一心只想着简婴和小澈。
明明这两个人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可他们两个人,都差一点毁在了苏瓷的手上。
陆京安站起身来,收起祁佑琛给他的这些资料,声线低沉。
“我去看看小澈,”说罢,陆京安顿了顿,看向唐佳期,“佳期,我还郑重地欠你一句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是我有眼无珠。谢谢你为简婴做的一切,这段时间,如果你有空的话,希望你能去陪陪简婴。”
陆京安说完就要走,祁佑琛拦住他:“你要干什么去?”
陆京安现在神色不对劲,祁佑琛怕他一时冲动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可陆京安只是很淡地笑了一下。
“我只是去做我该做的事,不用担心我。”
“帮我照顾好简婴。”
留下这句话,陆京安头也不回地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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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错步步错,因为亏欠她这么一件事,所以才纵容了她,害了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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