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隔壁院子，来了位长得像神仙一样的年轻的教书先生，迷倒了镇子上所有待嫁姑娘。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夜夜趴在墙头芭蕉叶下偷看先生，却不想一天夜里，亲眼目睹先生变成一条大蛇……
1
我家隔壁院子，来了位长得像神仙一样的年轻的教书先生。
到底如何像神仙呢？
白白净净，双目含星，言行举止十分风雅，就像天山上的皑皑白雪。
要知道像我们这样的边陲小镇，说得好听了平安祥和，自给自足。说得难听呢就是一个字——穷。以往来这里教书的可都是些满脸褶子、老得快要掉牙的老头子，没得选择也没什么别的指望了才勉强来这里混口饭吃。
这次突然从天而降一位谪仙一般的人物，还那么年轻，一下子拨动了小镇姑娘们的心。
这姑娘们当然也包括我，以及我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小花。
不过我比她们都有优势，因为先生住我隔壁。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先生住进隔壁的第六日，我便借口敲了他院子的门，向他借剪子，说要裁衣服。
我穿上平时赶集或者过年才穿的花衣裳，学着话本子里千金小姐的模样，低头含笑，俏生生的，拿出我最温柔的声音。
先生也看着我笑。
这一笑差点没把我魂给勾了去，我拿起剪子飞快跑回家中，心咚咚咚像是要跳出嗓子眼来，又有点后悔为什么不借书，这样显得我有学识。虽然我大字不识几个，但话本子听得可多，装装样子还是可以的。
「先生没有让他书童给我剪子，而是亲自把剪子借给我，可见是对我有意思！」我红着脸对小花说。
「放屁！」小花的脸也红了，不过是气的：「他怎么可能看上你！我昨日从他身旁过，他还看了我一眼！」
我道她嫉妒我，她道我自作多情，我们争了个脸红耳赤，不过最后都冷静了下来。
「我们公平竞争！」
「好，一言为定，公平竞争！」
「反正我这辈子，除了先生，谁也不嫁！不嫁给他，我就去庙里当姑子！」我举手立誓，万分坚定。
「咳咳——」一声咳嗽打断了我们谈话。
坐在学堂门前台阶上的我和小花转头一看。
那潘安的脸，那玉树的身姿，不是先生是谁？
先生的脸似乎也有点红，不知是不是日头晒的，他修长的手指作势摸了摸鼻头：「两位小姑娘，能让一让我吗？」
连声音都是那么好听，像泉水一样甘洌人心。
我和小花落荒而逃。
说了公平竞争的第二日，天下着毛毛雨，小花等在先生去学堂的路上，给没打伞的先生送上一把油纸伞。虽然先生没有接，但和颜悦色地和小花说上了几句话。
可把小花嘚瑟得。
眼看小花和先生搭上话，我心里急得不行，思来想去，跑到郊外的山上，采摘了一篮子嫩绿嫩绿的荠菜，回家做成了鲜香酥麻的荠菜饼，给先生送了去。
「彩霞你亲手做的啊？」先生笑意盈盈的面容如春风拂晓，伸出那读书人才有的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从我手中接过酥饼送入口中：「嗯，真香！」
我看着那双润白干净的手局促得不能言语，只得将采摘荠菜时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巴的手往背后藏起来，不断地绞着手指，心里后悔怎么不多洗一洗。
先生吃完了一个荠菜饼，将剩下的让书童拿回去放着，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支木簪子：「吃了彩霞的饼，我得回你一个礼物。等小霞及笄的时候，簪起来一定很好看！」
接过簪子，我晕乎乎地回了家。
「怎么能有这么完美的人物呢？」晚上，我手里攒着簪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那如玉一般的脸，那像山峰一般的眉，怎么也睡不着。终于明白话本子里小姐思春的感受了，真真是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啊。
先生竟然送我礼物了，他是不是对我也有意思呢？我心里窃喜着。
小花若是知道了，定能气死！
睡不着，我索性起身到院子里透透气，却不想隔壁院子里也亮着灯光。
搬起凳子放在墙角，十四岁的我虚虚能透出半个脑袋，躲在芭蕉叶下，隔壁院子一览无余。
先生正端坐在竹椅上，一手倚桌子，一手拿着一本书，看得入迷。
朦胧的烛光下，更是显得他风姿神秀，恍若天人。
就这样，他看书，我看他。
从那以后，除非下雨，他都会在院子里就着灯光看书，而我，除非下雨他不在，我都会趴在墙上看他。
这个秘密，我连小花也没有告诉，担心告诉她后，要是缠着要和我一起看先生，那可不行，爱情都是自私的。我为每天晚上离他那么近，每天都能欣赏到「美人」而窃喜。
这是我独有的幸福。
春去秋来，这份秘密的「幸福」持续了好几个月，终于在有一天被打破。
那是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
我如同往常一样在搭起凳子，趴在墙上看我心中的男神。
夜已经很深了，爹娘和周围邻居们早就开始做梦了，四周只有几只入秋了还未死透的蛐蛐在啾啾叫唤。
黑影重重，我不禁有些害怕，不过不远处那盏灯光又鼓励着我。
我继续趴在墙上，偶尔做贼一样轻轻地活动一下胳膊和脑袋。
就在我第十一次活动脑袋的时候，先生院子的门被扣响了。
走进来一位身穿浅紫薄纱裙的女子，看那走路的姿势，婷婷袅袅，步步生姿。夜色之下看不清脸，不过那举手投足一看就是个娇美人。
我有点急了，在我心里已经把先生当作我未来的夫婿，那木簪子就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如今这么深夜来了这么个美人，怎能叫我不心慌。我赶紧把头往前伸了伸，想看清楚她的模样。
终于走近了，她抬起手里的灯笼。
我第一次晓得什么叫自惭形秽。
好一个眼角山挑、眸如秋水、肤如凝脂。鬓边一支海棠簪子，垂下细细摇晃的晶莹珠子，美得晃眼。
兴许是先生的亲戚、妹子什么的。
我安慰自己，然后眼睁睁看着先生把她引进了屋子。
兴许有什么急事要交待，是不是先生妹子来告诉他老家有什么急事，或者他爹死了？
我继续安慰自己。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空中的遮蔽月亮的乌云也渐渐散开了去，一时间院子光华如柱。然后，屋子里传来争斗的声音，有一些剧烈。
说些什么呢？为什么会吵起来？是不是先生的妹子要他回去，他不愿意回去，就吵起来了？
我有些替先生担忧，又有些怕他真的走，竖起耳朵想听个明白，无奈相距甚远，根本听不清。
我要不要过去劝架？
还是算了，那我偷看先生的事不就被他知道了？
就在我心里焦灼之际，二人谈话那间房门突然「轰」的一声倒了下来，把门口的石头台阶都磕成了两半。
然后，从里面晃晃悠悠出来一个浅紫色身影，长腿纤腰，婷婷袅袅，只不过，那脖子上的头，不见了！
那没有头的身体，还在院子中跑了起来，像是在逃避什么，跑着跑着，竟往空中腾飞起来——但没飞几米，又像是撞到了什么重重落回地面，砸在院子中的一片菊花之上。
我一时惊骇至极，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接着，门里一个玉树般的身影慢悠悠地走了出来，正是我心心念念的月光先生，他一脸平静，目光泰然，如闲庭碎步一般踱步到那没了头的身体旁，突然凌空一跃——就在我眨眼间，一条巨蛇从夜空中俯身而下，将那还穿着浅紫色波纱裙的身体一口吞进了腹内……
我忘了我是如何进屋的。
只知道，醒来以后，我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
梦里全是那巨蛇黑色的鳞片和它吞食那无头身体的景象。
我娘说我丢了魂，找村口王婆子要了化了符的水给我喝下，我才渐渐好起来。
醒来第一件事，我便去找小花，让她不要再有事没事往先生去学堂的路上凑了，小心被吃掉！
我说先生是一条大蛇。
小花把眼一瞪，双手往腰上一叉：「说好了公平竞争，你怎么能使这种坏心思挤掉我这个最强劲的对手呢！」
见小花不信，我上下牙打着颤把那一晚的事详细回忆并描述了一遍。
可小花把眼翻得不见黑眼珠子，很是不信。我只得拉着她去我家，这个时候「大蛇」和他的书童应该去学堂了。我抬出两条凳子，一人一条，往墙上一趴，指着隔壁院子：「你看，那就是门倒下了砸坏的台阶，还有那些菊——」
话未说完，我便张大了嘴巴——台阶还是很久以前的样子，陈旧陈旧的，长久没踩到的边儿上还附着些许青苔，再看那菊花，一支支开得正浓，像是要和即将来临的寒冬斗傲。
一丝丝破损残留的痕迹也没有！
小花气急败坏地走了，说自己再也不信我这个骗子！
我呆呆地楞在原地，怎么也想不明白，我才昏睡了三天，就算他有时间修整台阶，但那片菊花不可能重新栽种，还开的那么艳。
「彩霞！彩霞！」
头上挨了两下，娘那张大饼脸在我眼前放得更大的时候，我才醒过神来。
「这孩子，愣着干啥？喊你好几声都不应，还魇着吗？」娘仔细看了看我的脸，往我手里塞了一个油壶，又推了我一下：「去，去镇东张记打点酱油回来。」
我拿起酱油壶，慢腾腾走在街上，心中愁绪万千，一是想不通那样好的夫婿人选，竟然是一条会吃人的大蛇，二是想不通那台阶和菊花是怎么恢复原状的。
走着走着，心不在焉的我撞到了一个肉墙，赶紧说着对不起，抬头一看，不是那会吃人的「大蛇」先生还是谁？
「小霞是去打酱油吗？」「大蛇」一如既往地顶着那张好看的人皮脸看着我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我顿时觉得那白得亮眼的牙齿似乎变得森森然尖利起来，一口能咬断人脖子那种。
我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逃也似的避开他跑掉了。
终于打完酱油回到家门口，今天似乎有客人来，老远就听见我娘豪放的笑声了。
到屋子左边厨房放好酱油后，我来到正屋，赫然发现刚才在大街上让我落荒而逃的「大蛇」，此刻正衣冠楚楚、好整以暇地端坐在我家椅子上。
「小霞回来了？」「大蛇」看着我笑。
我不敢再看他，只挪步到娘身边，娘的脸笑得灿烂，牙齿都包不住：「还不快见过先生，你可是有福气的人，以后得把先生伺候好点儿！」
什么福气？什么伺候？
我娘把我卖给「大蛇」当丫鬟了？
还未等惊魂未定的我问出口，娘便叽叽喳喳道：「哎呀呀，真是太好了，先生需要一个会做菜的帮忙做饭，你白日里过去给先生做饭，晚间回来，这离得近，我也放心。真是感谢先生呢，一个月五两银子，这真是咱们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差事呢！」
「我吃过小霞做的荠菜饼，很是合我胃口，若是小霞愿意，再加五两也是值得的。」
「愿意愿意！」我娘两眼放光，嘴都快裂到耳根子了。
「我不！」眼看二人的「生意」就要成交，我赶紧反对，想了半天，终于想出来一个理由：「我快及笄了，大姑娘了，跟男人在一个院子里，没了名声，我以后还怎么嫁人？！」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娘一听我不愿意，伸手就给我一嘎嘣：「你就是去做个饭，比丫鬟自由点而已，先生知书达礼，你若是在他院子里做饭，以后嫁人的名声更好！何况每月那么多银子存起来，你嫁妆更丰厚，以后在婆家腰板才挺得直，靠你爹每日打铁挣那点碎银子，我正愁呢！先生您别介意，这牙头片子，没见过世面，今天这差事，我替她应承了。」
「先生就是那天上的月亮，转世的菩萨……」我娘生怕到手的美差滑脱了，一个劲地拍着「大蛇」的马屁。
「那好，我先回去了，晚点让我的书童把院子钥匙给小霞送来。」天上的月亮——「大蛇」说完，起身，迈步朝我走过来，狭长的双眼弯弯地看着我，声音沉沉如妖孽一般蛊惑：「我很期待小霞明日的饭菜呢。」
2
「你傻呀，他是妖怪，不要说那台阶和菊花能一夜之间恢复原样，就是平地变出一座房子来也是可以的，那台阶和菊花，说不定都是幻像。」杨家二狗子伸出黑乎乎的爪子摸了摸额头的水珠，眼睛铮亮铮亮地看着我。
我没想到，同样是一起长大的好友，小花一点也不信我，二狗子却对我的话深信不疑。
这日下午，我洗完家里的衣服，坐在河边托着腮帮子，为第二天就要去「大蛇」先生家做饭的事发愁。二狗子来挑水，见到我蹲坐在那里，水也挑不稳了，一脚踩进河里，溅得一身一脸的水。
我好些日子不曾搭理他了，自从「大蛇」来镇子上以后，我每日里除了干活，就是和小花一起少女怀春，二狗子约我们玩我们也没心思。
更何况我娘和二狗子他娘总是拿我们凑一对开玩笑。
二狗子爹是杀猪的，二狗子以后大概也是要继承他爹的衣钵杀猪。我娘贪图他家的猪肉，总说我嫁过去有肉吃。每逢她们凑一起说起这事，看着二狗子的娘累了几层肉的脖子，我就心烦。
更何况后来镇子里来了「谪仙」般的先生，我更不愿意她们拿我和二狗子凑一对了。
所以有意无意的，我总避着二狗子，生怕以后真做了他老婆。
但是此时此刻，整个镇子竟然找不到第二个人值得我信任又信我话的人。
「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白日里我就在院子外守着，要是他想吃掉你，你大喊一声，我就来救你！」二狗子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
「我倒不是完全担心自己，你想，那么一大条蛇，我一个人还不够他塞牙缝呢，我担心我爹娘，担心小花，还有这个镇子的人……不行，我们得想办法拆穿他的真面目！」我起身，跺了跺脚：「我就不信了，我们镇子那么多人，还斗不过一条蛇！等我接近他，找到拆穿他的办法。」
「小花，你真善良，真勇敢。」二狗子看着我，黑乎乎的脸渗出一点点红：「我跟你一起想办法！」
我被他夸得有些不自在，立下豪言壮语后端起衣服盆子便回家去了。
晚上没怎么睡好，不是梦见大蛇绿莹莹的眼睛盯着我，就是梦见自己做了大蛇的新娘，盖头刚一揭开，一条蛇信子便卷住了我的脖子。
我感觉到呼吸困难，一下子醒来，发现天已经快亮了。不多时，我房门便被拍得咚咚作响，我娘扯着嗓子喊：「彩霞，还不快起来，拾掇好了去先生家做饭，先生要出早课，你可不能再像往日一样睡到日晒三竿了，赶紧的！」
我恨大蛇，让我没法睡懒觉。
洗漱完，早饭也没来得及吃，我娘往我怀里塞了一把钥匙和一个馍馍便把我推出门了。
我嚼了两口馍馍，感觉不怎么吞得下去，只得放在兜里。隔壁几步路的脚程也变得有些艰难，昨日发豪言壮语的勇气刚站到「大蛇」院子门口，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有点想临阵脱逃，可脚还未迈开，眼前的院门便吱呀一声开了，里面探出个脑袋，是「大蛇」的书童：「彩霞姑娘你来啦，先生等着你做早饭呢！」
书童领我进了院子，「大蛇」穿着一身浅灰色绛纱中单，风姿闲雅，正斜靠在往日夜里读书的椅子上闭目养神，旁边的桌子上泡了一壶茶。
见我进来，他坐起身，睁开眼，微微扬起唇角：「小霞来了啊。」
「嗯。」我挪步过去，在离他三米外的地方停下来，心里不断给自己鼓劲告诫自己不要发抖：「先生今早想吃什么？」
「小霞会做什么？」「大蛇」离开椅子，雍容文雅、如沐春风般朝我走过来，如果不是我已经知道他是妖怪，怕还是像往常一样被他披着的人皮所迷惑了。
听说妖怪本身没有脸，是剥了人的披穿在自己身上，才能装作人样。
也不知道他是披了谁的皮。
想到这里，我吓得一激灵。却不想「大蛇」已经走到我跟前，离我不到半步，他低下头：
「小霞？」
「啊！我、我、我……」我赶紧后退两步：「先生说，说什么？」
「小霞会做什么？」
「我，我会做点儿馍馍，蒸馒头，下面条。」我赶紧回答：「其他的就是些家常菜，而且做得不怎么好，馆子里那些大鱼大肉我概不会。」
妖怪都是喜欢吃肉的吧，希望他听说我不会做鱼肉，就放我回家了，我实在害怕，昨日的豪言壮语都不算数。
「嗯，我刚好喜欢饮食清淡，小霞正合我意。那么，今早，小霞帮我煮两晚面条吧！」「大蛇」终于不再盯着我，转身吩咐他书童：「阿正，你带小霞去厨房，给她打打下手，平时累的重的你来做。」
「得嘞！」书童阿正乐呵呵的，领着我便朝厨房去了。
煮面最是简单，一把细面，一勺猪油，一勺酱，一小撮葱花，烫上一小把鲜嫩爽口的小白菜，就能做出简单而清香的美味了。
不一会儿我便把两碗热气腾腾的面端到院子的桌子上，阿正说平时「大蛇」都在那里吃早饭。
放下面条，我正准备回厨房去啃我的窝窝头，早上没来得及吃，我放在兜里，都已经凉掉了。
还未挪步，就见「大蛇」先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已经换了一身白色的袍子，称得他身姿修长而优雅，眉眼俊朗，面如冠玉。
我摇了摇头，提醒自己不要被这张人皮迷惑。
「小霞，过来。」披了人皮的「大蛇」先生喊住正往厨房走的我，招手让我过去：「来，坐下来一起吃。」
「不不不——」我心里十分惊骇：「我吃过了。」
刚说完，我肚子便极其不成器地「咕咕」叫了几声，一瞬间惊怕转化成了局促。
「大蛇」先生笑了，竟然径直走过来，拉着我手肘上的衣服便往桌子旁坐：「就算吃了，也陪我再吃点儿，我习惯有人陪着我一起吃饭。这也是你的差事之一。」
陪他吃饭是差事？
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差事？
「蛇」的习性果然不同人类。
但是，不是还有阿正吗？他吩咐我做两碗面的时候，我以为是他和阿正的呢。
不过我没问出口。面实在是太香了。
吃完面，「大蛇」和阿正去学堂了。我拎起菜篮子准备去集市买菜。
刚出门，就看到一张黑影在不远处的大石头背后闪躲着。
「你躲什么？！」我没好气地吼了一句。
二狗子探出头来，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跑过来将我拉到一边，神秘兮兮地在我耳边低声说道：「我找到一个好办法，定叫他现出原形！」
「什么办法？」我有些狐疑地看着二狗子激动得有些发红的黑脸。
二狗子又做贼一样四处张望了几许，然后飞快地将一包东西塞到我手里：「听过白娘子的话本子吗？」
废话！许仙和白娘子的故事谁没听说过，我和小花还常常轮流扮做白素贞和小青呢！「大蛇」先生刚到镇子上不久，我还幻想过他就是我的许仙，我们之间又是如何发生了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
「里面不是有一段，许仙听法海的话，给白娘子吃了雄黄酒，白娘子就现原形，变成了一条大蟒蛇了吗？记得不？」二狗子唾沫横飞。
我掂了掂手里的小布包：「所以，这是雄黄？」
「对啊！彩霞你真聪明。」二狗子自信满满：「你给他做饭的时候，加进去，他吃了，保准显出原形。现在入秋了，雄黄不好找，我可是找了好就猜找到的！怎么样？我这个主意不错吧！」
「不错你头啊！」我拿起布包敲了下二狗子的头：「若是给他吃了当场显原形，那我不就是他现成的食物！」
说完，我再度想起那晚「大蛇」吞食那个无头身子的场景，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啊！对啊！」二狗子挠挠头，皱起大粗眉：「那怎么办？」
「算了，雄黄我先收着，后面再仔细想想，你先回去吧。」
「不，我说了，我要在这守着你，我担心你有危险，我好及时来救你。」二狗子埋着头，梗着脖子说。
二狗子是个犟种，凭我怎么说他在这守着也无用，还是坚持己见躲在大石后。我劝不动，也就随他了。
中午的菜要送至学堂，我做了几个素菜包子，两碟小菜，温了一壶茶送过去。
到学堂门口，是阿正来接的食盒。
「对了，彩霞，明日休沐，先生说我们去后山枫树林赏枫叶，让你准备点干粮、小食什么的。」阿正接过食盒，看了看盒里的东西对我说道。
「那我可以放假吗？」我有些期待，那院子我一刻也不想多呆。
「这个你要问先生。晚饭的时候你自己问吧。」
回院子的途中，我突然想起，后山脚下是枫树林，半山上是道观，道观里有几个道士，道士不是镇妖除魔的吗？我灵机一动，心脏雀跃地快要跳出来。
雄黄可以派上用场了！
我买了二钱玫瑰花，二钱芝麻，一些果子。回「大蛇」的院子，做了玫瑰花饼和芝麻饼，当然，每一个饼里我都加了十足十的雄黄粉。
做的时候，我想象着「大蛇」捂着肚子翻滚，然后现出原形，被道观的道士们一举擒获，然后，我成了镇子上的女英雄，被当街撒花的场景……
「小霞在想什么，笑得那么开心？」清润的嗓音响起。
我才惊醒过来，自己正坐在「大蛇」对面，陪他一起吃晚饭。
「没，没什么！」见「大蛇」眼睛亮亮，我心里有些发虚，赶紧往嘴里刨了两口饭。
「慢点吃，别噎着。」「大蛇」给我夹了两筷子菜，自己却并不怎么吃，只笑意吟吟地看着我，好似我脸上有金子。
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虽然知道他是妖怪，但终究披了人皮，还是一张那么好看那么英俊的人皮，我的心不知是害怕还是什么，砰砰砰跳得有些厉害。
吃完饭，我逃也似地跑回家，脚还未迈出大门，就听见「大蛇」在后面喊：
「明日一早，小霞和我们一起，山上有些荠菜，我想吃荠菜饼了。」
我真是！时运不齐，命途不济！
……
第二日一早，我再次被我娘从被窝里薅起来：「还不起来，先生已经在门口等你了，你要是把这差事给我作没了，仔细你的皮！」
她哪里知道，我要是去了，指不定皮都不剩，不要说皮，毛都怕是不剩一根！
被催命一样囫囵洗漱完，被推到家门口。
一个青色素袍的身影在门口站着，肌肤如玉，乌发如墨，风姿如竹，十分打眼。
门口四周早有路过的小娘子，三三两两聚作一堆，假装谈话，实际偷偷在瞄眼往向我家门口这位仙姿玉树。
「哎——」我在心里为她们哀叹，美色惑人啊，想当初，我就是被这么一副外表所迷惑，殊不知这美丽的人皮下，竟然是那么一条惊世骇俗、獠牙尖尖、会吃人的巨大蟒蛇。
我突然理解许仙见了白娘子真身为什么晕过去了，也理解他为什么在地府见了白娘子要躲了。
「小霞，走吧。」「大蛇」望着我笑，羡煞了旁边许多小娘子。
我慢腾腾跟着他一起上了早就等候在一旁的马车，阿正端坐在马车前，手持缰绳，目不斜视，仿佛一根木雕。
坐进马车里，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阿正会不会也是妖怪？」
后山离镇子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马车有些逼仄，空气也有些凝滞，和「大蛇」在那么小的一个空间里，我闻得到他身上飘来的淡淡沉香，要是在我没有发现他是一条蟒蛇之前，我定会幸福得晕过去。
但是现在，我只有恐惧，还有对面凳子上放着的食盒，想到里面装着我放了雄黄粉的饼子，心里不由觉得有些慌乱。
「大蛇」一如既往地面带微笑，偶尔问一些我小时候的问题，不论我回答什么，他似乎都觉得很有趣。真是让人难以琢磨。
可能作为一条蛇，想法终究和人不一样吧。
我抬眼看了一眼「大蛇」先生，那张人皮真是好看，只可惜他吃人。不然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我还真是狠不下心对他「下手」。
到了枫树林，原本翠绿翠绿的枫叶早已换上了红色的衣裳，有的已经簌簌地飘落下来，脚下延伸的青石板路也被盖上厚厚的一层，乍一看像是话本子里千金小姐出嫁时十里红妆铺设的红地毯。
路上和枫叶林里早已有三三两两的人群，有一家三口，有定了亲的未婚男女，更多的还是比我大两三岁的小姐妹。
见到我们下车，众人的目光不出意外统统从风景转移到「大蛇」先生身上。
也是，美人如画。
我端着食盒，没心思赏景，也没心情看「画」。
「大蛇」先生心情似乎极好，但是他不喜被人围观，我正好提议去山上，告诉「大蛇」先生道观上有一座观景台，可以俯瞰整个枫叶林，绵延不尽红红的一大片。
「正合我意。」「大蛇」与我一拍即合。
阿正留在原地看马，我端着食盒，和「大蛇」往山上爬去。
2
一路枫林越加茂密，遮天蔽日，加上深秋的几分寒气，更显得气氛森然。幸好路上偶尔能碰上几个人，后方不远处还有两个不知情的小姐妹跟随着上来，我心里的恐慌才稍稍消散一点。
终于爬上道观。
「大蛇」坐在观景台石凳子上。
有小道士来问是否需要斟茶。
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赶紧给小道士递眼色，嘴朝着「大蛇」努了努，做出惊恐的表情。
小道士眨巴着眼睛看了看我，恍然大悟一般，径直走向「大蛇」：「这位公子，请问需要斟茶吗？一文钱一壶。」
「这么好的风景，有茶自然更好，我们要一壶，谢谢。」「大蛇」十分的和颜悦色。
我：……
看来，这个小道士学艺不精，看不出来眼前的公子是妖怪。还是得指望我的雄黄鲜花饼了。
茶端上来后，我赶紧打开食盒，将我寄予厚望的饼子们拿出来：「先生，吃点饼吧。」
「嗯，好，喝茶吃饼，看『枫』景，人生幸哉！」「大蛇」抬手举足皆是风度翩翩，引得刚才一直跟在身后的小姐妹俩脸红耳赤。
待会你们就不会害羞而是害怕了。
眼看「大蛇」拿起一块小巧玲珑的雄黄玫瑰饼正要放进嘴里，我的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万分紧张地盯着那饼子。
哪知饼到了嘴边却不送进去，「大蛇」看看饼，又看看我：「小霞，你也吃！」
说完，便将放倒嘴边的饼朝我递过来。
「不不不！我不吃。」我连连摆手，那么多雄黄粉，吃了怕是会闹肚子。
「哎，别不好意思，来。」说完，「大蛇」竟很没有规矩地兀自将饼直接放进了我正在说话的嘴里。
「我——」我咬着饼，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大蛇」却哈哈大笑，眉眼舒展开来，良久，他目光灼灼：「你还是那么呆呆的。」
我硬着头皮囫囵吞枣、食不知味地把饼吞了下去。
「大蛇」见状，也再次拿起一块饼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后：「嗯，又香又酥，还夹杂了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好吃。」
接二连三块饼入了腹，又喝了几口茶。
「嗯，头有些晕。想来是早晨起得过早。」大蛇揉了揉眉心。
见效那么快？我努力地止住开始微微发抖的双腿：「我，我去观里出个恭。」
说完便转身要跑，但是见旁边也坐着喝茶不时偷偷瞄看「大蛇」的两位小姐妹，我实在不忍心她们成为「大蛇」腹中餐，上前祈求道：「两位姐姐，可以陪我去观里的茅房吗？我找不到。」
「你去问刚才的小道士便是了，我们也找不到。」
「对，我们也找不到。」
分明是想留在这里看美男！
我急得像热过上的蚂蚁，是我让「大蛇」在这里显形的，我的初心是让这里的道士收服他，但若是害得有人被他吃掉了，我就罪过了。
「两位好姐姐，求你们了，我一个小女娃，一个人去茅房，有些害怕。」我装作可怜样。
却不想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小霞，我陪你去吧，在观外等你。」
刚才还说头晕闭着眼揉眉心的「大蛇」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一点要显形的样子也没有！
也许是时候还未到？
「不不不，男女有别，先生您还是在这里休息。两位姐姐那么美丽善良，会陪我去的，对吧，姐姐？」我才不要成为他的腹中餐。
姐妹俩听到「善良」二字，又是在她们心仪的男神跟前，立即表现欲呼之欲出：「当然，我们怎么能让这么小的妹妹独自去呢，我们陪你去，再陪你回来。」
「那，就有劳二位姑娘了。」「大蛇」拱手，彬彬有礼、风度翩翩。
姐妹俩脸一红，拉着我便往道观里头奔去。
谢天谢地！
去茅房之前，我找借口去了趟正观，寻了几圈终于寻到两个看起来比较有仙风道骨的道长，告诉他们观景台上有人喝了他们的茶不舒服，要他们去看一看。
然后去茅房忍着臭味蹲了半响。
「小妹妹，你好没呀？」姐妹俩中小些那个一直在催，嘀嘀咕咕显得十分不耐烦。
「没——没，我肚子突然好疼，两位姐姐一定等等我，我家先生可信任你们了。」我捏着嗓子答复，真是，我在救你们命呢！不知好歹！
憋着呼吸又忍了许久，就在我快要吐出来，外面的二姐妹说我再不出去就要去找我先生的时候，我才慢吞吞走出茅房。
不知「大蛇」是不是已经现原形了？二位道长应该已经到了吧？
话本子里白娘子与法海可是斗了个天昏地暗，这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听到？
我心里十分忐忑，只得不断地拖时间。
在两位小姐妹的不断催促中，装作肚子疼，走不动，一步一步挪，走一会儿又停下来歇息。
「哎呀，小妹妹你是不是生病了呀？是不是吃坏东西了？」
「我确实可能吃坏东西了，两位姐姐可不可以带我去观中，向道长寻点药吃吃。」我眼泪汪汪地祈求：「肚子真是太疼了。」
于是，我又在姐妹俩的搀扶下，进了观中，从观侧门入，经过游廊，到正观口，还未见人，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爽朗而熟悉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