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黄鼠狼精与“讨封”人的故事。

貔貔貅子 2023-12-29 18:08:20

导语:我是一只修行多年的黄鼠狼,在我两百岁的时候,终于修得成仙成人的机会,等来“讨封”之日,不料,这次又遇见了那个屡次让我“讨封”失败的“宿敌”……

1

夕阳西下,金灿灿的霞光将大地上的一切都染成了金黄色。

远处的麦田,山路,石子。

以及近处一团团肥美的母鸡。

真是让人流口水呀,我砸吧砸吧嘴,感觉舌尖有些异动,不由自主地朝那些活动的美食移步过去。

「咳咳——」

令人厌烦的声音响起,我瞬间偃旗息鼓。

哦,忘了,近处除了母鸡,还有一个男人。此时此刻,这个男人也沐浴在金黄色的阳光下,俊美的脸庞弧线锋锐,美目温润,神色宁和,气韵高洁。一袭雪白长袍,身长玉立,就连撒食喂鸡的动作都显得优雅从容。

一副仙人之姿,好人的长相。

就连院子旁边狗洞里趴着的母狐狸,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男人,连连发出赞叹:「好俊俏的郎君!将来我修成人形,定要与他共度良宵!」

「哎!」我悠悠叹了口气,不得不为这只母狐狸感到悲哀。

要知道,当初我就是被这个男人的美貌所迷惑,一步错终身错,错了几百年,到现在还只能四条腿趴着躺在木椅下,好吃的不能吃,想去的地方也不能去。

想想真是让我恨得咬碎了牙!

几百年了!几百年了!我还是四条腿,而不是两条腿!

这一切,都怪那个人面兽心的男人——我黄美仙一生,不,两世的宿敌——沈与白!

是的,我是一只四条腿的黄鼠狼,一只母黄鼠狼,一只修炼了几百年的母黄鼠狼,一只几次差点就修成仙的母黄鼠狼。

要知道,我虽生而为黄鼠狼,但我自小心存高远,立志成仙。

所以,别的黄鼠狼都在偷鸡摸狗谈恋爱调戏良家男女、生小黄鼠狼的时候,我日日夜夜对着月亮膜拜,吞吐清气,苦行修炼。

在我两百岁的时候,终于修得成仙成人的机会。

自如民间传说,在得道成仙之前,我需要向人「讨封」。

我非常重视这个仪式,早早的对着我的白狐狸小姐妹如花练习了几百遍:「有缘人,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仙呀?」

我打定主意要找一个好看的男人,做我的「讨封人」,我的计划是,如果他说我是神,那我成神仙后,便给他福祉,保佑他世代平安。如果他说我像人,我自然只能成人,那我就和他成亲,享受人间繁华,等他死后,我再修炼成仙,也不枉我辛苦两百年。

我羡慕神仙长生不老,也羡慕凡人可以谈情说爱,就像白狐狸如花在民间话本子里听来讲给我的,她说人间书生总爱和狐狸精月下约会,还说什么「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狐狸精和俊俏书生总是很有「缘分」。说到这里,她还目带不屑和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你们黄鼠狼是成不了这种缘分的,黄鼠狼生得不美,修成人形也不美,书生不爱你们这种类型。」

看她那死样子,我心里愤愤不平,我偏要成就这种「缘分」,我要开我们黄鼠狼也能找俊俏书生的先河!

为了这个「缘分」,我等了好几日,遇到老叟,我躲开了去,遇到村妇,也走得远远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自然不能找丑的。

终于我等到了他,沈与白,哦不,那个时候他还不叫沈与白,叫李什么生,时间过于久远,我已经记不清了。话说当时,他坐在牛车上,剑眉星目,面含微笑,一身白衣胜雪,显得仙气飘飘,十分俊俏,比我以往见过的所有男人都好看。

于是我拦住他,像一个人一样站直身子,学着人一样,双手,哦不,双爪合十:

「有缘人,你看我是像人还是像神?」

黄鼠狼讨封的传说,在民间还是挺广为流传的,大家都知道,遇到黄鼠狼讨封,说他像神,助他得道成仙,便会得到报答,如果说他不像人或者神,那这个人就倒了大霉了。谁会想要报复而不想要报答呢?

所以有史以来,我们黄鼠狼修道,都能正常「讨封」,得道成仙,再不济,也能成个人形,只需要再修炼一百年就一定能成神仙了。

所以,当我满怀期待地看着眼前的有缘人。

「我看,你像一只黄鼠狼!」

清朗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犹如晴天霹雳般在我耳边炸开!我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只见他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小家伙还挺可爱,但不论你如何模仿,你还是一只小不点儿黄鼠狼!哈哈哈哈」

说完,还下了牛车,抬手轻轻地敲了一下我的头!

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我怔愣了半天,那一记响头也没有让我清醒,千寻万寻、千挑万选的有缘人,已经架上马车优哉游哉地朝着南方而去。

「啊!」等我回过神,尖叫声响彻了竹林!

众所周知,黄鼠狼邪气、心眼极小,报复心极重!

我怎么可能放过这个不长眼的「讨封人」,反应过来后,我来不及为自己两百年的辛苦修炼痛哭流涕,往他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发誓要让他英年早逝。

沈与白的那一世,过得极为艰辛,每次总是因为摔伤或者别的什么原因错过科考,好不容易谈婚论嫁,却又被冤枉品行败坏,婚约取消,不到三十便因病去世。

这一切自然与我脱不了关系,他既然得罪了我,我自然不能让他好过!

他死以后,我也放下了报复的执念,继续开始修炼,打算再接再历修道成仙。

不就是两百年吗?作为一只有梦想有抱负的黄鼠狼,是不会轻易被打败的。

我又开始了日日夜夜对着月亮膜拜,吞吐清气,苦行修炼。

就这样又过了两百年,终于又修得了「讨封」的机会。

这次我决定痛改前非,不再被美貌所迷惑,管他什么老叟、丑八怪,只要能助我成仙,就是我的恩人。

哪知这次我等了好久,就是遇不到一个人!

黄鼠狼「讨封」也是有时限的,两百年是一个节点,并且得在第二百年这一年的中秋月圆之夜,过了这一夜,得等十年后的中秋。人多的地方不行,得在有灵气的地方,不然说不出那句「有缘人,你看我是像人还是像神?」,只能发出黄鼠狼「吱吱吱」的声音,凡人听不懂。而有灵气的地方,多在山野树林,人迹罕至。

一切就是这么个机缘巧法。

前一次,我遇到了老叟、妇人,还有那个没眼力见的李什么生——沈与白的前世还是前前世。

这一次,我等到月亮快隐没了也不见一个鬼影,哦不,人影。

就在我心里越来越着急的时候,终于从远方传来一阵马蹄声。

我心里一喜,等马蹄声稍近,便速速窜了出去,摆好姿势——「有缘人留步!」

「吁——」马蹄声在眼前停了下来。

我赶紧抬头,刚要说出那一句「你看我是像人还是神?」

夜色下的情形犹如当头一棒让我止住了到嘴边的话,只见马上坐着一位年轻公子,剑眉星目,面含微笑,一身白衣胜雪,显得仙气飘飘,十分俊俏,比我以往见过的所有男人都好看——哦不,他和两百年前坐牛车上一样好看!

怎么这么倒霉?!

眼看天色将亮,难道这次又要错失良机?

不,这凡人重新投胎了,没了前世的记忆,秉性不会再像前一世那么坏了吧?

我决定赌一把。

「有缘人,你看我是像人还是像神呀?」

「有缘人」带着和前一世一模一样的微笑,动作行云流水般潇洒地下了马,我嘀咕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心里默默祈祷:「说我像神仙,快说我像神仙啊!」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我几乎听见我的心跳声,就像白狐狸如花讲给我听的话本子里写的,狐狸精遇到俊俏书生,心蹦蹦蹦快要跳了出来。

月色之下,「有缘人」低下身子,那张异常俊美的脸越凑越近,神色明媚,似乎带有一丝喜色,然后忽然伸手,拎起我脖子上的皮肉,把我提了起来!

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我经历了我有鼠生以来最大的奇耻大辱!

从那一晚起,我把沈与白当作了我黄美仙生生世世的宿敌,我相当后悔上次在他短命而死后,没有追他至黄泉碧落,设法让他也成一只黄鼠狼!不,这种丧心病狂的人,没有资格当黄鼠狼!

最好去当一只鸡,成为我们黄鼠狼的美餐!

此时此刻,我在座椅下趴着,意淫着沈与白来世成为一只鸡以后,被我拔掉毛吸血吃肉的场景,不由得像人一样笑出了声。

然后我感到了脖子有一丝丝凉意。

果然,我的脖子被拎了起来。

四目相对,那张俊脸显得十分可恶!

「小东西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是的,那一晚,我不仅没有「讨封」成功,成为一个逍遥自在的神仙,还被沈与白拎着脖子放进口袋,带着我来到一个叫「青阳观」的地方,从此,我成了他的「宠物」。

而且!这一世的沈与白,再也不像上一世的李什么生一般好欺负捉弄了。

青阳观是凡间出了名的凡人修仙的地方,几百年来出了好几个得道之人,是天下道者心中的第一大观,所有修道之人,都以能入青阳观学习修道为荣。世人争相前往,稍微有家世有财力点的,都想把自家孩子送往青阳观修道。

而沈与白,是青阳观最得意的大弟子。天资聪颖,行止有度,才学过人,道行也紧紧在他师父、青阳观观长陈显之下,最最有望修仙成功。

所以上一世我那些使在他前世身上的绊子,这一世总能被他轻易化解,毫无用处!真真是气煞我也!

哎,早知如此,四百年都等了,再等十年又如何,避开这个人面兽心的宿敌,去寻其他「有缘人」,我一定能讨封成功得道成仙。

可世上哪有后悔药?

「哎!」思及此,我再次长长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耷拉起脑袋,任凭宿敌沈与白拎着我脖子上的皮肉放在他那张祸害千年的脸前:

「怎么没精打采的?是不是饿了,我煮个鸡蛋给你吃,然后带你下山去溜溜吧!」

听到煮鸡蛋和下山,我心里一喜。

真是很没有出息。被沈与白带到青阳观后,他养了几只鸡,偶尔会让我吃上一个鸡蛋。下山寻道时,也会带着我。

青阳观上没什么趣事,众多弟子每日里除了修道还是修道,并且他们「辟谷」,故而也没什么美食,我被沈与白看着,不能偷鸡摸狗,不能抓小鸟尝鲜,唯一的食物就是他养那几只鸡下的鸡蛋,还有下山,沈与白心情好的时候,会给我买点好吃的。我最喜欢山下集市上的一家「老婆饼」,里面能咂出点肉味。

当然,「老婆饼」和鸡差远了。

真是无法理解这些人类,修道成仙和吃肉的有什么冲突?他们修的是道,又不是佛!

不过,现如今眼下,能吃到鸡蛋和「老婆饼」也不错了。

而且今天是两全其美,既能吃鸡蛋,又能吃「老婆饼」!

我在沈与白的口袋里,砸吧着煮鸡蛋,很没出息地想着。

「师兄,此次下山寻道,也不知是否顺利。」口袋外面传来一个青年的声音:「听说青阳镇最近出了妖怪,专门吸食男人的精气,一月之内,就无故死了好几个青壮年。」

「是啊,也不知是什么精怪,是不是狐狸精?」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在附和着。

「师兄,你觉得呢?这种专门找青壮年的,是不是都是狐狸精啊?」

这两个声音我都记得,是沈与白的两个师弟,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瘦高的那个长得向块板砖,矮胖那个像只冬瓜,总之都长得不怎样,我不记得他们名字,心里称呼他们「板砖」和「冬瓜」。

「板砖」和「冬瓜」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此次下山寻道的目的,和他们臆想中的狐狸精。

沈与白不怎么参与他们的讨论,在青阳观,他似乎是个比较高冷的人物,只有面对我时,才会暴露他「人面兽心」爱捉弄人,哦不,捉弄鼠的本性。此时此刻,只听他略显清冷的声音说道:

「是骡子是马,去看看便知道了。」

2

青阳镇和以往一般热闹。

我在白予行的口袋上咬了一个洞洞,透过洞洞看他们是不是往那家老婆饼的店子方向。

是的是的,快要到了。我擦了擦嘴角的熟蛋黄粉末,满心期待地努力嗅了嗅空气中是不是有老婆饼的味道。

空气中有新鲜蔬菜味、鱼腥味,后面是卤水味、榆钱叶味,夹杂着人类的汗臭味……等等,还有白狐狸如花身上的味道!

如花最近不是去她狐狸外婆家探望她那重病缠身的姨妈去了吗?难不成这只骚狐狸贪图沈与白的美色至此,竟然重色轻亲,偷偷随我们下山来了?

我透过洞洞东张西望,看人群里是不是有如花的影子。

正瞅着,眼前人群越来越密集,街道一处被围得密不透风。

那股子狐狸味也越来越重。

隐隐约约从人群中传来一阵阵高低起伏哭泣声、调笑声、打骂声。

「板砖」和「冬瓜」开路,沈与白顺势带着口袋里的我挤了进去,只见人群中间跪着一个生相绝美、梨花带雨的姑娘,她面前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了一些字,作为黄鼠狼的我也不认识。只看到旁边还有两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正拉扯着那姑娘,嘴里嚷嚷着要二两银子带走她。

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凄凄惨惨切切,好生让人怜惜!

但我一眼就看出了,眼前的美娇娘,是只狐狸。

如花说得没错,她们狐狸精皮相总是修得极美,这让我有些心生妒忌。

「公子,求你救救小女子!帮帮小女子!」狐狸精哭着哭着,突然扑到沈与白面前,柔弱地歪倒在他脚边:「小女子父母前几日不幸亡故,家中无钱安葬,只得卖身葬父母,求公子可怜,收留小女子!」

「嘿!你这个小娘们!卖身葬父还挑长得好看的才卖!老子今天偏偏要买你做老子的小妾!」刚才拉扯狐狸精的两个男人愤愤不平,抬手就要打过去,却被沈与白拦住了。

「公子,小女子清清白白,虽卖身葬父母,但愿为奴为婢,不愿意做妾!」

「师兄,这小娘子好生孝顺好生可怜,咱们花些钱财,救她一次吧!」

啧啧,我在口袋里不住咂嘴看戏。

两个贼眉鼠眼的男人不知自己降临大祸,「板砖」和「冬瓜」作为青阳观的弟子也学业不精有眼无珠,看来只有沈与白才能识别出狐狸精的真身、不为所惑了!

「这是十两银子,你拿去好生安葬你的父母吧!」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睁睁地看着沈与白掏钱,赶走那两个猥琐男人,眼睁睁地看着那狐狸精把钱交给周边一个老妪,叮嘱她为自己安葬父母,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她誓死追随沈与白:

「小女子收了道长的钱,以后,便生是道长的人,死是道长的鬼!」

最后,我眼睁睁地看着沈与白没有拒绝她,带着她一道上路,并且,错过了我的老婆饼!

在路过那家老婆饼店的时候,我在口袋里吱吱喳喳挣扎个不停,可沈与白没有理我,只管和颜悦色地领着那只狐狸精,径直朝镇子东边的一家客栈走去。

简直气煞鼠也!

到了客栈,他安排那狐狸精住他隔壁!

看着狐狸精对着沈与白那拔丝的眼神,我真是对沈与白恨铁不成钢!

感情他那三两把式道术,都用在了对付我身上。不,这个学术不精的定是和他那两个歪瓜裂枣般的师兄弟一样,被狐狸精的美貌所迷惑了!

「小嘴砸吧砸吧的,骂什么呢你?」沈与白把我从袋子里拎了出来,放在桌子上:「又在想什么坏主意?嗯?」

我气得把头转向另一边:看你不被那狐狸精吸干精气而死!

正想着,房间的门被敲了两下,娇滴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道长,你在吗?」

沈与白急吼吼地开了门,果然,门口立着那妖妖娆娆的狐狸精。

她说她叫如风,年龄十六,尚未婚配,如今父母已故,飘零无依……说着说着,又梨花带泪起来。

狐狸精就是狐狸精,三言两语就绕得沈与白晕头转向,让她进了屋。

「哎呀,这里怎么有一只黄鼠狼!」如风狐狸精见到我,受到惊吓一般便歪倒在沈与白怀里:「公子,我好怕。」

「不用怕,一只不成气候的黄鼠狼,伤不了你。」沈与白稳住如风,拎起我脖子,不管我如何龇牙咧嘴地挣扎,便把我扔进袋子里,挂在屋内的屏风架子上。

我——真是,没吃到老婆饼的账还没算呢!只听见那罪魁祸首骚狐狸又娇滴滴地说道:

「公子,眼看这天色已晚,奴家服侍你休息吧!」

空气中静默了稍许,听得一声:「好。」

难道这狐狸精现在就要吸沈与白的精气了?

我心里一急,他还没给我买老婆饼呢!不不不,他快死了,他死了,我岂不是可以离开他的钳制,继续回山修炼了?

对,几次想逃都没有逃掉,不管我跑多远,总是能被他抓回来。这狐狸精来,岂不是天助我也?

我心里一喜,觉得狐狸精那张漂亮的脸顿时更加漂亮起来,那股子挥之不去的骚味也似乎不那么难闻了。

咳——我还真是善变呢!

想到这里,想到又可以继续追寻我的修仙之道,我优哉游哉地躺在口袋里,学着人一样把左腿放在右腿上,十分惬意。

这叫什么?这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又叫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的宿敌沈与白,屡次害我讨封不成,终于要被狐狸精替天行道了!

吸!最好是把他精气吸得干干净净!

「啊——」正在我在心里给狐狸精如风打气的时候,一声凄烈的声音在房间里突兀地响起!

是狐狸精的声音!

怎么叫得那么惨?吸精气那么疼那么厉害?

不过,不应该是沈与白叫吗?

我急忙扒着口袋往洞口那看出去:只见狐狸精如风正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曲着,美丽的脸庞涨得紫红,眼睛也快要秃了出来,细白的脖子被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捏得几乎变形。

我顿时缩了缩脖子,想着那只手曾无数次拎过我,就感觉胆战心惊。

只听见沈与白悠悠开口:「说,你到底吸食了多少个人的精气?」

「道长饶命!我——」狐狸精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呼吸不畅使她说话也很辛苦:「我没——有——我——」

「嗯?」低沉阴冷的声线还拖着尾音,不急不慢又有威胁意味。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沈与白,那张极其俊美的脸,在摇晃的烛光下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精致的五官如霜似雪,墨色的冷眸,棱角分明的轮廓,宛如黑夜中的鹰,盛气逼人。

「三……三个——啊——不,五个,五……」狐狸精不再挣扎,只卑微地祈求着:「道长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吸人精气了,我修行了一千年,才修得人形,求道长手下留情,我今后一定潜心向善,绝不再做一件上天害理的事!我发誓!」

此时此刻,我见着狐狸精楚楚可怜、痛哭流涕的样子,再想想自己的处境,不由得对她生了些许同情来。

她是真不了解沈与白,最是冷心冷面,怎么可能会因为她的祈求就放过她?

果然。

「你求再给你机会,那些被你吸食精气而亡的人,可再也没有机会了!」沈与白冷着脸,抬手便朝狐狸精头顶盖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白光闪过,就在沈与白手掌直冲狐狸精天灵盖的时候,狐狸精突然褪下人的衣物,化作狐狸真身,一道烟一般窜了出去——

然后,被门口的符光噗地重重弹了回来。

「果然不出师兄所料!」门口露出两个人影,跳了进来。

看那两道人影,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是「板砖」和「冬瓜」无疑。

那是我昏过去前,见到的最后场景。

是的,那狐狸精被弹回来,刚好撞在屏风上,力量之大,刚好把屏风撞倒了,刚好不好我挂在屏风上,被倒下的屏风,连着狐狸精,重重地压到我脑袋上。

一时间我感觉我脑浆子似乎都被压了出来,从眼睛鼻孔和嘴巴簌簌往外冒。

看来,今天就是我的死期了。

可惜我几百年修为,就要在今日化为乌有。

想想我前面几百年的鼠生,想想我那高尚而伟大的理想,想想几次讨封不成功……

哀鼠生之多艰!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般那么久。

我缓缓睁开眼,眼前一张细长的脸,细长的眼,白是白,就是长满了毛。

是如花呀!

我惊喜地坐了起来想要拥抱她。

想不到下了黄泉碧落,这昔日里跟我也就不过聊聊话本子的交情,竟肯下来陪我!

「果然生得不怎样!」如花尖声尖气地说道,避开了我的爪子。

哦不,我惊讶地发现,我伸出去的竟然不是爪子,而是两只手,两只纤纤玉手!

天啦,我成人了?!

我赶紧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圆圆的,摸摸自己的脸,有鼻子有眼的,是个人无疑!我没死!还成了个人!

「啊——」我激动得难以言表,从床上跳了起来:「如花,我怎么修成人形了?!」

「切——」如花端坐在床边,一脸不屑地看着我蹦跶:「要不是沈与白,你能成人形?」

听闻如花的话,我才反应过来,昏迷之前的场景从脑子里走马观花般掠过。

那个时候,我嘴里鼻子里簌簌往外冒着脑花(后来板砖和冬瓜给我纠正了,不是脑花,是血,可是我怎么感觉脑浆子蹦出来了一样疼!),隐隐约约听到沈与白焦急地呼唤着我什么。

对了,沈与白呢?

听如花的话,难不成是我因为他差点被压死,他那少有的良心终于发现了,对我有了一丝丝愧疚,说出了「你像个人!」这句话?

不能啊,「讨封」是有时间地点限制的,那次不成,只有等十年后的中秋月圆之夜了。

正在我疑惑不解的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如花赶紧跳下床躲到床底下。

这个怂货!

进来的人正是沈与白,一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模样,见到我,他眼神似乎有些不自然:「你醒了?」

我转了转眼睛,也有些不大自然,第一次做人,五官和手脚都不大使得习惯,我没有回答沈与白的话,磕磕绊绊地站起来,在屋子四处搜罗。

「你找什么?」沈与白跟在我身后疑惑不解。

找什么?当然是找镜子,我还没看到自己长什么样呢!如花那句「果然生得不怎样」,让我心里着实发虚,尤其是在玉树临风貌似潘安的沈与白面前!

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抽屉里寻得一面小镜子。

「希望我长得比沈与白好看!希望我长得比沈与白好看!」我心里默念着,眯着眼缝看向镜子。

镜子里平平无奇一张脸。眉毛一般、眼睛一般、鼻子一般、嘴巴一般,和美沾不上一点边,唯一好点儿的,是肤色还算白皙,和先前那只狐狸精差得有个十万八千里!

我顿时有些垂头丧气。

这个样子,怎么去找俊俏书生谈情说爱?

一定是因为只成人,没有成仙的缘故,夸人都夸像仙女,因此仙女一定都是美的。

想到这里,我又狠狠地瞪了沈与白一眼。

罪魁祸首沈与白含笑中带了一丝无辜:「怎么了?对这张脸不满意?没关系,我不会嫌弃你的!」

说完,他竟然伸手在我头上敲了一记!

做黄鼠狼的时候被敲,成人了还要被敲,真真是岂有此理,我后退了几步,指着沈与白:「你——你——你,你干什么!」

兴许是人的舌头还用不习惯,兴许是气急了,我说话竟然结结巴巴起来。

废话不多说,我要下山!

再也不要跟这个两世「宿敌」呆在一起!

哪知我刚要迈出房门,又被「宿敌」拦住了:「你刚成人形,还不稳定,山下近来比较混乱,不安全!况且,你头上有伤,内里淤血未散,万一死了,前面多年的修炼可就功亏一篑了!」

「原——原来你什么都——都知道,但是你为——为什么不说我像神仙?!」我对着沈与白气愤地吼出了清醒以来第二句话。

「因为你本来就是一只小小黄鼠狼啊!」沈与白笑得玩世不恭,那副俊俏的脸生在他身上真是白费!

我气得扭过头,回到床榻上蹲下,刚才沈与白说我头部淤血未散,让我瞬间感觉自己头有些疼痛。

「是头痛吗?」沈与白脸皮颇厚地随我走到床榻边,坐在我身旁,靠得那么近,作为本身是黄鼠狼的我鼻子不由得灵敏地闻到他身上那股雪融化后松木的清冽气味。

我有些不自然地朝旁边挪了挪:「男——男女授受不清!」

沈与白只笑不答,却伸出双手捧过我的脑袋!

这登徒子!我正想骂出口,只感觉额头间注入一股温暖的力量,顿时有些疼痛的脑子感觉轻松不少。

原来是为我疗伤。

片刻之后,我的头轻松了许多。

「这段时间,你在这里好好休养,不能出院子,知道吗?我有些事要去处理,但是每天都会抽空来看你的。」也不管我有没有意见,沈与白自顾自地交代起我来。

看着他那张清隽惑人的脸,那双含笑深邃的迷人眼,我不由得吞了吞口水,愣愣地答了个「哦」。

沈与白见状十二分满意地摸了摸我的头,起身,等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离开了屋子。

「喂——不!」我追到门口,已经不见人影了,我只得暗暗悔恨自己没有出息,再次被他的美貌所迷惑,成了人还任由他摆布!

「别看了,人已经走远了!」身后细声细气的声音响起,我转过身,如花不知何时从床底下出来了,像个人蹲坐在床上,见我转过来,她又摇摇头叹了口气:「哎!」

「哎!」我也叹了口气,我有点饿了:「如花,你想吃镇子上的老婆饼不?」

「算了吧,山下不太平,听说有饿鬼出没,见啥吃啥,青阳观一半以上弟子都去了山下,收服饿鬼。」

「饿鬼?很厉害吗?比狐狸精道行还高?」我第一次听说饿鬼,修行这几百年,我每日除了填饱肚子,就是对月修炼,唯一出世就是那两次讨封,而且还失败了,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都是来自如花说不完的话本子。

如花像看白痴一样看了我一眼:「饿鬼你都不知道啊?饿鬼来自饿鬼道,都是些往世作恶多端的人物,由于业力太重,死后入饿鬼道。做了饿鬼可惨了,永远吃不饱,任何食物,只要到了它们嘴里,会立即化为火焰燃烧它们的喉咙,清凉的水到了他们嘴里,也会变成腐臭的脓血,总之万般痛苦。」

「那它们真是可怜!」我不由得有些同情起饿鬼来,想到鸡和老婆饼到了嘴里却吃不到,那一定是相当的痛苦。

「切!」如花细长的眼睛白了我一眼:「你同情它们,它们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所过之地,寸草不留寸草不生,见什么吞什么!」

如花悠悠地继续说道:「也不知道这饿鬼是怎么出来的,原本饿鬼道是天上派了很厉害的前战神驻守的,不可能让它们逃出来的……这下人间可惨了。」

「兴许是那战神打盹儿了,」我借机搭了句话:「是只有青阳镇才有饿鬼吗?别的地方有没有?」

「青阳镇的饿鬼最少。」如花慢悠悠地看了我一样,仿佛看穿了我还是想溜的心思:「青阳镇有青阳观,大部分弟子对付几只饿鬼还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正因为如此,能在青阳镇的饿鬼,是很厉害的角色了,像你这样的,遇到了饿鬼,那一定是有去无回!还是听沈与白的,好好在山上呆着吧,这里最安全!饿鬼上不来。反正我是哪儿也不会去的。」

听到这里,我只能惋惜地叹了口气,还想着如花要是愿意和我一起下山,有她做向导很不错。

就这样,我在青阳观晒太阳、睡大觉,百无聊赖地过了七七四十九天。

这四十九天都不见沈与白身影,那些鸡下的蛋早就供不应求了。我眼光光地盯着那些鸡,可如花悠悠地说什么「杀鸡取卵」是在自取灭亡。

这个见色忘义的叛徒!

没有办法,我特别想念镇子上的老婆饼,只能趁夜趁如花对月吞吐精华修炼的时候,偷偷下山了。

只是——这山路怎么这么崎岖难行?!一路怪石嶙峋、路也十分陡峭,走不到一半,双脚便磨得生疼,我突然有点想念沈与白那个布袋子,坐在里面摇摇晃晃睡一觉便到镇上了。

也不知道沈与白怎么去了那么久都不回来?

不会是死了吧?!

我心里隐约有些说不出来的忧愁,听如花说,是沈与白给我吃了那狐狸精的内丹,我才得以活下来成为人形,这么看来,他也算是良心未泯。虽然他两次「负」我,但看在他那张好看的脸的份上,我就原谅他吧!

正想着,树林中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我做黄鼠狼时经常听到的蛇类的爬行声。

做黄鼠狼时不觉得,现在做人了,不知为何听到这声音让我顿时心里发怵,浑身起鸡皮疙瘩。

硬着头皮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斑驳的月光之下,一串黑影在不远处快速移动,所过之处,草木皆迅速枯萎衰败,化为灰烬!

「是饿鬼!」我差点叫出了声!

怎么办?现在的我就是个肉身凡胎,走两步都磨脚,跑是不可能跑得掉了!难道今晚我就要成为那饿鬼的盘中餐?

就在我在绝望中思考如何是好时,那长长黑影已经窜到了我跟前不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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