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冬天的傍晚,志愿军前线某师部接到军部一个急电,命令师部立刻抢占江南岸的五六三高地,以堵塞敌人的退路。
情况十分紧急,师党委马上召开会议,在10分钟内做出了明确的决定:由副师长郭锋亲自带一个团去执行这个任务。
一切都迅速部署好了,只缺少一个机动译电员,因为原有的译电员已身负重伤。副师长考虑了一下,就叫参谋打电话立刻把宋万才调过来。
年轻的宋万才很快赶来报到。副师长很满意,随即告诉他:“你跟通讯员孙凤岐一起走,不要分散。”
宋万才不知是什么任务,但是看看路边一堆堆的背包,战士们就要轻装出发,觉得情况一定非常紧急。
他悄悄地把通讯员孙凤岐拉在一边,指着自己身上的皮包嘱咐了几句。孙凤岐叫他放心。
在天黑下来的时候,部队出发了。宋万才和孙凤岐紧跟着副师长往前赶。距离敌人已不远,连敌人炮弹出膛的火光都看得见了。
这时有个通讯员跑过来,向副师长报告敌人封锁江口的情况。副师长研究了一下,命令部队猛插过去。
部队加快脚步前进。副师长忽然转过身来,把一支冲锋枪递给宋万才。宋万才接过枪,心里有点激动。
左侧的敌人开火了,枪弹的红光倏倏地闪亮着。他们跑了一段,就卧倒在地上爬着前进。宋万才心头有些跳。他听到副师长同团长在讲话,首长们的话给了他一种特别鼓舞的力量。
他们到了白茫茫的大江边,敌人发觉有人准备渡江,从两岸用炮火盖住江面,一眨眼工夫,江水被照映得通红。
宋万才扭身把冲锋枪交给通讯员,两只手把皮挂包紧紧抱起来,他怕半路丢失了电码,又怕过江时电码被江水浸湿了。
团长首先跳下江去,江水激起了浪花。副师长在背后指挥着。
宋万才抱紧皮包,刚跑入江中,一发炮弹落下来,江水掀起,浪头直击在他的脸上,此刻江面上到处是一团一团的火球。
这时只剩下他一个人。回头一望,孙凤岐不知哪里去了。他头部已受伤,可是不顾一切,把密电码紧紧地抱在胸前,从一团一团的火球中向对岸穿行。
他累得全身疲乏,江水又这么冷。只要脚一打晃,身体就要给江水冲倒。他咬着牙,两手把皮包高举到头顶。
愈接近江心,江上浮冰愈多,冰流猛烈地冲击着他,他觉得整个身子都麻木了,好像所有血管都凝固了,尤其是两条腿挪动起来似有千斤重。
谁知正在这紧要关头,他一脚踏进江底的深坑里,被江水冲倒了。可是他顾不上别的,仍然用两只手捧住皮包,尽力往上举,如同举着自己的整个生命一样。
再说通讯员孙凤岐冲进江中时,给那一阵耀眼的炮火一捣乱,就找不到宋万才了。他非常着急。
他从冰流里一路喊叫着奔到江对岸。黑漆漆的江岸上,除了一闪一闪的炮火闪光,谁也没答理他。
他想:宋万才不会跑得这么快!难道炮弹一爆炸他又退回去了?他转身又闯进江中,迎着了副师长。副师长问了情况,命令他快去找。
他赶忙折回北岸,在地上爬着,遇见几个倒在路上牺牲了的同志,一个个看着、找着,可是没有宋万才。他急得淌下了眼泪。
他又从江北岸冲到江南岸。这时,前面战斗进行得十分激烈。
天已蒙蒙亮,部队要攻击的五六三高地已隐隐约约看得见。孙凤岐找到了副师长,哭丧着脸报告。
副师长正要率部发起攻击。他伸手和孙凤岐握了一下,命令他再去找。
于是孙凤岐第三次在炮弹和子弹的威协下,继续喊着、摸着去找寻。他从头到脚都是冰渣,脸上像刷了层白粉。
可是宋万才呢?他被水冲倒后,拼命挣扎着,两手举起皮包,向前跑了几步,刚要站稳,又倒下去了,累得失去了知觉。
他被水冲到岸边,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一阵炮弹的气浪震醒了他,发觉自已还紧抱着皮挂包,上半身靠在江边的冰层上,下半身浸在冰冷的江水里。
他想动弹一下,可是手、衣服和皮包都冻结在冰上了。咬紧牙,把手抬起来,皮撕破了,血流了出来。
头嗡嗡作响,几次站起又跌倒。他就努力地一点一点往前爬。他的棉衣裤全部冻成了一个硬冰壳,胳膊、腿都弯不过来。
他的牙冻得嗒嗒嗒地打颤。他想到师首长一定在等着他,也许已经收到第一份电报,可是没人把它译出来,就更着急地往前爬。
爬了很久,他抬起头看看,忽然一颗炮弹炸开的红火球在前面闪亮了。他 怕走错了路,便停下来。
他向前爬了一段,火光一下子照亮了他的脸。向前看看,有几辆敌人的汽车燃烧着,他心里一喜,知道自己的部队刚刚从这里追击过去。
他被眼前的场面鼓舞了起来,他相信顺着这里往前去,一定能找到部队。因此前面的枪声,就变成了一种呼唤他前进的声音。
终于看见几个黑影在前面摇晃,他知道是追击敌人的自己人,就一面喊一面加快速度爬。
旁边的黑暗处忽然有人问了一声。他听出这是团长的声音,高兴地淌下了眼泪,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爬过去。
他把那只皮挂包举起来交给团长。团长接过手,跪下来看他的时候,他仿佛连最后一丝气力都用尽了,轻轻地往地下一歪,就失去了知觉。
战斗正在激烈进行中。团长连忙招呼身边一个战士,帮着他把这个冰硬的人抬起来。子弹的火花不停地闪亮,他们弯腰跑着,很快把宋万才送到附近一座铁路的涵洞下面。
团长亲自检查,见他又受冻又负伤。血从左耳根一直往下流——这是在江心的时候被敌人的炮弹片擦破的。
团长命令卫生员抢救宋万才,便背起皮包去指挥作战。
经过一场非常凶猛的攻击,部队抢占了一个小山顶阵地。这时,卫生员把受伤的宋万才包扎好,脱去他身上冰冻的棉衣,裹上在战场上获得的鸭绒袋,把他背到石岩下的坑道里。
宋万才醒来的时候,天已亮了。他一眼看见团长坐在一个竖起的弹药箱上写着什么,旁边坐着用绷带挂起右臂的团政委。
政委回过头,见他醒转来了,亲切地问了一声。他一面回答,一面连忙挣扎着爬起来。政委点点头,走到他跟前,紧紧地握了一下他的手。
政委随即脱下自己的大衣给他披上,又把团长写好的第一份电报交给他。
他拿起电报一看,是报告胜利消息的。他兴奋极了,忘记了痛苦,忘记了疲倦,忘记了饥饿,立即开始工作。
电报一份跟着一份发出去、收进来。他怕政委受冷,空闲下来的时候,就去翻弄烘烤在旁边的那件棉军衣。
小口袋里,有一封父亲的信,是从祖国的一个遥远的村镇上寄来的。他抽出来一看,眼睛立刻被一阵激动的泪水浸润,他笑了。
石岩底下,气氛愈来愈紧张。团长不时拿起望远镜跑出去观察,不断跟政委交换意见,着急地打着电话和听通讯员的报告。
当一份份报告胜利的电报来到宋万才手边时,他觉得自己就是这胜利的一部分,头脑变得更灵敏,手变得更迅速。他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也没有这样幸福过。
这时他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扭头一看,原来是副师长坐在团长的对面,他们兴奋地谈着,正在布置下一步的方案。
副师长忙碌了一阵之后,转过身来,看见正埋头工作的宋万才,不禁满意地笑起来。宋万才只顾埋头工作,早就觉得有一个人站在自己身边,可是来不及回头去看他是谁。
等停下手来回头一看,原来是通讯员孙凤岐。孙凤岐激动地掏出一包干粮递给他。
他一边吃一边忙工作,孙凤岐深受感动,这个同样有着坚强毅力的战士,此时忽然涌出了亮晶晶的泪水。
第三天晚上,当部队正向南前进时,有一份志愿军司令部的电报发给所有前线部队,电报的内容就是嘉奖在火线上英勇无畏坚守职责的青年译电员宋万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