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卦
《渐卦》是《归妹卦》的正象。
我们先来看《渐卦》的卦辞：「女歸吉，利貞。」
“女归”，说的还是归妹，即女子出嫁。
“吉利，贞”，是占卜的结果说这件事可以做。
我们在《渐卦》后面的六个爻辞中可以看到，《渐卦》的主角是“鸿”，即鸿雁。在古时候的语境中，鸟是属阳，鱼是属阴。而鸿雁是一种按时迁徙的候鸟。每年三、四月份的春天，它们会成群从南方飞向北方的西伯利亚去产卵繁殖；九、十月份的秋天，它们又结队由北方迁徙来南方过冬。所以古人根据鸿雁避阴就阳、随季节迁徙的特征，就称它为“随阳鸟”。
下图为河南平顶山西周应国墓地出土的《匍盉》，盉的流就是鸿雁的造型。
東漢《孔叢子·小爾雅·廣鳥》：去陰就陽，謂之陽鳥，鴻鴈是也。
東漢·班固《白虎通義》：女子十五許嫁。納采、問名、納吉、請期、親迎，以雁贄。納徵曰玄纁，故不用鴈。」贄用鴈者，取其隨時南北，不失其節，明不奪女子之時也。又取飛成行、止成列也，明嫁娶之禮，長幼有序，不相踰越也。
古时候的女子满十五岁就可以出嫁了。谈婚论嫁有六道程序：
“纳采”是男方请媒人去女方家提亲；
“问名”是男方派媒人去女方家问生庚八字；
“纳吉”是男方将占卜的吉兆告知女方家；
“纳征”是男方去女方家送聘礼以定亲，女家纳聘之后，婚姻就基本算是成了。
“请期”是男方就婚期征求女方家的意见；
“亲迎”是新郎去女方家迎娶新娘。
在这六礼中，除了纳征礼要用束帛，其它的五礼都要用雁，寓意“夫唱妇随”的意思。
《彖傳》：漸之進也，女歸吉也。進得位，往有功也；進以正，可以正邦也。其位剛，得中也。止而巽，動不窮也。
“渐”，是渐渐靠近的意思。彖辞中所说的都是隐语。
“渐之进”，表面上是爻辞中所说的鸿雁渐渐由岸边进到磐石、树木和山陵。
“进得位，往有功也；进以正，可以正邦也。其位刚，得中也。”是说要进到位，才能怀上孕；进得正，才有可能使王子继承邦国的王位。王子的地位稳固，才有可能最终掌握王权。
“止而巽”。“止”是指阳卦的艮，而巽是阴卦。“动不穷”，也是隐语。
《象傳》：山上有木，漸。君子以居賢德，善俗。
“山上有木”，即山上有树。山是指下卦的艮，艮是止住不动的山；木是指上卦的巽，巽是无处不入的风。但在这里又是一种隐喻。
《周易·說卦傳》：巽為木，為風。
儒家的解释，是以“巽”所表示的风来比喻教化，劝人行善修德。
女子进了夫家就等于是有了终身的归宿。而对于男子来说，也要善待妻子，使家里有一个良好的风俗。
《诗经》中有三首诗提到了鸿雁。
《詩經·小雅·鴻雁》：鴻雁于飛，肅肅其羽。······鴻雁于飛，集于中澤。······鴻雁于飛，哀鳴嗷嗷。
鸿雁拍打着翅膀飞向远方，然后停息于沼泽的中央。鸿雁的鸣叫声哀伤而凄厉。
《詩經·豳風·九罭》：鴻飛遵渚，公歸無所，於女信處。鴻飛遵陸，公歸不復，於女信宿。
鸿雁沿着水中的小洲远飞、沿着陆地高飞。这一去将无所定处，也可能就不再回来。那就在你那里多住几个晚上吧。
“信”，是住了一宿后再住一宿。“信宿”，是住了一宿后再住两宿。
《詩經·邶風·新臺》：魚網之設，鴻則離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布好了渔网，没想到捕到的却是一只鸿雁。美女本想求个帅哥，得到的却是只蟾蜍。
接下来我们一起来读《渐卦》的爻辞。
1）初六：鴻漸于干，小子厲，有言，無咎。
《象傳》：小子之厲，義（宜）無咎也。
“干”，在这里是指水的涯岸。也有的解释是说是指山涧。
我们在《说卦传》中曾经说过，艮是指少男。“小子”，就是指少男。
“厉”，是说有危险。但是“无咎”，最终不会有灾祸。
象辞中的“义”，应该是“宜”的通假字。
这是说：男孩跑到了岸边，虽然会有危险，但是不会有灾祸。
2）六二：鴻漸于磐，飲食衎衎，吉。
《象傳》：飲食衎衎，吉，不素飽也。
“磐”，即水中的磐石。
“衎[kàn]”，是快乐的意思。“饮食”，表面上是说鸿雁在觅食，其实在这里也是隐语。
象辞说的“素饱”，即白吃饭而不做事。“不素饱”，即没有白吃饭而不做事。
我们还是先跳过九三，先看六四。
3）六四：鴻漸于木（树），或得其桷，無咎。
《象傳》：或得其桷，順以巽也。
“木”，就是树。“桷[jué]”，是有棱有角的方形屋椽。
象辞说的“顺以巽”，意思是顺着风进入。其中的意思只可意会。
4）九五：鴻漸于陵。婦三歲不孕，終莫之勝，吉。
《象傳》：終莫之勝，吉；得所愿也。
“陵”，即山陵。本义有从下往上登临、翻越、侵犯的意思。
“妇三岁不孕”，这在《渐卦》的覆像《归妹卦》中已经说过了。
“终莫之胜”，即怀孕不是仅仅靠外来的精子就能成功的。
“得所愿”，其实应该是“未得所愿”。
5）上九：鴻漸于陸，其羽可用為儀，吉。
《象傳》：其羽可用為儀，吉；不可亂也。
“陆”，是高出水面的平地。
“其羽可用为仪”，这是说其羽毛可以用作仪表的装饰。如果只能作为装饰、摆摆样子，而不能生孩子、传宗接代，即没有实际的用处。
象辞说的“不可乱”，这恐怕仅仅是哀叹而已。
我们最后来看九三爻。
6）九三：鴻漸于陸（土），夫征不復，婦孕不育，凶；利禦寇。
《象傳》：夫征不復，離群醜也。婦孕不育，失其道也。利用御寇，順相保也。
“夫征不復，妇孕不育”，这显然是说作为丈夫已经是尽力了，但妻子还是没能怀孕生子。所以说是“凶”。
“利御寇”，即有利于抵御贼寇。
象辞说的“离群醜”，“失其道”，“顺相保”。醜，是类的意思；群醜，即同类。“离群醜”，即离开了同类。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一个没有子嗣的男人，不能够传宗接代，就像是离开了同类的孤雁。
“失其道”，是说女人不能生育，不能为夫家传宗接代，就失去了应尽的妇道。
“顺相保”，是说顺应人类繁衍的规则，休妻再娶，使双方各自保全。
说到这里，我们就能明白，如果我们前面没有讲过《泰卦》和《否卦》，不是先说覆像的《归妹卦》，则作为正像的《渐卦》我们就完全不知其所云。但我们不得不佩服古人如此高超的艺术手法，用自然界的山川、草木与鸿雁的飞、鸣、食、宿，来隐晦地描写男女两性的交合，这无疑使之成为文学史上的奠基之磐石。
——以上是根据冯时先生的授课笔记整理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