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城旧事|周姨

一杯茶一本书的午后 2025-02-17 07:18:32

《周姨》

作者 蒋 同

乡亲们好,好久没发文字了,现在写一篇文字送给大家,顺便拜个晚年,祝乡亲们在新的一年里万事如意,身体安康。

今天我写的这篇文字,是我们家与一位老太太的故事。

记得上世纪五十年代,我在大学里读过一本法国作家的一本书,作者和书名我忘了,但里面有这样一段话却深深地刻在我心里,大意是仇恨可以相视一笑泯怨仇,而恩情却永远流淌在血液里。

周姨是城里东街一位普普通通的老太太,这位老人虽然不是我与妻子的亲人却胜似亲人。

周姨家与我岳母家同住在金家胡同,她家在胡同口,院门临街。岳母家在胡同里面,二人都是家里的独生女,岳母比周姨大9个月,一位是岁首生人,一位是岁末生人。二人自小是玩伴长大又是闺蜜,更巧的是二人同年出嫁。岳母嫁到距城里二十多里地的西乡,周姨嫁给城里南街刘家。我岳父常年在外省工作,所以岳母婚后一直住娘家。

周姨的婚姻是不幸的。她的丈夫少年时便跟随同街人去山西商家学徒,到了结婚年龄,家里催他回家成婚,他始终不肯。无奈,家里就去信告诉他:老人病重速归。他这才赶回家里,逼着他与周姨结了婚。新婚之夜,新郎在桌旁坐了一宿,天未亮便不见人了。可怜的新娘等了半年便回东街娘家,打那再没迈进刘家的门。刘家深感对不起周家,也没来要人,就这样,这段婚姻宣告结束,周姨再未嫁人。

周姨是一位很有自尊和要强的人。有人说男方嫌周家穷,周家却是买卖人家;有人说男方嫌女方长的丑,岳母说周姨年轻时长的十分清秀端庄;有人说男人嫌女人没文化,女人却读过“高小”。最后大家说男人在山西和商家老板的闺女恋上了,因为自从男人偷走之后一直未回家,家里的人都生他的气,一直也没找过他,只是愧欠周家一辈子的人情债。现在看来,这都是封建社会造成的孽债。

从此之后,长住娘家的岳母就陪伴着周姨度过了青春时光。

周姨是个好脾气的人,心灵手巧。街上的老一辈人叫她周姐、老妹子,年青人有叫她周姑的也有称她周姨的,平时找她玩的大闺女、小媳妇不断人。岳母说她生下我妻子后,婴儿的小衣服都是周姨给做的。岳母的父亲解放初期是东街的街长,白天晚上家里人不断流,尤其有段时间有一支部队的团长的家属住在岳母家西屋,女人孩子乱糟糟的,岳母帮着爹娘忙家务活,便把我妻子送到周姨那里照看,到了我妻子上小学五、六年级老师布置作文,为了清净便在周姨家完成作文作业,晚上就睡在周姨家。

妻子曾对我讲了这么一件事,说她八、九岁时常到城里县医院玩,医院药房有位蔡大叔挺喜欢她,常把一些空药盒子送给她,她便喜滋滋地跑到周家让周姨教她把盒子拆开剪小人、小狗和花。妻子卫校毕业后到县医院上班到药房去取药,蔡大叔一见她就问:你不是当年那个东街来要药盒的小妮吗?妻子说:是呀,我刚上班。蔡大叔感叹地说:哎哟,几天不见长成大闺女了,咱爷儿俩成了同事啦。

1964年,岳母去东北投奔岳父,临走之前再三嘱咐我们夫妇一定抽空去看看周姨,她气管不好,每到天凉了容易犯病咳嗽,我们牢记在心。

1965年禹城搞四清,秋后我从石屯公社驻村回来又到四清工作团部当材料员。一天中午,妻子开了些感冒药和四环素,还有一个一千亳升的空盐水瓶子(暖被窝用)去东街送给周姨。东街四清工作组长是某局的陈局长住在周姨家西屋,陈局长见我进了周姨住的北屋,好奇的跟进屋涚:小蒋你怎么来了?周姨笑着说:陈局长,你不知道吧,这是俺外甥闺女女婿。说着露出自豪的样子。陈局长噢了一声说:老嫂子你这外甥女婿可是大才子呀,人家是工作团的笔杆子。

周姨吸烟,我估计是因为孤身一人寂寞孤独才学会吸烟。平日都是抽烟袋,舍不得买烟卷,因她气管不好,妻子多次劝她戒烟,她说:我抽了几十年了戒不了啦。我对妻子说:她那么大年纪了,别劝啦。每年春节前我们去看她,总是买老三样:一斤长寿糕 、两盒黄金叶的烟或大鸡牌的、一瓶二两装的蓝色苹果酒或8两装的叫冰雪露的甜酒。这些烟酒现在的中青年人不仅没见过,还可能没听说过吧。

1966年5月16日,是十年浩劫开始的日子,我成了县公检法笫一个受害者,被“荣幸”地关进牛棚。一开始天天挨批斗,一个月后被专案一伙宵小之徒定为现行反革命,等待运动后期作出处分决定。此后便让我去南街笫一生产队参加劳动改造,从早到傍黑天在南关外修台田。几个月没去周姨家,她十分纳闷,问我妻子,妻子怕她难受,就说回青岛看老妈啦。

后来,她在西街法院附近的住户家打听到我被斗了,又急又疼病倒了。街里人捎信给妻子去她家,她哭着一个劲的说:这可咋说的,好好一个孩子怎么成了反革命了,没有天理啦。有一天她煮了十多个鸡蛋去法院送给我,法警小邵问她是我什么人,她说我是俊英(我妻乳名)的姨,托你把这些鸡蛋交给小蒋。邵哥事后对我说,你东街那个姨真好,是亲姨?我说是街坊,比亲的还亲。

1967年1月8日我被平反了,但负责运动的人不分配我工作,恰巧县里成立革委会,设保卫部建在公安局院里。公安局的一位张姓领导是保卫部的负责人,他同情我在法院的处境,又爱惜我的笔杆子,就把我从法院调到保卫部作内勤兼写简报。从此,我脱离了法院这个伤心地。到保卫部报到的当天晚上,我与妻子去了周姨家,周姨见了我抓住我的手,眼泪婆娑地说:孩子你可出来了,老天爷长眼呀,老天爷长眼呀……

县医院是在1966年秋从城里迁到现在市医院这里,我一直住在医院宿舍。运动发展到保守派与造反派斗争白热化的那几个月里,甭说回不了家,连公安局的大门也没出过。周姨又不放心了,便让街上在车站附近上班的人去医院找我妻子打听我的情况,知道我没挨造反派的打就放心了。

到了1980年春,县直各机关先后陆续迁到车站附近,我们就很少回老城里了。1982年,有人告诉周姨我当了法院副院长,便捎信让我和妻子抽空去她家。一天,妻子休班,傍晚我们带着女儿去了周姨家,见了我们,老人家高兴的了不得,忙包饺子。一家四口玩到晚上9点才回西南门宿舍。没想到这是我们在周姨家吃的最后一次饭。

1984年春末,我奉调省城高校任教,走前十分忙碌。买木材打了几件家具。还要办理迁户口、报户口、联系孩子在济南入校事宜等等。临走前一个星期的晚上,我与妻子去周姨家,她早己从街坊那里听说我要去济南。我们到她家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坐在床沿上抽烟,看见我们进门,泪水就流出来,妻子也哭了,娘俩抱在一起一句话也不说,只有抽泣声。许久,还是周姨开口了:走吧,孩子。甭惦记你姨,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俺孩子有出息上济南,姨高兴……

一句话,把我说的眼也湿润了。又是没想到,这竟然是和周姨最后一次见面。

1986年上半年,学校筹设预审系,党委研究让我出任系主任,提为副处级。同年10月份,学校新的宿舍楼建成,我的级别可以分到三居室。妻子让搞装修的侄女女婿来济南给铺地砖、封晾台,临走时妻子给周姨买了点心、茶叶让他捎回去。

女婿回去后回电话(那年我家由公家给安了座机)告诉我们说:周姥姥身体挺好的,我还对她说,明年一开春,我把你送到济南姑姑家住上几个月,她家的孩子们都在外地上班、上学,空着两间没人住,周姥姥说好呀,我去给他们做个饭看个家,不用啦姥姥,那里门口有警察站岗,教工食堂一天三顿饭花样挺多,你去了尽管看电视逛马路就行了,享福去吧。姥姥说好好,一定去。

就在这一年的冬天,又让我们没想到,侄女婿来电话告诉我们,周姨突发脑梗离开了我们,享年70岁。

周姨走了,她留给我们是思念的病痛。40年过去了,我们这辈人已进入耄耋之年,但每当回想当年相处的件件往事,我们仿佛又回到了孩提时代依偎在母亲身边,享受着母爱的滋润。

周姨,又是一个春天到来,我们还记得您那句话一一开春去济南。

2025年2月15日 于省城

作者简介

蒋同,男,汉族,1939年12月生,山东威海人,自幼与父母生活在青岛,1957年考入山东大学历史学系,1961年9月参加工作,1979年7月入党,历任山东省禹城县(今禹城市)人民法院助审员,刑事审判庭庭长,法院副院长。1984年调山东公安专科学校任教,历任预审系主任、公安管理系主任,教授。《公安学概论》主编,《公安主客体通论》主编,《预审案例评析》主编。2000年3月退休后曾在青岛报刊上发表过数篇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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