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最不多愁善感的人，抵抗力很强。

事实是只有她母亲与之雍给她受过罪。”

这是张爱玲《小团圆》中一段话。

“她”是盛九莉，尽管她的生母好端端的活着，可她“没有”妈妈，只有母亲。

“之雍”是盛九莉的男友，名义上的丈夫。

九莉倾尽一生想忘记这两个人，为此，不惜忍受病痛拚命挣钱，希冀用钱买断与他们的关系。

可是，所有的努力只维持了表面上的平静，九莉到死都忘不掉这两个人。

只是，她不愿意承认，她的爱一直在。

当年，盛九莉的父母不是自由恋爱，母亲卞蕊秋在娘家人的压力下才嫁给了盛乃德。

蕊秋是一个新潮和独立的女性，看不惯丈夫无所事事，整天沉湎于吸食鸦片，两人经常吵架，后来出走国外游学。

那时九莉才四岁，非常需要母爱，可惜，母女缘份被生生隔离了好几年，直到九莉九岁那年，母亲才从国外回来。

“回首英伦，黛湖何在？

想湖上玫瑰，依旧娇红似昔，

但毋忘我草，却已忘侬，

惆怅恐重来无日。”

从蕊秋的这首诗中不难看出，她有才有貌，毫无疑问是个风情万种的女子，不乏追求者。

但另一方面，她又是个靠学识养活自己的人，曾经在印度给尼赫鲁的姊妹做过社交秘书。

所以，她也要求九莉：受教育最要紧，不说谎，不哭，弱者才哭。

虽然，蕊秋是九莉的亲生母亲，但因九莉小时候被过继给大伯，故称蕊秋为"二婶"。

在九莉的心里，"二婶"是妈妈，是她最亲的亲人，可在在九莉的眼里，"二婶"是个忽冷忽热，让她捉摸不定的人。

蕊秋极力促成九莉上学，接受新式教育，想让女儿成为一个让人看得起的人。

只是，受西方文化熏陶久了，蕊秋更偏重于自己的自由，算不上一个称职的母亲，对九莉表现为一时爱护，一时不耐烦。

“我这辈子已经完了，其实我都已经想着，剩下点钱要留着供着你。我自己去找个去处算了。反正你活着就是害人！像你这样只能让你自生自灭。”

面对这样的母亲，做为孩子，九莉是挣扎的，她不知道，母亲为她所做的一切，对她到底是出于爱，还是一种需要回报的投资。

现实中，常见小孩子一边哭喊着打他的妈妈表达愤怒，一方面又害怕妈妈不抱他，抛弃他。

九莉也是这样，她渴望蕊秋多给她一些温暖的爱，哪怕一个微笑，可结果总是失望大于期望。

于是她对母亲不再期待，而是想用钱了解母女之情。

看着九莉递给她的金子，蕊秋坚决地说“我不要”。

所有人都知道，母爱伟大，于是，有不少人理所当然地要求母亲是完人。

只有母亲自己清楚，有些强大，都是逼出来的。

没有人是铁打的，不会受伤，十全十美的母爱不存在。

真正的母爱，用再多的钱，也买不断。

九莉恋爱了，男友邵之雍是有妇之夫。

说起来，这爱情开始的类似于文人间的惺惺相惜。

九莉在杂志上发表的小说，邵之雍写了书评，两人互相倾慕，发展成了恋情。

从《小团圆》中可以看出，这段感情也是九莉的初恋。

第一次和之雍见面是在九薪和姑妈合住的公寓里，邵之雍走后一烟灰盘的烟蒂，九莉都捡了起来，收在一只旧信封里。

她崇拜他，不管他是谁的夫，不管他是什么人。她一直觉得只有无目的的爱才是真的。

所以，九莉明明知道邵之雍是有妇之夫，且女友众多，明知道他在汪伪政府任要职，却依然和他发生了关系。

她觉得，她不过陪他走一段路，与任何别的事都不相干，如同她在一条河上划船，随时可以上岸。

可是，因为理念差异，他们根本就不是同路人，根本没有前途。

九莉要的是爱，是婚姻，而邵之雍只想占有，“衔着是块骨头，丢了是块肉”。

他可以为自己的欲望付出时间，付出金钱，当然也有那似是而非的“真情”。

“她像棵树，往之雍窗前长着，在楼窗的灯光里也影影绰绰开着小花，但是只能在窗外窥视。”

这是九莉的内心独白，也是她与邵之雍之间关系的真实写照。

走进一个人的心里，路很近、又很远。

九莉看清邵之雍的时候，已经被折磨的身心疲惫，她用准备好的二两金子给这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做了了断。

张爱玲说：也许，越是爱一个人的时候，越是觉得他神秘有深度。

其实，九莉很难忘记邵之雍，他们共同生活过，有过她最喜欢的人生状态，是她难以抹掉的回忆，根本做不到当断则断，互不相欠。

“她从来不想起之雍，不过有时候无缘无故的那痛苦又来了。”

越是刻意掩藏着的，越是记得清楚。

虽然想都不想，那一幕幕，也会如幻灯片般自动跳转到那个画面。

低到尘埃里的爱，还是爱。

多年以后，盛九莉和一个美国人结婚，怀孕四个月时，她冒着极大的风险在家里用药线堕了胎。

“她从来不想要孩子，也许一部分原因也是觉得她如果有小孩，一定会对她坏，替她母亲报仇。”

尽管长大成年，但小时候与母亲形成的依恋模式，却影响了九莉一生。

这样的九莉又何尝不是现在的我们，也许终有一天，我们会认识到：原来自己每天承受的沉重负担，自己内心的那种痛苦，很多都来自妈妈的痛苦，而不是自己。

是要把这痛苦传递给下一代，形成新的代际亏欠，还是从觉醒的那一刻发生改变，不再背负这沉重的负担，全在一念之间。

“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小团圆》里九莉对之雍说的心里话。

可惜，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日子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九莉快三十岁的时候在笔记簿上写道：

“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只有当一个人经历过，才能够意识到：原来的海誓山盟，都经不起潮涨潮落。

十年后，九莉梦中，碧蓝的天空下，几个小孩在松林中出没嬉戏，都是她的孩子。之雍出现了，微笑着把她往小木屋里拉……

事隔多年，记忆里早已模糊的人那么清晰地入梦，九莉很快乐。

既然互不相欠，又何必耿耿于怀。

没有人愿意活在噩梦中。

要知道，两个人在一起的意义，是共同成长，共同升值，而不是让你慢慢长成一张被生活欺负的脸。

张爱玲《小团圆》的结局并不团圆美满，九莉的亲情，爱情都是屡遭波折，她经历再一次提醒世人：

当状态不好时，学着用离开的方式取悦自己，善待自己。

永远记住，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为你做任何事是理所应当的。

亲人对你的好，是出于爱；恋人对你的好，是出于情。

无论多好的关系，愿我们都能：

独立而不孤立，信赖而不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