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花欲燃吖

哲学家普罗提诺曾经提出过在现在看来仍然很通透的一处见解，他说：“人类处于神与禽兽之间，时而倾向一类，时而倾向另一类；有些人日益神圣，有些人变成野兽，大部分人保持中庸。”

郑执在《生吞》中也表达过类似的感悟：“人生和世事大抵如此，靠近了，都不壮观。”因此，我们在研读《金瓶梅》的时候，不去试图去分辨哪一个是好人，哪一个是恶人，哪一个群体是神，哪一个群体是禽兽。

绝大多数都不过是人世间里的普通人。过着最普通的蝇营狗苟的人生。

立场和处境的不同，让人的选择和命运轨迹有了参差，说到底不过是造化弄人。气丧花子虚的李瓶儿在后期净化成贤妻良母，贤惠大度的吴月娘也会因捻酸吃醋而生卑鄙心。保持中庸的普通人，也会偶尔披着良善的外表，为邪恶推波助澜。

细看世间的芸芸众生，如果一味地求全责备，则人人都是妖魔。

《金瓶梅》是一本关于小人物的书，作者笑笑生故意舍弃了那些宏大的故事背景，抛却了传统意义的英雄形象，而将笔触放到这群普通人的生命上。他通过这些小人物的市井百态和群魔乱舞，向我们传达了一种对这群如同蝼蚁的普通人的悲悯情怀。

这也是正是此书的伟大之处。

刘心武先生在评价《金瓶梅》的时候，他提到了《金瓶梅》借树开花的意义。众所周知，《金瓶梅》一书的故事架构并不完全是作者的原创，他脱胎于《水浒传》中武松打虎的故事，继而引出了潘金莲和西门庆的风月往事。

但是，放着108名梁山好汉的视角不去拓展，作者反而去写那些小角色，换句话说他不去写那些所谓的英雄主义，神一样的人物，也不去写《西游记》里的魑魅魍魉，偏偏去关注这样一群小生命，目的是为何呢？

刘心武先生是这样解释的：“水浒是一个英雄诗篇，仔细推敲的话，它基本上只承认英雄豪杰的生命价值，只承认梁山泊一百零八个英雄好汉的价值，对于老百姓来说没有太多怜惜，怜悯有时候有一点，但不多。”

“哪怕是《三国演义》，它对于普通人的生命价值也是冷落的，只确定了帝王将相。而《金瓶梅》摆脱了那些价值框架，记载了普通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生死契阔，是很了不起的。”

我的理解就是笑笑生用《金瓶梅》一书承认了普通生命的价值，哪怕他们卑微如尘土，也有着顽强不屈的生命力，而这群普通人恰恰是这个社会的主要构成体。纵然，他们狡诈，他们奸懒馋滑，他们刁蛮强横，可这些“恶行”是那个时代强加给他们的生存本领。他们的无能和懦弱，他们的一念魔，一念佛，很多时候都由不得自己。

潘金莲作为全书中重中之重的女主角，千百年来为人所诟病，认为她人尽可夫，杀父灭子，败坏人伦。但是，看过我上一篇关于王婆“挨光”毒计的分析后，也许很多人就会开始对潘金莲重新审视。她的走向深渊，她的恶是被很多人无形中催发出来的。

在第三回“定挨光王婆受贿，设圈套浪子私挑”中，记载了这样一个细节：武大郎见到金莲面色微红，心有疑虑，问金莲去了哪里。金莲如实相告，说替王婆做些手工，干娘安排了酒食。武大郎告诫金莲：“你也不要吃他的才是，他便央你做衣裳，你便自归来吃些点心，不值得什么，便搅扰他。你明日再去做时，带些钱在身边，也买些酒食与他回礼。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休要失了人情。他若不肯交你还礼，你便拿了生活来家，做还与她便了。”

次日饭后，金莲果然就按照武大郎的吩咐，从袖中取出三百文钱向王婆还礼。

在王婆的挨光计中，潘金莲是必须要在她家中常驻，而不能将活带回家，这才能让西门庆有机可乘。武大郎的反侦察能力是很强的，或者说他对于市井人情很敏感，知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于是，他给了金莲两个选择，要么还礼，要么回家做活。

无论是哪一种，基本都断了王婆的计策。

这个时期的金莲正处于春心萌发，有点道德但不太多的阶段。她刚被“第一次爱的人”武松羞辱，遭受了情感上的重大打击，为自己嫁给“三寸丁谷树皮”而自怨自艾。她嫌弃这个丈夫，却还恪守了一点人妻本分，听从了武大郎，给了王婆三百文钱做回礼。

但从这以后，王婆就彻底将金莲推上了贼船，并且将她所剩无几的道德击碎。

王婆担心金莲真的走了，就将钱收下，又置办了一桌丰盛的酒食作为“答谢”。紧接着第三天，西门庆闪亮登场，按照王婆的计策一步两步三步，先捏脚再推倒，二人就在王婆家的炕上共枕同欢。

这时候发生了一件计划之外的事，那就是王婆推开房门直入，将二人抓了个现行。

西门庆和那妇人都吃了一惊！很显然，王婆的闯入并没有和西门庆通气。这个婆子真正的毒计正是伏笔在此。

她有三个目的：

1、“我来请你做衣裳，不曾让你偷汉子！你家武大郎知，需连累我。你若要我饶你，需答应以后休要失了大官人的意，早叫你早来，晚叫你晚来。若一日不来，我便对武大说。”潘金莲羞得满脸通红，连连答应。

这便是王婆的贼船之计。她以告诉武大为要挟，要潘金莲随叫随到。她不是为了西门庆，而是为了牢牢抓住这棵摇钱树，以此赚到更多的拉纤的钱。

2、她的目的是在言语中也透露了。这桩脏事与她无关，日后不要连累她。她强行闯入，就是要做一个不知者不罪的局。

3、“西门大官人，你自不用老身说得，这十分好事已都做完，所许之物，不可失信。你若负心，我也要对武大说。”王婆以此要挟西门庆将承诺兑现。

这样一来，原本是露水情缘的两个人被王婆硬生生地捆绑在了一起，日日在王婆家中鸳鸯交颈。王婆从中渔翁得利。

事已至此，西门庆并没有要迎娶金莲之意，而潘金莲也没有要鸩杀武大郎的想法。在西门庆之前，潘金莲同张大户暗通款曲，同其他人暗送秋波，这个男人都是默许的。所以，武大郎并不是二人的阻碍。

但事情的转机就出现在了另外一个小人物身上，这个人就是卖脆梨的郓哥。郓哥不是王婆一般的恶人，但却由于他的推波助澜，才引出了王婆的鸩杀计，迫使潘金莲彻底走上了人格毁灭的道路。

潘金莲的人生经历很坎坷，被潘姥姥发卖，在招宣府见惯风月，在张大户手中饱受蹂躏，到承受武大郎的不堪，随后是武松的羞辱，王婆的坑害，西门庆的负心.....从九岁到三十岁，她短暂的青春里经历了太多变故，在这些接二连三的重创后，她变成了野兽。

（关于郓哥，我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