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春节，王家烈受邀参加春节茶话会，在这次活动上，他见到了一位右裤腿空空荡荡的将军。出于好奇，王家烈走到那人面前，鞠躬自我介绍之后，握着那人的手问道：“请问将军贵姓？右腿何故造成？”

“鄙人姓钟名赤兵。腿嘛，乃被贵军的‘双枪兵’在娄山关借走了，也不知先生何时送还？”钟赤兵平淡而不失幽默的话语，让王家烈大吃一惊，不禁想起了19年前的那一场大战……

1934年5月，贺龙率领红军进入贵州东部，建立了黔东特区革命根据地。面对红军的革命行动，盘踞在贵州的各大军阀纷纷和王家烈达成妥协，拥护王家烈的指挥，一致表示要“共同努力，以期讯靖匪氛”。

随着红二军团和红六军团在黔东会师，黔东特区扩大为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为中央红军的长征创造了有利条件。蒋介石闻讯电令王家烈，要求他对可能进入贵州的中央红军严加防堵。

中央红军突破蒋介石的第四道防线湘江后，挥师西向，逐一击破王家烈的战略部署，渡过乌江袭占遵义。随着“遵义会议”的召开，毛主席在红军中的领导地位确立，为红军北上奠定了胜利的基础。

图丨油画《遵义会议》

在红军三路一渡赤水河，进入川南之后，蒋介石认为这是歼灭红军的大好时机，当即命令王家烈等四路部队，企图围歼红军于长江以南。但红军在毛主席的指挥下，声东击西二渡赤水，把蒋介石的重兵甩在了滇东北和川南地带。

蒋介石得知中央红军已经东入贵州，似乎有与红二、六军团会合之势，急电王家烈率部防堵。当时王家烈正在家乡为母亲祝寿，接到命令之后当即赶赴遵义，将部队部署在桐梓、娄山关和遵义一线。

红一军团突袭桐梓之后，立即向娄山关急进。王家烈原本在娄山关部署了两个团，得知桐梓丢了之后，立即加派两个团增援，结果遭到红三军团和红一军团两路进攻，王家烈部伤亡惨重，一个团被击溃，另一个团两个连全被消灭，十多个山头被红军占领，黔军防线一触即溃。

王家烈率领残部退回遵义，红军乘胜追击，直下遵义新城，击溃黔军六个团。王家烈部又退回遵义老城，结果红军又攻入老城。虽然王家烈部有蒋介石两个师支援，但仍旧被红军击溃。

图丨王家烈旧照

短短五天时间，红军攻破了娄山关，连下桐梓、遵义两城，重创蒋军和黔军，伤亡损耗万人以上，三个师均被歼灭过半。蒋介石闻讯大怒：“这是国军追击以来的奇耻大辱！”

王家烈部失败之后，蒋介石表面对王家烈的惨败表示关怀，暗中却收买王家烈身边的人，逼王家烈在军政二权中先交出一权。对于军阀来说，军政二权缺其一就会失去保障，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拱手让人。结果蒋介石派人鼓动威胁王家烈，如果二权都不丢，恐怕二权都不保。

无奈之下，王家烈请辞贵州省政府主席。蒋介石拿到贵州省的政权之后，进而逼迫王家烈放弃军权。他一方面向王家烈施压，以发军饷为由，要求王家烈整编部队，但又设置了重重障碍，让王家烈不能集中队伍；另一方面他安排王家烈手下向王家烈施压，要求王家烈立刻发饷。

眼看着自己众叛亲离，王家烈无奈向蒋介石辞职。蒋介石很快免去了王家烈的军职，给他在军事参议院安排了一个中将参议的虚职。

图丨蒋介石旧照

抗战全面爆发之后，王家烈主动提出要上前线杀敌。蒋介石不好拒绝，便将其安排在汤恩伯军中，暗中仍对王家烈进行监视。不久，蒋介石又将王家烈调回重庆，无论王家烈如何要求重返前线，蒋介石始终不松口。

抗战胜利之后，王家烈在蒋介石的逼迫下，从军中退役回了贵州老家，在南京召开国民大会时，王家烈作为代表前去参会。在副总统的选举中，孙中山的儿子得到了蒋介石的支持，而多年来备受蒋介石打击的地方实力派，则纷纷支持李宗仁。

王家烈一直以来和桂系关系甚好，再加上遭到蒋介石排挤后心存怨恨，便派人四处为李宗仁拉票。李宗仁当选副总统后，蒋介石准备报复王家烈，王家烈闻讯逃往桂林，后再返回贵州。

1948年底，为了支持自己摇摇欲坠的政权，蒋介石起用各地知名人物回乡当政。王家烈被任命为贵州绥靖公署副主任，但对于蒋介石已经极度失望的王家烈并没有赴任，而是悄悄回了桐梓老家闲居。

图丨李宗仁、孙科（中）

贵州解放之后，王家烈被人民政府专程接到贵阳，当地领导为他举行了欢迎宴会，并对他没有随蒋介石去台湾高度称赞。之后王家烈被任命为西南军政委员会委员，历任贵州省三届人大代表，后还被选为贵州省政协副主席。

1954年春节，王家烈以民主人士的身份，出席省委新春座谈会。当他看到新任的省军区司令员钟赤兵是“独腿”，立刻想到当年娄山关之战中，将红军一位师政委一条腿打断的往事，一问才知道，还真的是同一个人……

1935年遵义会议之后，为了摆脱敌人的围追堵截，毛主席和中央决定回师贵州，再占遵义城。中央将夺取娄山关的主攻任务交给了红三军团，彭德怀又让十二团和十三团担任先锋团，要求2月底前完成战斗任务。

钟赤兵和团长谢嵩立即率领十二团向赤水河前进，王家烈发现红军要渡赤水，急忙派兵向赤水河急进，企图阻止红军东渡。但钟赤兵率部先到一步，击溃守敌立即渡河。

图丨娄山关红军战斗遗址

先头营刚到达河对岸，就遭到敌人发起的猛烈阻击。钟赤兵当即带领部队迎战，只一个强大的冲击，就将敌人打得落荒而逃。红军二渡赤水河之后长驱直入，攻下桐梓之后直扑娄山关。

娄山关是遵义的北大门，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占领了娄山关，无险可守的遵义城就是囊中之物。

十二团攻下桐梓县城之后，大家劳累饥渴刚想要休整一下，钟赤兵和谢嵩就得知一个消息：红十三团已经在娄山关和王家烈的“双枪兵”展开了激战，十二团务必在第二天拂晓赶到娄山关，接替十三团作正面进攻。

听说要打仗，指战员们顿时来了精神。午夜，部队冒着细雨和寒风，向娄山关进发。经过一夜的急行军，如期赶到了娄山关下。当听说十三团设在半山腰的哨所已经丢失，钟赤兵当即决定带领一营先上。

图丨娄山关小尖山战斗遗址

一阵猛烈的拼杀之后，王家烈的“双枪兵”被打得鬼哭狼嚎，十二团牢牢控制住了娄山关的制高点。王家烈听说娄山关失守，立即组织兵力反扑，企图夺回阵地。经过两个多小时的交战，烟瘾发作的“双枪兵”终究难敌意志坚强的红军，丢盔弃甲像潮水般退去。

钟赤兵率领一营官兵乘胜追击，结果遭到敌人一个团兵力的反击，面对敌众我寡的形势，钟赤兵指挥战士们殊死搏斗。眼看着战友们一个个倒在战场上，按捺不住怒火的钟赤兵站上了阵地前沿，指挥战士们狠狠地打。

而他们面对的是刚过足了烟瘾的“双枪兵”，冲锋起来根本不怕死。拼杀中，钟赤兵的身体猛地一晃，摔倒在地，警卫员以为钟赤兵是被绊倒了，赶上前一看才发现钟赤兵的右小腿负了伤。

眼看着一股股鲜血直往外冒，警卫员要背着钟赤兵后撤，结果被钟赤兵厉声拒绝，又操起大刀冲向了敌人。

图丨娄山关战斗雕塑

正当一营战士难以抵挡之际，二营长带领突击队冲了上来，难以坚持的钟赤兵再度摔倒，警卫员急忙将他搀扶起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在一块石头上，用自己的衬衫钟赤兵包扎伤口。

警卫员一连包了十多层，但伤口上的鲜血依旧往外浸，警卫员赶快找来卫生员，又托人将钟赤兵受伤的情况报告给团长。谢嵩命令立即将钟赤兵撤下来，但钟赤兵还没等卫生员给自己包扎好，就又坚持着去指挥战斗，站着困难他就趴在石头上指挥。

就这样，战斗一直打到了傍晚，红军牢牢守住了阵地。最后钟赤兵失血过多昏了过去，被抬下了战场。

红军占领遵义城之后，医生立即为钟赤兵治疗，打开伤口一看，才发现伤势严重到必须截肢。在没有医疗器械和麻药的情况下，医生用一把砍柴刀和木匠锯为钟赤兵做了截肢手术。

图丨钟赤兵（前排右）重访娄山关

由于手术时没有条件消毒，第一次截肢手术之后，钟赤兵的伤口很快感染，人也陷入了高烧昏迷之中。彭德怀得知后立即前来看望，指示医生一定要救活钟赤兵。医生立刻组织第二次截肢手术，结果消毒条件不好，手术之后伤口继续感染。

几天之后，医生狠了狠心，为钟赤兵做了第三次截肢手术，终于救回了钟赤兵一条命。

虽然命保住了，但钟赤兵的伤在短期内还是难以治愈。当时红军正在长征途中，关于钟赤兵是去是留的问题，团里一直举棋不定，彭德怀也难以下定决心。钟赤兵得知这一情况后，对前来探望的彭德怀说，自己就是爬，也要跟上部队，无论如何不离开红军。

听完钟赤兵的话，彭德怀不再犹豫，大手一挥作出决定：“带上！就是用三军团一个团抬，我也要带上他！”

图丨长征中的彭德怀

后来钟赤兵三次被截肢的事情被毛主席知道了，毛主席和周恩来、刘少奇等人专程前来探望。见到钟赤兵后，毛主席拉着他的手亲切地说：“小鬼，又负伤了？”

早在第五次反“围剿”的时候，时任团长的钟赤兵就负过一次伤，左手拇指被子弹击中之后，鲜血将十几层纱布都浸透了。但钟赤兵一声不吭，坚持指挥到战斗胜利，并因此受到中央军委的嘉奖。

当时毛主席得知此事后，就前去看望过他。钟赤兵还笑着告诉毛主席，没了手指自己照样能打仗。

而这一次再见到毛主席，钟赤兵已然没有当时的豪迈，毛主席的亲切问候，让他说不出一句话，只是默默地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右腿。毛主席见钟赤兵痛苦的表情，笑着对他说：

“我们应该在娄山关立个石碑，写上‘钟赤兵在此失腿一只’。”

图丨钟赤兵与邓颖超

钟赤兵的情绪并没有因为毛主席的话而好转。毛主席看着他，嘱咐彭德怀说，让钟赤兵到中央休养连去。就这样，在毛主席的关怀下，钟赤兵随中央直属部队行动。

钟赤兵到了休养连之后，由于刚做完手术，行军时只能躺在担架上。为了减轻担架员的劳累，每次遇到难走的地方，钟赤兵就主动跳下担架，拄着拐杖跳着走。尽管木棍做的双拐很快磨肿了他的胳肢窝，但钟赤兵还是咬着牙慢慢向前挪动。

在伤口稍有好转之后，钟赤兵就让战友将自己扶上马，减轻战友们的负担；遇到敌人的时候，钟赤兵为了战友的安全，咬着牙坚持自己行走，缩小行动的目标；行军至腊子口的时候，钟赤兵由于伤口发炎引起了高烧，当他得知另外一名同志也在发烧时，毅然将担架让了出来，自己拄着拐过腊子口。

凭借着坚强的毅力，钟赤兵拄着双拐爬雪山过草地，终于到达了长征的终点。

红军到达陕北不久，中央决定派钟赤兵等领导干部，到苏联一边养病一边学习。当他到了充满和平、舒适的苏联后，满脑子都是国内紧张的局势和水深火热中的同胞。

图丨钟赤兵（右）

钟赤兵还特别找了一张中国地图挂在房间，经常研究国内抗战的形势。当他得知彭德怀指挥的“百团大战”取得了重大胜利时，高兴地忘记了自己只有一条腿，和战友们欢呼拥抱，一不留神摔了一大跤，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后来钟赤兵在苏联接受了一次正规的手术，经过三个多月的疗养和锻炼之后，钟赤兵基本恢复了健康，并被送入军事学院学习。

1944年，刘亚楼告诉钟赤兵，中国抗战的形势发生了根本变化，二人合计准备回国。几经辗转，钟赤兵回到了东北，当时抗日战争已经结束，蒋介石又挑起了内战。钟赤兵奉命参加东北民主联军，将自己在苏联所学投入到人民解放战争的事业中。

新中国成立前夕，毛主席找来刘亚楼和钟赤兵，将组建航空事业的重任交给了二人。刘亚楼担任空军司令，钟赤兵则担任军委民航局长。在民航工作的4年，民航从无到有，再到不断完善，都离不开钟赤兵倾注的心血和汗水。

1954年，钟赤兵调任贵州省军区司令员。在贵州省组织的春节茶话会上，钟赤兵与当年害他丢了一条腿的“双枪兵”首领王家烈不期而遇。

图丨正在看书的钟赤兵

当王家烈得知钟赤兵就是当年被自己的“双枪兵”打断腿的红军师政委，立即面露愧色，内疚地说自己罪孽深重，没想到给钟赤兵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没想到钟赤兵摆了摆手，说历史已经翻开新的一页，以后大家还要一同共事，共商治黔大计。

“钟将军真乃大将风度！”王家烈被钟赤兵的博大胸怀所感动，双手再次紧紧握住钟赤兵的手，一对昔日的“仇人”，终究走在了同一条建设新中国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