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鹌鹑

禽类之中善于争斗的，有鸡，有画眉，还有鹌鹑。斗鸡是古时的一种玩法，如今已经消失不见了。南方人喜欢斗画眉，北方人却喜欢斗鹌鹑，只是这游戏在山西最为盛行。富室大户和权贵人家，遇到有英俊雄健的鹌鹑，会不惜重金购买下来。

所以靠捕捉鹌鹑为生的人很多，而招揽客人开圈设局，借以分得彩头的人，也大有人在。作为庄家，公告开圈设局的日期，这之后鹌鹑客云集，带着千万巨资参与。全凭主人庄家为鹌鹑配置对手，以鹌鹑的优劣以及彩金的多少，商议确定是否开战。

基本规则是：鹌鹑客让各自的鹌鹑进入圈内，纠集迎合在一起进行争斗，飞出圈外的就算失败。胜利的一方获得彩金，主人抽取一成的彩金。斗鹌鹑的规矩严密整肃，严格得如同军令，没有人不认真遵守。

至于养鹌鹑的方法，一般是选择外形英俊的喂给黍米，然后存放在袋子里，午夜时分用手握着。按照时间缩减给鹌鹑的饮食，不让它长得过肥。等到鹌鹑获得人的精气，那么这只鹌鹑的骨力就尤其强劲。

有一个富家老翁，自幼喜欢鹌鹑，到年老时更加痴迷。有一次，他偶然得到一只鹌鹑。这鹌鹑外貌与普通鹌鹑没什么区别，只是神清骨俊，有卓尔不群的气概。

富翁将这鹌鹑视为至宝，重金聘请了擅长养鹌鹑的客人，专心抚养它。客人也不辞辛苦，昼夜把持鹌鹑。半年后，鹌鹑变得更加强健了。

富翁高兴地说：“可以让它出战了。”这之后，凡有鹌鹑比赛，这只鹌鹑没有不胜的。

恰好这时候，有一位百里之外的圈主招富翁前去参赛。富翁准备应战，因为有事一时脱不开身，便安排养鹌鹑的客人带了钱，先行前往。

圈主不知道来的客人是富翁的使者，只知他银子很多，以为他是另外一位好斗之客，对他的接待也就十分热情。

第二天开圈比赛，圈主对客人说：“今天有一位公子用大赌注斗鹌鹑，你想参加吗？”客人想，反正我这只鹌鹑所向无敌，不如私下里跟公子斗上一斗，假如得到彩金也很不错，于是就爽快答应了。

等到客人来到斗场，看到了圈主所说的那位公子。只见对方风度翩翩，是一位俊美少年，华丽风彩，楚楚动人。少年拿出的鹌鹑透身洁白，如同飞鹤，嘴和脚全都通红，英姿独立。不论见过还是没有见过的人，全都忍不住暗暗叫绝。

客人看看自己的鹌鹑，感觉不如对方的鹌鹑太多了。他禁不住犹豫起来，心生退意。主人看出了他的心思，连忙上前劝阻道：“客人你可是已经答应过的，不能反悔，犯规是要受处罚的。”

客人迫不得已，只得请求以一百两为赌注试一试。于是双方放出鹌鹑进入角斗圈内，白鹌鹑当即奔上去，猛啄对手。客人的鹌鹑绕着圈子躲避，最后无奈一跃跳出，幸好没有受伤。公子大声喊道：“客人你的鹌鹑败了。”

公子哥夺得了一百两银子。客人心想，输了这么多银子，回头如何面对富翁呢？想着想着，不觉就流下泪来。主人问：“客人你的银子多了去了，一个富豪舍不得这点银两，那又何必到我家来呢？”客人没办法，只好把实情相告。

一旁的公子说：“既然如此，你暂时把这件事瞒下来。等富翁来了，我会开出一千两银子的赌注，你只要在一旁怂恿他，促成赛事，我就把你的银子还给你，怎么样？”客人高兴地答应下来，主人也同意这样做。

第二天富翁到来，与公子见了面。双方寒暄，各自说了些久仰之类的客套话。主人特意为他们设局开圈，赌上一场。

富翁先亮出自己的鹌鹑。公子假意赞叹，表示很欣赏富翁鹌鹑的英俊健壮，说：“不是我的白玉鹌鹑，没有其他鹌鹑能跟它斗上一斗。但是，必须赌一千两银子才行。”

客人在一旁煽风点火，故意说：“你这公子哥，干吗把一千两银子看得那么重呢？我们带来的鹌鹑，就是赌一万两又怎么样？”富翁想了一想，自视无敌，高兴地答应了。于是双方各交了一千两银子给了主人庄家。

公子这才把白鹌鹑亮出来，放进圈里。富翁看到这只鹌鹑大吃一惊，脸上不免就有了畏惧之色，但事已至此，无可奈何，也只能听之任之。

白鹌鹑看到富翁的鹌鹑，发现这只是自己的手下败将，于是狂怒地冲上前去追逐。富翁的鹌鹑又只得绕着圈子逃跑。公子一看场上情势，洋洋得意，感觉一千两银子已经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公子嘲讽道：“我早就听说你这只鹌鹑没有对手，为何这么胆小，只懂得逃跑呢？”富翁被讥笑得面红耳赤，只能强作镇定地回答：“鹌鹑打架嘛，还没分出输赢，你也好自为之吧。”

这时，只见富翁的鹌鹑突然翻身，仰卧在地上。公子哥的白鹌鹑猛扑上去啄对方的胸脯，而富翁的鹌鹑却用双足的爪子去抓白鹌鹑的两只眼睛，接着腾身跳起，连连猛啄对手的脑袋。白鹌鹑猝不及防，脑子迸裂，血肉横飞，竟然毙命当场。

公子看得心惊肉跳，咋舌道：“为啥一开始胆小如鼠，后来却猛如虎豹啊？”富翁说：“高手过招，讲究以柔克刚，公子你的鹌鹑是骄兵必败啊。”接下来，主人把两千两银子全都交给了富翁，还大设宴席，为富翁庆贺胜利。

芗厈（做这）说：富翁胜利，所用的是败兵。由此可知，人各有命，不能强求。至于公子哥们玩弄阴谋诡计，却是不值得一笑的。

（出自《续客窗闲话》）

慈心仙人

唐代宗广德二年，临海县的叛贼袁晁侵犯永嘉县。叛贼的船遇到大风，向东漂流了几千里，远远望见一座山，林木青翠，森森然的样子。

山边有城墙，五彩耀眼。贼船回舵就停在了城墙边。上岸后看见精美的房舍，是琉璃做的瓦，玳砌的墙。

进入房廊，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人，房里只有二十多个小狗崽，器具都是黄金制成，没有其他材质的东西。还有被褥，非常华丽，大多是高级蜀锦制品。还有一处金山城，都是成堆的碎金子，多到不可胜数。

这些贼人没有看到人，就竞相去劫掠财物了。忽然有一位妇人从金山城中走出来。妇人身高六尺，身穿锦绣上衣，下身是紫色丝绸裙子。

她对贼人们说：“你们不是袁晁的同伙吗？怎么能到了这里？这些东西并不是留给你们的，你们怎么敢拿？刚才见到的小狗，你们以为是狗吧？不是的，那是龙啊！你们拿走的东西，我并不珍惜，但是恐怕那些龙压不住怒火，前去拉你们的船，你们就死在眼前了。你们应该马上回去！”

贼人们站成一排下拜，都把各自抢的东西送回原处。于是大家就问这是什么地方，妇人说：“这是镜湖山慈心仙人修道的地方，你们无缘无故就跟着袁晁做贼，不出十天得有一场大祸，应该特别小心。”

贼人们于是乞求妇人刮一阵顺风，让他们回到海岸。妇人回头布置一下，不一会儿就起了风。贼人们下拜告别，于是就扬帆起程，几天就回到了临海县。

船被搁浅在泥沙之中走不掉，贼寇全被官兵打死了，只剩下六七个妇人活了下来。浙东县押衙的谢诠之分配到一个奴婢，名字叫曲叶，这件事是她亲口讲的。

（出自《广异记》）

鬼与酒

屠夫许方有一次挑着两坛子酒赶夜路，走累了就在大树底下休息。这时月光亮得如同白昼，远处有“呜呜”的声音。有个鬼从草丛中出来，相貌极其可怕。许方躲在树后，手持扁担自卫。

鬼来到酒坛子前，高兴得手舞足蹈，打开盖子就喝起酒来。喝完了一坛子，还要开另一个坛子，刚开到一半，鬼便颓然倒在地上。

许方恨极了，看了看鬼，好像它没有别的什么能耐，就突然用扁担猛打，感觉好像打在虚空一样。他连连痛打，鬼渐渐懈怠委顿在地上，化作一团浓烟。

许方怕鬼变幻，又打了一百多下。浓烟平铺在地面上，渐渐散开，如淡淡的墨迹，又像轻纱，越散越薄，终于不见了。大概是散尽了。

我（作者）认为鬼是人剩余的气，气会一点点儿地消失。所以《左传》中说新鬼大，旧鬼小。世上有看得见的鬼，但没有听说谁见过远古伏羲、黄帝之前的鬼，那就是因为已经消失了。

酒是散气的，所以医家活血、发汗、散郁结、驱寒气的药，都用酒来配。这个鬼仅存那么点儿气，却喝了满坛子的酒发散，炽盛的阳气振动鼓荡，蒸发熔化了微弱的阴气，那么他消散也是势所必然。他是被酒消灭的，而不是被扁担打得消失的。

听到这件事，有个戒了酒的人说：“鬼善于变幻，因为喝酒醉倒了挨打。本来是人害怕鬼，鬼喝了酒，反而被人治住了。沉湎于酒而不醒悟的人应该记住这事。”

有个爱喝酒的人说：“鬼虽然没有形体，但也有感知，还是未免有喜怒哀乐的情绪。如今他昏昏然地醉卧，消失不见了，这才是返回到了它的本真了。酒的意趣，没有比这更深远的了。佛家以涅槃为极乐境界，那些为生计而忙忙碌碌的人怎么能体会到呢！”这就是《庄子》中所说的各有各的是非标准吧？

（出自《阅微草堂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