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农历初六，我奶奶去世了，她老人家93岁寿终正寝，算得上是喜丧，可参加了她老人家的丧礼，我却只感受到了悲凉。

我奶奶有六个孩子，前边三个是女儿，后边三个是儿子，我爸排行老四，是奶奶所有子女当中陪伴她最长时间的一个，可以说，我爸是唯一在跟前孝顺奶奶的儿子。

因为在我们这，嫁出去的女儿是不需要回来孝顺父母的，顶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回来探望顺便给一些钱，所以照顾爷爷奶奶的事情，便成了我爸跟两个叔叔的责任。

一开始，我奶奶并不需要别人照顾，她跟爷爷两个人住在老家，老两口相依为命，我爷爷比奶奶大十岁，大部分时候是奶奶煮饭洗衣伺候他。

2000年年底，爷爷不小心摔了一跤，一下子躺到了床上，过来看了的邻居都说，他快不行了，让我奶奶赶紧喊人回来，我们赶回去以后，只见到了爷爷最后一面。

爷爷去世了，便只剩下了奶奶，姑姑们便商量奶奶养老的事，她们不愿意自己的母亲轮流在儿子家吃住，提出让奶奶自己选一个儿子出力，其余的兄弟出钱。

姑姑的提议被奶奶拒绝了，因为奶奶说自己还年轻，她不想看年轻人的脸色。

奶奶的话让两个婶婶松了一口气，她们生怕自己的婆婆粘上来。

我的两个婶婶是城里人，巧的是她们都是读过高中的人，跟大字不识一个的婆婆都相处不来，但是我奶奶不分昼夜照顾了她们两个坐月子，还分别帮他们照顾了三年的孩子，婶婶是没脸拒绝奶奶上门养老的。

我妈同样不愿意照顾她婆婆，因为她们两人脾气很像，都是说干就要立刻动手的急脾气，以前她俩住在一起的时候，没少吵架。

我奶奶跟三个儿媳都相处不来，自然不愿意去儿子家住，所以她成了孤巢老人，只有逢年过节，才等得到儿孙回来探望她。

奶奶幼年时，曾经跟她父母逃过荒，她是家中为数不多幸运活下来的孩子，从家中的老三一下子变成了长女，她的适应能力一向很强。

奶奶说，她不怕一个人住，就怕吃不饱肚子，只要给她准备好柴米油盐，她可以自己住到棺材里，不麻烦任何人。

奶奶的脾气不讨喜，为人却很好，从来不会占亲戚邻居的便宜，对她的孙辈更是有一分钱就掏一分钱。

可是再怎么要强的人，都会老，老了以后都需要人照顾，我奶奶同样如此。

2014年7月，我爸接到了邻居赵叔的电话，他语气非常着急，让我爸赶紧回去，我们一听奶奶出了事，便赶了回去，回去的路上还顺便打电话通知了在外省的两个叔叔。

原来奶奶中暑了，她老人家闲不住，午睡起来以后，便下田给她的花生除草，不多是就一头插在了田埂上，如果不是赵叔夫妻俩恰好也来田地浇水，我奶奶也许真的出事了。

奶奶中暑恢复了以后，三个姑姑说什么都不愿意再让她一个人住，她们放出狠话，说我爸要是跟两个叔叔愿意丢脸，她们就把奶奶接过去，这下子，儿子们给母亲养老的事便提上了桌子。

当时，我爸在县城，他跟我妈还开着的早餐店，是离老家最近的。而我的五叔跟五婶堂弟去了天津，堂弟在那里成了家，他们过年都不见得会回来。最远的还是六叔，他跟六婶在新疆做生意，也根本抽不开身。

所以照顾奶奶的事便落到了我爸头上，毕竟我奶奶一把年纪了，没道理再让她去适应北方的气候跟环境。

在亲戚眼里，我爸照顾奶奶是一件尽得好处的事情，因为两个叔叔各自给1500，三个姑姑凑了2100，我爸每个月能拿5100，这对于照顾一个完全有能力自理的老人，的确算是好处了。

我爸不计较这些，他只知道照顾母亲是自己的责任，奶奶便一下搬到了我们家，其中最开心的要数我，因为奶奶来了以后，我便可以时常带着妻儿回父母家蹭饭了。

奶奶对我的孩子比对我还要好，她甚至不让我儿子回自己家，她说，让她来照顾孩子，没准能让她多活十年，也许是这句话说错了，奶奶出事后，果真只活到了2024年。

那是奶奶住进我爸妈家的第三年，奶奶像往常一样，到了下午4点半，便会进浴室洗澡，等她洗完澡出来，我妈也差不多会回来做饭了。

那一天，我妈到家发现电视没开，奶奶人也不在客厅，我妈喊了好几声，没见人答应，便以为我奶奶去邻居家串门了。

等我妈放下了手上的菜以后，去上厕所才看见我奶奶赤身裸体倒在浴室，花洒的水还在那里浇着，混合着我奶奶的血流了一地。

等我爸妈手忙脚乱把奶奶送去医院以后，才知道我奶奶摔得非常严重，奶奶的头缝了八针，又输了两天的血，才转入了普通病房。

当时，姑姑们跟叔叔们又都回来了，大家都提心吊胆，直到奶奶能出院了，他们才松一口气，可没想到，奶奶是康复出院了，但也摔出了毛病，她开始糊涂了。

照顾老年痴呆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这一点我爸深有体会，奶奶越来越糊涂以后，我爸只能把早餐店盘出去，让我妈一起轮流照顾奶奶。

老人家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嘴里老是念叨着不在身边的姑姑跟叔叔的小名，糊涂的时候，能把厨房的锅碗瓢盆都拿出来敲，还会把屎尿搞一身，弄得我爸苦不堪言。

最苦的还是大姑去世以后，本来应该糊涂的奶奶，却在大表哥打电话报丧的时候，忽然清醒，她听到了自己的女儿没了，一下子张大了嘴巴，无声的嚎哭了起来，从此奶奶的老年痴呆更严重了，经常晚上拿拐杖敲床，连带着我爸整宿不能合眼。

在我爸第三次去医院开高血压的药以后，我妈忍不住了，她分别给两个叔叔打了电话，要求他们回来重新商量奶奶的养老。

我妈的要求很简单，要么大家都出钱，把奶奶送去养老院，要么两个叔叔各自多掏2000块钱，请一个钟点工回来，白天照顾半天奶奶，让她跟我爸喘口气。

可没想到大姐没了，两个叔叔对我妈的话丝毫不理会，他们说当初说好是多少就是多少，没我妈突然出尔反尔的。

如果不是二姑跟三姑出面，打电话把叔叔们都骂了一顿，又带头主动添钱，我爸妈恐怕会崩溃，因为她们愿意出力照顾奶奶，兄弟却让我爸妈休息一下都有意见。

我奶奶临终前的一个月，活得最痛苦，她忽然失去了自理能力，躺床上起不来了，但意识却逐渐清醒，时常喊两个叔叔回来看她。

奶奶每天都打电话给两个叔叔，只有听到了儿子们的声音，她才能愿意吃饭，奶奶说，她很想自己远在他乡的儿子。

我们心里清楚奶奶惦记着见孩子们最后一面，特别是她最小的儿子，六叔是奶奶最惦记的对象。

一天，奶奶忽然叫我妈做了糯米饭，又倒了一杯二锅头，精神头非常好，我爸一看立刻给姑姑打电话。

二姑跟三姑来探望老奶奶以后，老泪纵横，她们连忙给五叔跟六叔打了通电话，要求两个弟弟回来送母亲最后一程，因为奶奶的情况看起来是回光返照。

可是五叔跟六叔却不当回事，说通话的时候奶奶中气十足，没准又是我们大惊小怪，所以奶奶合眼的最后一刻，她最挂念的两个儿子，还在赶回来的路上。

最可笑的是在奶奶的葬礼上，两个叔叔嚎得比谁都大声。

特别是在新疆开店的六叔，他在自己母亲的葬礼上喝了几杯，竟然说这辈子最对不起他母亲，说很后悔没照顾过她，等到同桌的亲朋好友安慰他，夸他这么多年出了钱，算是孝子了，六叔这才满意闭嘴。

大家都说，奶奶是有福之人，儿女都愿意出钱出力。

可是我奶奶最后连孩子们的面都没见齐全，而且她最需要儿女孝顺的时候，只有我爸妈在跟前。

每个月准时打钱回来的儿女是孝顺吗？我想不是的。

话说回来，五叔跟六叔真是会演戏,真想看过几年以后，他们是需要儿女的钱，还是需要儿女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