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田是虎阳城外的一个年轻猎户,和祖母相依为命,居住在山脚下的一所小院里。
张家原有个童养媳,名叫晚娘,本来预备等张田长大给他当媳妇的。哪知晚娘在十岁那年离奇失踪,家人遍寻不得,后来才渐渐放弃。
过了七八年,张田也已经二十多岁了,还未娶妻成家,那晚娘却是突然回来了。
因当初晚娘失踪的时候,张田也还小,这么多年过去,几乎忘记了晚娘的相貌。
但张老太却是记得很清楚,眼前这个俊俏的姑娘,不是她家的童养媳,还能是谁?
既回来了,叙完旧后也就顺理成章该张罗两人的婚事了。期间,张老太多次问起晚娘这些年的遭遇,但都被她敷衍过去了,似乎不愿再提。
成婚当日,附近熟识的乡民纷纷前来道贺。
深夜,张田醉醺醺走入洞房。当他推开房门的瞬间,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屋内的景象让他瞬间僵在了原地。
只见洞房之中,红烛摇曳,本该是温馨的婚床位置,却停放着一口漆黑的棺材。而他的新娘子正冷静坐在棺材上,就如坐在床上一样,没有丝毫不适。
张田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和妻子是不是走错了房间,或是被人恶意捉弄。
正当他惊愕之际,坐在棺盖上的晚娘听到了动静。
“是相公吗?怎么还不进来”娇俏的小娘子羞涩问道。
张田这才反应过来,新娘子的喜帕还没掀,怕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坐在何处。
不再犹豫,他上前挑开晚娘的红盖头。晚娘刚一见光就惊叫一声,如离弦之箭瞬间从棺盖上弹跳了出去。
“啊!这……这是……”
晚娘此刻才发现自己竟然坐在棺材盖上面。因她听信一位老姑婆的话,有她这般离家经历的人,盖头被夫君掀起之前都不许睁眼,否则就会走回头路,重新回到过去与家人分离的日子。
她当时立马信了,连坐下发觉床铺不对劲都没敢睁一下眼。哪想如今一掀盖头就看到这种场景……
张田立刻护住受惊的妻子,他也正在打量面前这副棺木。
此刻,宾客们早已散尽,整个张家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
张老太年纪大了,早先吃了口孙儿的喜酒就推说乏困,回房歇息去了。因此张田是想找个人来问都找不着。
张田别无他法,只得壮着胆子靠近面前这副沾了泥巴的棺材。正要上手,余光瞥见棺材一角有一团黑影,他吓得立刻收回了手。
再次壮着胆子走近去看,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只是地上有一些奇怪的痕迹,像是有人或什么东西刚刚停留过。
唯恐被人看到多生事端,他赶紧将房门紧紧锁上。不等他回头,耳边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孩童哭声,那声音凄惨哀怨,让人毛骨悚然。
晚娘听到这再熟悉不过的童音后,脸上的恐惧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惊喜。她尝试着向棺材那边呼唤:“是齐儿吗?”
耳边的哭声清晰了许多。晚娘松了口气,同时心中大喜,仿佛确定了什么,立刻扭头冲夫君叫喊:“相公不必害怕,是我儿子齐儿回来了,这是他的棺木。”
张田听闻,以为妻子被吓得精神错乱了,更是心急如焚,朝着虚空发话:“我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立刻从我妻子身边离开,要是她出了什么好歹,我定不会饶你!”
晚娘仍是那句话,说是她儿子回来了,一边还轻轻地抚摸着棺盖板,眼中满是慈爱与温柔,仿佛这棺材里藏着她最珍贵的宝贝。
张田仔细观察,发现妻子不似神智错乱的模样,看着清醒得很,脸上满是喜悦。
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脸都绿了,冲着晚娘大声吼道:“你口中的儿子究竟是谁?为何要如此作弄我?你是不是早就失身于人,还生下了这个孩子?”
晚娘被夫君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泪珠子滴滴滚落,她连忙解释:“夫君,你误会了,齐儿不是你想的那样,绝不会作弄人。他,他是我的孩子,但我从未失身于任何人。”
然而,张田此时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根本听不进妻子的解释,他继续恶语相向:“你还想骗我?这口棺材怎么会在我们的洞房里?你是不是还想着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他是不是就躲在这里面,方才我还没进来之时,你们是不是就苟合在了一起?”
晚娘悲痛欲绝,原本那段经历她不想再回忆,更不愿再提起。如今误会如此之大,她却不得不自揭伤疤,旧事重提了。
她向夫君哭诉着自己的遭遇,原来当年她十岁的时候,被村里一个老光棍抓了回家去,欲要轻薄她。
晚娘慌乱间,捡起一块石头砸向那老光棍。眼见着对方被砸出一脑袋血晕倒在地,她以为出了人命,更不敢再回家连累家人,便逃去了外地。
结果没多久又被人牙子骗去青楼,她几次三番借口不接客,终于引得一位姑娘注意。那姑娘刚刚生下一个男婴,自知无法抚养他长大,便打算交托给晚娘,作为交换,她帮助晚娘逃离了青楼。
齐儿就是那姑娘的儿子。在归家以前,晚娘待他可谓用尽心力,视如己出。平日她只靠女红挣点碎银子过活,但即便是自己饿着冻着,也绝不会让孩子受一丝丝苦。
可惜齐儿因为早产,体弱多病,没长到八岁便夭折了。晚娘痛哭之际,却也没了法子,只得花银子辗转托人将齐儿的尸身带回他母家安葬。
办完这一切后,晚娘如同浑身被抽干了力气,齐儿于她早已成了亲人,她痛苦难言,这才回到张家,想以此减轻内心的痛楚。
结果也不知是否是齐儿过度思念养母,竟然以如此方式“跟”到了养母的洞房夜,实属离奇!
误会解除了,张田心中泛起一丝愧疚,同时为妻子的遭遇而感到深深的心疼。
他告诉晚娘:“别怕,你没有杀人。你走后,那老光棍还活得好好的。但他去年就遭了恶报,跌入急流被冲走了,连个尸首都没找到。”
经此一事,张田对妻子越发疼爱。既然齐儿是妻子的养子,那便是自己的孩子。他知晓定是那孩子舍不得母亲,才千里相随,不愿去投生。
之后,二人择了个合适的日子,将齐儿的棺材安葬在了后院。这样,孩子就能时时刻刻看到母亲了。每天吃饭的时刻,小两口都会拿上孩子爱吃的饭食放在墓前,真就如同是在养一个活生生的儿子一般。
后来的日子里,晚娘为张田生下了一儿一女,一家人生活得幸福美满,但仍旧没有忘记后院的齐儿,时不时就过去与他说话聊天。
不知过了多少年,晚娘渐渐发现后院的墓地变得死寂一片,夜里也不会再梦到齐儿,心中便有了答案:那孩子是最懂事的,他看到母亲如今得到了幸福,阖家欢乐,便也没有了顾虑,终于能放心去转世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