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的心上人》
谢云迟重生了,睁眼第一件事便是与我退亲。
前世他嫌我端庄无趣,将和离的心上人娇养为外室。
就连我的孩子,也有样学样,叫嚣着要那外室当母亲。
这一世,他长跪明台:「即便父亲打死我,我也要退亲!」
可后来我成婚时,他却不顾礼数阻拦:
「阿凝,你拼了命想嫁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可他不知,除了那双眼睛。
他的身上,再无半点肖似我的少年将军。
而我,亦从未爱过他。
1
一场意外的刺杀,我重回十六岁这年。
惊醒时睁眼,屋内笼着乌沉香,帘帐轻移,恍惚似梦中景。
此时是午后,院中传来几声听不真切的蝉鸣声,仆人走动的脚步声几不可闻。
我抬手扯了扯帐帘,一眼看到在床沿处打瞌睡的丫鬟:「碧溪?」
分明我嫁后的第四年,她便许配了人家,可如今她梳着的是双丫髻,云英未嫁的模样。
「小姐?可睡好了?」
她连忙起身,如记忆中一般接了水帕子,与我敷面醒神。
我摸了摸胸口,死前这里被一刀贯心,鲜血扑了满面。
呆愣了一下,我蓦地急切问道:「现在是何年月?」
碧溪下意识道:「崇元二十五年,如今是四月十七。」
崇元二十五年……四月十七……
我没有记错,与我自幼定亲的谢云迟,便是在这时上门提亲的。
果然,下一瞬,碧溪脸上带着喜意:「小姐,谢府派人传话过来了,说过几日谢公子便会亲自上门提亲。老爷和夫人很是高兴呢!早早就叫人准备起来了。
「夫人嘱托,说是这几日,小姐便不要出门去,安心待在家中,若是有什么要紧事,只管吩咐了我们去。」
高兴,自然是高兴的。
谢家是高门世家,谢老爷子德高望重,是三朝元老,谢父如今也是朝中重臣,更别提如今还有个谢云迟。
六岁出口成章,十岁拜入书圣祈玉子门下,十六岁殿试一举夺魁。
那年,长街尽头,新科状元头戴高帽,身着御赐红袍,骑着高头大马,世人赞道:
「十二街前楼阁上,卷帘谁不看神仙。」
我们沈家本就是高门,与谢家这门十多年前便订下的婚事,无人不称赞,实在是极好。
我直直地坐在桌旁,愣愣地看着门外的光影,日头将门框的影子拉得很长。
于日光中,我想到了那年的满城烟火,慌乱的人群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这时,檐下的角铃清脆地「叮铃」一声,慌慌张张地撞开了我的愁思。
这一瞬,我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这次,我再不嫁谢云迟了。
我不愿,日日与他冷眼相对,相看两厌。
我不愿,分明各有欢喜,却徒做怨偶。
我也不愿,再生下那个吵嚷着要旁人做母亲的孩子。
握紧了手中的婚书,我刚要起身,一个小丫鬟便慌慌张张地来报。
「小姐,不好了,谢家来人了,说……说是要退亲!」
2
在赶往前厅的路上,我思虑了许多,为何分明是几日后的提亲,今日竟会出现反常?
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那便是如今的谢迟云,与我一样重活到了年少时。
想来这次,不仅是我有意斩断这段孽缘,谢云迟甚至比我更为急迫。
他清楚地知晓,因为遵从父母之命,顶着家族压力和名声,娶了自己不爱的女人,因而错过了心爱的女子。
以至于往后的许多年时光里,他都只能睹物思人,那书房里字字句句画画皆是她。那位因门第偏见,不得谢家人应允的五品御史中丞之女,庄婉莹。
我原是不在乎的,甚至在婚后第二年,我曾主动提议谢云迟是否需要纳妾,假意选出了这位庄小姐。
可谁知,那当下从来温润的谢云迟猛然变脸,发了好大一通火:「她如何能与人为妾?你休要折辱她!」
我不喜欢那样的谢云迟,他发起火来,那一双眼睛便像野兽,没有了星光与璀璨,与我的晏池一点也不像。
所以,我自此后再也没提过。
然而几年后,那位庄婉莹便速与人成婚又和离,似是受了欺负。
谢云迟将她安置在了外头,一间两进两出的宅子,一应的仆人丫鬟都是精心挑选的。
那些时日,他总是夜里晚归,我只当他是公务繁忙。
至于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我只以为是经过巷子,误染上罢了。
直到,我精心教养的五岁儿子,不耐烦地推开我手中的笔墨,怒气冲冲地叫着:「婉莹姨姨从来不像你这样!你总是逼我学这个学那个!我不要学!
「都怪你,不让婉莹姨进门,她不能日日陪我!」
我举着毛笔愣在原地,直到一滴墨没入砖瓦里,才醒过神来,像打量陌生人一样看着他。
我的丈夫在外面藏了女人,我的孩子日日与她相见,却无一人告知于我。
为何呢?
我不是容不得人的主母,我早说过,纳妾无关紧要,为何要做到这般难堪?
前世直到死时,我都在与谢云迟和离。
一封和离书,足以惊动两大世家,接踵而来的压力和逼迫使我几次三番想就此低头。
可我,仍旧写了一封又一封,尽管谢云迟从来不看。
如今低头看去,转过回廊拐角,手上唯剩这张陈旧的婚书。
3
还未到前厅时,我便听到父亲带着怒气的声音。
「谢家小子,你我两族往来多年,这桩婚事历经数十年,早已人尽皆知,如今你好端端便上门来无故退亲,你将我沈家的脸面置于何地?
「我沈家女儿,若不是这桩婚事拦着,门槛早被人踏烂了。她不是嫁不出去,才许你谢家!你可知,你退亲会让天下人如何看待她?」
谢云迟的声音有些干涩,只道:「我会补偿她,也会向天下人宣告,退亲是我一人之事,是我配不上沈凝,不会有损她声誉。」
「你!」眼见得父亲气得胡子乱飞,指着他还要再骂。
我掀开帘子,适时开口:「谢公子说得对。」
我眼神掠过他看过来的眼神,转向我爹:「父亲,他说得对,他确实配不上我。」
「女儿,也不愿嫁。」我鼓起勇气,前世今生,面对着从来严苛的父亲,终于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前世,我从始至终只知道认命,哪怕遇到了心仪之人,我也只敢远远地瞧着他。
我自懂事起,便知晓自己日后是要当谢家妇的。
不可多言,不可冒进,不可逾矩。温良恭俭,淑敏谨德……种种桎梏缠绕着我的一生。
回想前世,我那一生中最为出格之事,便是在宴池战死后,偷偷地为他立了个无字碑。
这句话落,惊诧的不止我父亲,还有谢云迟。
他大约想不到,我竟然会不愿嫁他。
毕竟前世,我在看到他那双眼睛后,对这门婚事再也没有了抗拒。
甚至几番着人打听他的喜欢,再未嫁进去之前,便颇为喜爱他,这些谢云迟都是知晓的。
甚至我总是会望着他的眼睛出神,他总是不耐。
在夜间行房时,我会将他的下半张脸盖住,只露出那双眼睛。
沉浮于情欲中,摇摇撞撞地看着我。
而那时,我总会流着泪叫他的名字:
「阿迟……阿池……」
白日里,我是从不这样叫他的,更何况谢云迟也不喜。
其实后来,我总想,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再无回头路,那便与他好好过。可谁曾想,一切都是徒劳和自取其辱。
我提着裙子,毫不犹豫地朝着父亲跪下,将头低垂着,姿态足以表明一切,因而没再开口一句话。
而身旁的谢云迟不知为何,看到我这般模样,竟有些不甘和愤怒,我听见他将拳头握得咯吱响。
真是奇怪,既然是同一个想法,那就劲儿往一处使,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像是要与我较劲一般,扬了扬声音:「我父亲早已将我打了一遭,但沈伯父,即便您和我父亲要将我打死,这门亲事我也是要退的。强扭的瓜不甜,这婚事本就不是我意愿,沈凝就算嫁给我,我也不会对她有好脸色,您难道当真舍得?」
这话着实过分,我父亲这时顾不得身为尊长的身份,也顾不得平日的形象。
只见他把腰一弯,拔出几日没洗的鞋子,劈头盖脸便往谢云迟身上扔去。
「滚,你给我滚!」他抖着手指外面,又朝他伸手,「把婚书拿来!」
谢云迟爽快地将婚书拿了出来,连同我的那一份,须臾间便被烧得干净。
云烟般的灰烬就这样飘散地落了下来,打着几个圈,有些抖落在了我和谢云迟的衣袖上,我和他同时伸手去挥掉。
却在抬头的那一瞬间,双目相对而视,那一瞬间不过分秒,却似乎格外绵长。
他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眸,想要看出什么东西来,而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毫无波澜。
谢云迟走时,我正牵了马,要往外去。
他快步走上前,拉着我的缰绳,不由分说地问:「你方才为何说不愿嫁我?」
我抢过缰绳,好笑地看着他:「这婚事非你本意,自然也非我本意。你不愿娶,我不愿嫁有何奇怪?」
他喃喃道:「错了,不该是这样……」
我看着他的神色,突然有些想问,前世死时,为何要为飞身过来我挡毒箭?若是不挡,他也不会死。
可如今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晏池现在还活着,无论他认不认得我,我都得想办法救他。
前世的因缘际会,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我翻身迅速上马,一抖缰绳,双腿狠狠夹了一下马腹,一声嘹亮的嘶鸣后,马儿急速啼跑。
谢云迟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红衣白马,似一阵风踏尘而去。
他从不知道,沈凝竟还有这样的好骑术。
明明前世,她只知女工吟诗作画,与世俗的大家闺秀没有两样。
突然,他眼前又浮现一些模糊的画面,他像是中了箭,浑身毒发的样子,可他什么都看不清。
他甚至连自己前世如何死的都有些记不清了,只知道一睁眼便回到了现在。
他如今只记得,前世自己与沈凝成婚,错过了庄婉莹,后来总是悔不当初。
幸而,他们只成婚半载,他便不知什么原因竟能重来一次。
如今,这一世重来,一切错的轨迹都将被拨乱反正。
他也将与自己真正心爱的人厮守终生,未来显然是光明璀璨的。
可为何,他的心里总有一股慌张感,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流失。
谢云迟不知道他在慌什么,但他安慰自己,这一世,他必然得偿所愿,娶得心上人,他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4
策马至晏府门前不远处,我踌躇许久,不得前进。
我与晏池妹妹曾在女子诗会上有过几面之缘,我原想借此与她相见,进而能折中见到晏池,然后提醒他日后危险。
十五年前,鹿鸣之战,晏池父亲拼死抵御西狄,功成身未退,在回京途中身亡。
次二年,晏池的伯父北上御敌,战死沙场。
后战事又起,年仅十六岁的宴池大哥请命上战场,征战沙场六年后,未归。
思及此,我顾不得其他,快走了几步,恰巧这时,一辆马车在身后停下。
一名娇俏的粉衣女子,扶着马车边沿,抬头看见我时,眼眸一亮,手脚麻利地跳了下来。
「沈姑娘?」她提着裙摆,像兔子似的跑到我跟前,「你怎会在此?」
我指了指自己:「你,你认识我?」
说来,虽有几面之缘,可我们未曾说过话,且京中贵女众多,每逢重大宴会,多的是人与人不相识。
她笑着点点头,热情地拉我进府,一面忙不迭地吩咐人备点心,一面又要与我说话,忙乱得很。
我心中涌上一股怪异,可又说不出哪里怪。
直到,我坐在凉亭上。不到半晌,先是晏池的大嫂过来,再是他的伯母,都看着我笑,笑容中只有好意的打量,最后甚至惊动了晏老夫人。
我赶忙赔罪:「本应晚辈去拜见老夫人,只是来得匆忙,又未曾事先招呼,所以不好擅自打扰——」
晏老夫人头发花白,头发梳得光亮,眼睛也是亮堂的,整个人精神矍铄。
她拍了拍我的手:「不碍事,你叫沈凝?长得真好,你喜欢吃些什么,尽管让厨房做。我老婆子就不在这碍眼了,你们年轻人玩着。」
说完,她健步如飞地走了。
我回头一看,那柱子后还有一个扎着小辫的孩童在偷看我。
晏弥朝他招了招手,五六岁大的男童一溜烟地跑了过来:「这是我大嫂的孩子,叫沈姐姐。」
小孩叫晏临,乖巧地叫了一声,又脆生生开口:「姐姐长得和画上一样。」
晏弥马上捂住他的嘴,解释道:「他的意思是,你长得和画上的仙女一样,他夸人是这样的。」
我没放在心上,摸了摸他的头,对晏弥道:「晏……」
她立马会意:「你叫我满满,家里人都这么叫我。」
晏弥,满满,都是好名字。
「满满。」我旁敲侧击,假意打探,「你哥哥……」
她拍了下额头,很是焦急:「今儿一早北边巡防营出了点事,我哥哥一大早就过去了,只怕来不及回了。不然,不然你留在这里用午膳,过了午间他定然就回了!我……我这就派人给你家送信去!」
说完,她立马就要起身,我连忙拉住她:「哎,不用不用,我是……」
彼时艳阳万里,云起碧空,我转身拉住她的袖子,抬头时,廊下阶梯的人,似是突然出现一般。
入眼先是一双遒劲有力、骨节分明的双手,而后是一身金丝绣线玄衣,腰间挂着质地上好的和田玉佩。
金冠束墨发高高地扬起,一双眼如天上鹰隼,薄唇拉直,姿容俊艳无匹,只是周身气质仿佛冰山尖上冒出的寒气。
倏尔,他望着我笑了笑,这一笑竟给他添上了些人间烟火气,如初升于雪山之巅的旭阳,耀眼又灿烂。
我愣了一会儿,才起身,同他福了福身。
晏弥口中,无法及时赶回的兄长,像天降一样,突然就出现了。
见我行礼,人高马大的少年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沈姑娘不必多礼,我……我我……我找我妹妹——」
说话时,他还有些微喘,胸口微微起伏着。
晏弥高兴地跳了起来:「我去看看厨房好了没!」
为防闲话,她推了一把晏临:「你留在这儿。」
5
我握着袖中的信封,这封信是我连夜写出来的。
其实前世,他大胜之后是可以全身而退的,只是后来军中副将通敌,引诱晏池追击敌寇,进而遭遇埋伏,大军在深山处受伏,又遇大雪封山,无一幸免。
我此来,为的不是晏池一人。
晏家儿郎战死沙场无数,晏家军更是百年如一日护卫着大祈边境,守护着万千黎民百姓。
我不忍那老夫人再次白发送黑发,更不忍上万的将士因奸人残害,埋骨他乡。
我收紧信封,看着他的眼睛,如实道来:「晏将军,我知你一月后便要出征塞北,你或许不认识我,但将军和晏家军无人不晓。或许,或许你会觉得我接下来的话是胡言乱语,但我还是想同将军说。我,我前日做了一个梦——」
思来想去,我还是以梦为由,说出了他前世所经之事。
说完后,我连忙解释:「将军不信我也没关系。只是希望将军若当真遇见我梦中之事,能够记起小女子今日所言,进而再三思量,或做两手准备——」
「我信你。」晏池突然开口,他神色凝重,「多谢你,特来告知我。」
「你,你信我?」我愣了愣,看着他。
子不语怪力乱神,若不是亲身经历,这些话说出来,只怕连我自己都是不信的。
他突然耳尖红了红,又成了不知所措的样子:「我一定会小心。」
该讲的讲完后,我请辞归家。
晏池隔着不远的距离,跟在我身后,一路将我送出门。
到了门口时,我突然回头,快跑了两步。
晏池瞪大了眼睛,下意识要伸手扶我,我却恰好停到了他跟前。
「晏将军!」我胸口跳了跳,这不合规矩,可我顾不得那么多。
我鼓起勇气,说出了我前世从未有机会说出口的话,「我……我今日退了亲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我只是今日刚好退亲!我跟许多人都说了,街上卖烧饼的,路边卖花的,狗洞里刚钻出来的狗……」
他突然僭越地扶住我的手腕,轻轻握着:「我很开心,你也告诉了我,我……我定会平安归来。」
生死未定,家国未报,他开不了口,他的肩上满是沉甸甸的责任。
我福身:「愿将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早日凯旋。」
6
那日后,我回家便被父亲罚跪在祠堂。
整整三日,只有我母亲会在堂外,看着我偷偷流泪。
前世,我曾偷偷告诉她,我不喜欢谢云迟。
我问母亲:「您信一见钟情吗?」
在汇聚的灯火中,那个少年将军似天上云月,来时便是银河荟萃,叫人移不开眼。
我母亲,只是愣了愣,而后低声说,娘知道。
可她还是不敢为我说一句话,她不敢忤逆父亲。
她只会说,凝儿,这是你身为沈家女的命,除了嫁给谢云迟,你别无选择。
我不曾怪过她,因为我知晓,她谨小慎微一辈子,她懦弱无能,这也是她的命。
这次若不是谢云迟挑头,再加上我的力抗,我父亲绝不可能答应退亲。
所以,我还得多谢谢云迟。
三日后,我从祠堂走了出来,当即大病了一场。
这期间,我母亲几次守在我的床前,用手帕悄悄抹眼泪。
我没劝她,她总爱哭,父亲不喜欢她哭,更喜欢娇俏的柳姨娘和妩媚的春姨娘。
自然,我母亲也不需要争这些,哥哥如今已在户部任职。
从前我与哥哥,无法子凭母贵,如今希望她可以母凭子贵。
我病好那日,父亲率先召见我,第一句话劈头盖脸而来。
「过两日,为父会再为你挑选一门好亲事。」
我一直都了解我父亲,嫡女也好,庶女也罢,不过都是他官道上的锦绣,无非是嫁得好和嫁得更好。
这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晏池,如果他……
罢了,我父亲定然看不上。
别看晏家战功赫赫,可在外的武将始终远离朝堂权力中心,怎么抵得上那些文官在朝中的分量?更何况晏家如今能撑得起的也只有晏池一人,他如今并未成长为日后威名远扬的大将军。
「可女儿刚刚退亲,此时便立马议亲,是否有些不妥?」
「哼,你还知晓这个,若不是你无用,又怎会让谢家退了亲!」
从醒来至今,除了晏池的事,我一直都处于茫然的状态。
我不知重来一次的意义是什么?
是重新待嫁,然后再嫁给一个不爱的人,为他生儿育女,看他妻妾成群,平白地又这样过一生?
这一刻,我却清晰地知道,我要的这一生是什么。
我要那主宰自己的自由,我要不留遗憾,痛快地过完这一生!
「父亲,若我说,我能给您的,远比嫁女儿得到的更多呢?」
见他疑惑,我说了六字:「葵十五,涝积水。」
「父亲可耐心等候,看看女儿所言是否只字不差。」
说完,我便俯身退下。
只有掌握足够的筹谋,才有谈判的资格。
7
这几日,我听闻谢云迟为了与一个小官之女定亲,将谢家闹得鸡犬不宁。
「听说,谢家老爷嫌他丢人,生怕他再闹出什么笑话,况且谢家只有这么个儿子,也不能真逼急了,因此就松了口,待中秋过后,便去下聘。
「这人人都说,那谢云迟从前克己复礼,温润如玉,又极为孝顺。如今先是退亲,又是不顾门第,硬要娶那小门小户的,也不知是不是中了邪。」
秋云一边替我梳头,一边絮絮叨叨地讲着。
「好了,秋云,往后他的事,就不要再讲给我听了,与我无关。」
今日春云楼掌柜差人来,说是新进了一批头面。
我没想到会这么快见到谢云迟的心上人庄婉莹,我拿着一只浅碧色玛瑙流苏钗,她在我身后盈盈开口。
她身着一身春日融融的绿色袄衫,水白色的裙摆绣满了春海棠朵,一张俏白的脸弱柳扶风。
我盯着她看了半晌,这才恍惚地想起,才将她跟前世那个私下找过我两次,次次挑衅耀武扬威的外室联系在一起。
见我不语,她重又开口:「这只钗子是我先看到的,可否将钗子给我?」
我摆了摆钗子的流苏,问道:「这钗你付过钱了?」
「没有。」她摇头。
我问掌柜:「你们这儿,有那种谁先看到东西,就归谁的规矩吗?」
掌柜拱着手:「从无这个规矩!」
「听到了没?」我看向她,神色淡淡。
这时,庄婉莹的丫鬟,拍了下桌子:「大胆!你可知眼前的人是谁?我们小姐可是谢家未来的儿媳,瞎了你的狗眼!敢跟我们小姐抢东西!」
我看向庄婉莹,她轻咬着唇,神色很是不甘,大约是这些天谢云迟给她的势,让她横行了几天,没想到还有人敢这么不给她面子。
说来,我大概比谢云迟更要了解庄婉莹,谢云迟以为自己爱上的是一朵温柔坚韧的白莲。殊不知这白色之下,早已乌黑一片。
庄婉莹远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干净纯透,否则她前世如何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家仆,让我知晓谢云迟是如何宠爱他,我的儿子又是如何喜爱她而厌恶我。
我讨厌她,原本仅仅只是前世。可如今说了几句话,我今生也讨厌她,有些人看一眼便讨厌,
我随手将钗子扔在地下,在她泫然欲泣的目光下,抬脚,将钗子踩得稀碎。
「你算什么东西?
「我看上的东西,碾碎了,踩烂了,也不可能让给别人!」
似是没想到我如此霸道无理,庄婉莹揪着手帕,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她咬牙道:「难怪云迟要跟你退亲!想来便是知道你性格跋扈,秉性恶劣……」
她说她的,我并不在意,面无表情地笑了一声,又拿起一根簪子,在她头上比了比:「喜欢吗?同你气质挺相符。」
而后,我直视着她的眼神,手指一松,簪子应声而掉,秋云十分气愤地提起裙子,重重踩了上去。
又拿了一个白玉手镯,在她手腕比划了下:「这个呢,喜欢吗?」
扔掉,碎玉声叮铃入耳,让人心脾顿开。
反复了几次,她大约是终于明白,我在羞辱她了。
只不过她倒是能忍,竟能笑着说话:「想必你是知晓了,云迟拼了命也要娶我的事,毕竟沈姑娘被退亲的耻辱,确实是需要找人发泄一下,只是,你不该找到我头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