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我又一次翻开那个老旧的绿色军用信封,手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36封信,整整齐齐地码在我面前,每一封都像是时光的印记,诉说着那段埋藏在心底的往事。
屋外的月光柔柔地洒进来,映照在那些泛黄的信纸上,恍惚间又把我带回了1978年那个夏天。
那会儿,我正式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
临走那天,教室里闷热得很,电扇呼呼地转着,可还是挡不住那股子燥热劲儿。
我偷偷看了眼坐在我前排的女同桌林巧云,她低着头,一直在写着什么,清秀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温婉。
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布衣裳,长长的辫子垂在胸前,时不时用手拨弄两下额前被汗水打湿的碎发。
"巧云,我...我走了。"我硬着头皮说道,声音都在发颤。
她抬起头,眨了眨那双水灵的大眼睛:"王建军,你可要好好当兵,我等你回来。"说完,她从课桌里拿出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小纸包塞给我。
回到家,我才打开那个纸包,里面是一条手帕,上面绣着一朵红色的山茶花,针脚细密,一看就知道费了不少功夫。
妈看见了,叹了口气:"建军啊,当兵是好事,可你和巧云这事儿..."
"妈,您别担心,我知道轻重。"我赶紧打断她的话。
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爸是生产队的老会计,整天为了工分的事忙得团团转。
妈在公社砖窑厂干活,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回来时手上总是裂着口子。
就这样,我背着那个破旧的帆布包,踏上了去部队的火车。
车厢里挤满了人,闷热的风裹着煤烟味道从窗外灌进来。
我掏出巧云给的手帕擦了擦汗,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能辜负家人的期望。
到了部队,一切都是那么新鲜。
清早六点的哨声,紧张的队列训练,还有那黝黑的军装和沉甸甸的钢枪。
我和战友们每天都在操场上挥汗如雨,练习着各种军事科目。
站军姿时双腿发抖,负重越野时汗水湿透衣背,可想到巧云在家乡等我,心里就有使不完的劲儿。
我的铺位上方就是李国强,他是北京来的大学生,性格开朗,嘴特别能说。
每次休息的时候,他都会拿出一本破旧的诗集,念叨着什么"细雨湿流光,芳草萋萋"之类的话。
"老王啊,你小子整天写信,写给对象吧?"一天晚上,李国强趴在床沿上,笑嘻嘻地问我。
我正在床上写信,听他这么说,脸一下子红了:"不是,是我同桌。"
"哎呦喂,同桌?这故事可有意思了。"李国强来了兴致,"说说看,长得好看不?"
"还...还行吧。"我支支吾吾地说。
其实在我心里,巧云是最好看的,特别是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一样。
那时候,每个月发津贴,我都会留下一部分买邮票和信纸。
一有空,就给巧云写信,告诉她部队的生活,告诉她我是如何一步步成长。
有时候是训练场上的趣事,有时候是深夜值班时看到的星星,还有我们连队获得表彰时的自豪。
李国强老说我:"你小子,写情书比练射击都认真。"
可是,巧云一封回信都没有。
开始我以为是邮递员送错了地方,后来又担心是不是地址写错了。
我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遍,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写着呢。
"别想那么多了,说不定人家早就有对象了。"李国强看我闷闷不乐,拍着我的肩膀说。
我摇摇头:"不会的,她说过等我回来的。"
就这样,我一直坚持写信,从春到冬,从严寒到酷暑。
每次写信的时候,我都会想象巧云看信时的表情,会不会像以前一样,嘴角微微上扬,露出那个让我心动的笑容。
三年的军旅生涯,我从一个懵懂的新兵,成长为一名优秀士兵。
获得过多次嘉奖,还被评为标兵。
每一次取得成绩,我都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巧云。
1981年春天,我转业回到家乡。
刚下火车,就看到站台上挤满了接站的人群。
我一眼就认出了妈那件褪了色的蓝棉袄,她的头发白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深了。
"儿啊,可想死我了。"妈一把抱住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回家的路上,妈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年家里的变化。
爸的腿摔伤了,现在干不了重活,在生产队看场子。
弟弟也长大了,在县里的拖拉机站当学徒。
"对了,巧云家..."妈欲言又止。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巧云家怎么了?"
"她们家搬走了,好像是去了东北。"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了巧云家。
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小院子,现在住着陌生人。
"巧云啊,她们全家早就搬走了。"邻居王大婶告诉我,"听说是去了东北,她爸在那边的国营厂子当工人。"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转业后,我被分配到县里的供销社工作。
日子过得平淡,但那36封信始终放在我的床头。
每天晚上,我都会拿出来看看,仿佛这样就能离巧云近一些。
妈见我这样,心疼得不行:"儿啊,你都多大了,该成家了。咱村刘寡妇家闺女不错..."
我摆摆手:"妈,您别操心了,我这不是工作刚安顿下来嘛。"
其实,我心里还惦记着巧云那句"等你回来"。
直到有一天,我在街上偶遇了巧云的发小张玉梅。
那天正下着小雨,街上的人不多。
我远远地就认出了打着花伞的张玉梅,她还是那么爱说话。
"建军,你可算回来了!"她一见我就热情地打招呼。
我赶紧问起巧云的事。
张玉梅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起来:"巧云她...她其实一直都收到你的信。"
我愣住了:"那为什么..."
"那时候她爸得了重病,全家都急着筹钱治病。巧云初中毕业就去了纺织厂打工,省吃俭用的。"
"后来她爸被调去东北一个大厂,那边福利待遇好,能给工人家属安排工作。"
"可是为什么一封信都不回呢?"我追问道。
张玉梅叹了口气:"她不想耽误你在部队的前程。她说,要是回了信,你肯定会分心,影响你好好当兵。"
"她每天天不亮就去纺织厂上班,晚上还要照顾她爸。我去看过她,她把你的信都整整齐齐地放在枕头底下,经常半夜偷偷看,看完还会哭。"
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原来,她用这样的方式默默地支持着我,给了我动力,让我在部队里专心训练,努力成长。
回到家,我又一次翻开那些泛黄的信纸。
字里行间,满是我当年的青春热血和对巧云的思念。
后来,我经人介绍认识了现在的妻子,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小家。
但每每想起巧云,心里总会涌起一股暖流。
她教会我,有时候爱一个人,不一定要轰轰烈烈。
正如那句老话:此情无声胜有声。
现在我的儿子也参军了,每次他写信回来,我就会想起那个爱默默付出的姑娘。
生活中,总有一些人,用最朴素的方式,给予我们最深沉的爱。
夜更深了,我轻轻合上信封,36封信安静地躺在那里,诉说着一个属于那个年代的故事。
窗外,月光如水,照在老旧的信封上,泛着淡淡的光晕,就像当年巧云温柔的目光。
有些情,只可意会。有些爱,无声胜有声。
这是一个关于成长、责任与无声守候的故事。
那个年代的故事,就这样定格在了时光里,成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