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上，昏聩的皇帝很少被人拉下马。从秦始皇到宣统，这2000多年的历史中，几乎没人敢突破这个桎梏，非得等到这个皇权已经彻底崩盘了，才想到取而代之，这让国家和人民遭了多少本不需要遭的罪！

赵构

但凡有冲击皇帝梦的野心家都会熟读历史，他们不难发现，从秦始皇到赵匡胤，冲击皇帝梦的套路都差不多：先在北方立足，再攻占川蜀，沿着长江一线顺流而下，所经之地无不臣服。到北宋灭亡后，赵构的南宋小朝廷初创不久，就被金人在屁股后面追着打。而且，金军早在建炎元年就对关陕、川蜀地区发动了攻击。

先是金军最高统帅完颜宗翰亲率大军强渡黄河，攻占了重镇洛阳，接着分出一半兵力由金军常胜将军、曾活捉辽国末代皇帝耶律延禧的完颜娄室统率，继续向西挺进，兵锋直指宋朝最强大的西军大本营。完颜娄室亲率万余骑兵出其不意趁夜踏过冰冻的黄河，一举攻下京兆府。一下子震动整个西北，西夏百年未做到的事情，金军却在一夜之间变为现实。

但好在西部毕竟是名将之乡，经过百年锤炼，全民皆兵。哪怕金军派出了最强的将帅，也被强行阻断，任凭完颜娄室百般筹划，金军都没能取得更大的战绩。但战争比拼的毕竟是综合国力，金国洗劫了宋辽两国300余年的国藏财力，军资雄厚到不可思议。而西军军饷都成问题，战争越是持久，西军失败的风险就越大，西军一败很快就会威胁处于杭州的南宋朝廷。

在这个非常时期，张浚主动要求去西北主持大局，皇帝把张浚升为知枢密院事。这就意味着他一人可以决定川陕区域所有的军政财狱等大事，所有人的升降贬谪都由他说了算。这一年，张浚只有33岁。这么年轻却担此重任，刚好有人撞到枪口上为他攒威望祭旗。御营平寇将军范琼在靖康之难中，充当了金人逼迫宋朝君后太子宗室的急先锋，坏事做绝。

苗刘兵变后，范琼是唯一一个对张浚发起勤王邀请置之不理的高级将领，他在苗刘兵变被平定之后，才姗姗来迟到了杭州。一到杭州却在皇帝赵构面前为苗刘二人说情，说他们罪不至死。他说的也是实话，苗刘二人的所作所为比起他来都是小儿科。但张浚没有放过他，上书指责范琼大逆不道，第二天就把他关起来，不久处死，再把范琼的军队分配给各部队。

处理完这些，张浚带着腾腾的杀气和正义的光环挺进大西北，无论军政朝野都对他寄予深深的期待。张浚走后，赵构非常消沉低落，这一年他只有23岁，但他在最近这三个月里，经历了溃败、逃亡、丧失性功能、政变、被逼退位等等一连串的打击，人生落魄，莫过于此。可还要继续逃命，还要继续收拾这个烂摊子。在赵构发出罪己诏的时候，也有人向他提意见。

有人提出处斩黄潜善、汪伯彦，赵构不但没有照做，还把提出这个意见的人给罢免了。但为了给舆论一个交代，他罢免了黄汪二人的职务，把他们贬去了外地。说白了，赵构这就是在护犊子。此外，赵构还为王渊和康履等在苗刘兵变中死去的亲信赠官、赐予谥号，流放各地的太监们也都回归到他身边，这些太监们继续招摇张狂。

这就是初创南宋的皇帝赵构的所作所为，他现在可以把一切都放下，包括自己的尊严，只要能够继续保住自己的帝位。三个月后赵构的独子病死，他却迁怒于照顾他儿子的宫人，砍了宫人的头。而另一边，金军并没有放过他，而是继续跟踪追击。实际上，他在逃难的这一路，无时无刻不在向金国求和，低声下气不断地自降规格，甚至自贬为康王向金国哀求。

杜充剧照

赵构这么做，就是为了以后的和议打下基础，他还担心金国不同意，用了最大的诚意来摇尾乞怜，这就是赵构，南宋由这样的皇帝开国，可想而知结局会是怎样。赵构的文采很出色，他希望自己的摇尾乞怜能够感动金国高层，但结果失败了，金国并没有打算放过他，只待秋高气爽，就将继续挥军南下。7月，赵构把杭州改为临安府，是想暂时把这里作为安乐窝。

7月下旬，在赵构的安排下，孟太后带领六宫、宗室等亲眷前往江南西路的洪州避难，只不过，让人诧异的是，已经丧失了性能力的赵构，而且曾经对外宣称不好色的赵构，却把后宫美女扩充到了数百人之多。随行的人当中还有赵构任命为宰执的李邴和滕康，安排他们同行，既为保护孟太后一行，也为赵构留下一套领导班子，以备不时之需。

金人的威胁来自北方，赵构设置的第一道防线也在北方，而守护者则是他精心挑选的杜充。赵构对杜充非常满意，他在杀奸细、杀盗贼方面的执行力让赵构非常满意。即便杜充为防御金军入侵而掘开黄河的混蛋行径，在赵构看来也是慈不掌兵的有力表现，也就是说，在此时的赵构看来，杜充就是他初创的南宋朝廷的唯一救星和保护神。

杜充曾在战前豪迈宣称，一旦开战，他会冲到一线去直面金军。这番豪言壮语更刺激赵构对杜充的信任和宠爱，再次给他升官，又扩大他的管辖范围，其权力之大、管辖范围之宽已经超越了节制川陕的张浚。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秋高气爽的时节，金军南下的危险日益临近。金军还在远方集结时，杜充其实就已经收到了情报，他马上率主力出城向南狂奔。

金军由北向南挥军直下，杜充却还没跟金军打一个照面就反向逃命，实在是令人叹服！杜充南逃，把守城的事交给副手郭仲荀，但没多久郭仲荀又把守城的事交给交给留守司判官程昌寓，然后程昌寓又把守城的事交给了权东京留守上官悟。这么一来，开封城像一块破布一般被人转手扔来扔去。更要命的是，他们为了保命，逃命时都尽可能多带军队。

杜充等人在长江南岸聚齐之后，开封和整个江北区域的防守已经形同虚设。开封城的战略价值也慢慢失去了。9月前后，金军南侵，甚至对开封屏蔽的整个江北都直接无视了，直扑江南，奔赵构而去。可诡异的是，杜充南逃是擅离职守，导致近半国土沦丧，赵构竟然还把他晋升为同知枢密院事，领江、淮宣抚使，统兵10余万驻守建康。

这就意味着赵构把江南的安危和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押在了杜充的身上，这对于睚眦必报的赵构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一个责任重大的将领当了逃兵，不但不受罚，还升官，天理何在？在此期间，不仅后来彪炳史册的抗金英雄岳飞在杜充麾下，除了张俊留在赵构身边充当护卫之外，就连刘光世、韩世忠等当时的名将全都受杜充节制，可见其实权之大。

一个月后，金军南侵。完颜昌主战淮南，完颜宗弼主战江南。江南又兵分两路，一路由完颜拔离速、耶律马五等率西路军进攻江南西路、荆湖南、北路；一路由完颜宗弼亲自率东路军直扑临安，追击赵构。完颜宗弼在太平州遭遇南宋守将郭伟，完颜宗弼一败再败，只好转向马家渡，而这是杜充负责的建康府治下。

岳飞（剧照）

早在金军攻破和州时，杜充就下令坚壁清野，等于放弃了整个长江北岸的防守。岳飞曾声泪俱下恳求杜充调军队出城巡视，但遭到拒绝。金军终于杀到身边，这回杜充没有马上逃跑，而是下令迎战。但这时已经改变不了失败的结局了：杜充派都统制陈淬率岳飞、刘经、戚方、扈成等将火速赶赴马家渡阻击金军，但结果因负责后援的王燮溃逃而导致全军溃散。

战败的消息传来，建康一片混乱，杜充命令打开水门乘船逃跑，但被百姓堵住不放行。于是，杜充下令三军向蒋山转移，经过彻夜行军，三军在黎明时分抵达东阳镇，这时，大家才忽然发现副宰相、江淮宣抚使大人杜充不见了，谁知道，此时的杜充已经到了北岸，变成金国人了。这就是赵构把全部身家性命在他身上的人，足见赵构这皇帝做得有多昏聩。

皇帝的主要职责是识人用人、做决策，他对杜充给予了任何人所没得到的恩宠和礼遇，结果杜充却临战投敌叛国，赵构的脸被打得啪啪作响，可想而知此事对赵构的打击有多大。建炎三年11月底，金军兵临建康城下，建康知府陈邦光直接投敌。而金人的西路军在一个月前已经打到洪州，刘光世不战而逃，撤至庐山一带。韩世忠也带上军资，撤往江阴。

江南西路、荆湖南路、荆湖北路一路被放弃，孟太后一行遭金军冲击，卫士溃散，连夜乘船逃到虔州（今江西赣州）避难，一路上还频遭流寇骚扰、袭击，到虔州时数百位后宫美人折损过半。在虔州又遭一恶霸趁火打劫，百姓们盲目跟随，孟太后九死一生才活了下来，但赵构把她接回去不久就大病一场去世了。

赵构自此恨透了虔州人，4年之后，岳飞奉命在江西平叛时，赵构曾密令岳飞将虔州屠城，只是岳飞不惜抗旨才保住了虔州满城百姓的性命。建炎三年冬，赵构在建康陷落前离开临安，开始了新的逃亡之旅。此番逃命是乘船出海，但船不够用。全套宰执班底和家属都随行，安排到诸班直卫士时，只剩下60个名额，每人家眷人数不能超过2人。

卫士们傻了眼，惊怒不已，在张宝等率领下，100多人截住并质问首相吕颐浩，我有父母，有妻子，不知两者如何去留？吕颐浩大发雷霆，班直卫士激动得拔刀相向。赵构听到了外面的喧哗，他亲自下诏抚谕班直卫士，承诺另有安排，不会让他们骨肉分离。于是，卫士们都感动得磕头三呼万岁而去。第二天，赵构亲自穿上全身甲胄率领御营中军突袭卫士营地。

卫士们毫无准备应对，赵构心狠手辣，下令放箭，还亲手射倒两人。卫士们都被抓住后，赵构下令将为首的张宝等17人斩首，其余班直卫士解散，拆分到各部队里。此时的赵构已经变得心狠手辣、行事决绝，冷静狡诈，因为此前的苗刘兵变和杜充叛逃已经深深刺激了他。他终于领悟到，心狠手辣、行事决绝，冷静狡诈，这些都是做皇帝的必修课。

这就是创立南宋的赵构，他从始到终几乎没有考虑过怎么保护好这个国家和他的臣民，他想到的永远都是怎样保住自己的帝位，这样才能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因此，他才会对很多人都嗤之以鼻的黄潜善、汪伯彦和杜充之流如此信任有加，才会哪怕逃难也还要把后宫佳丽扩充到数百人。这样的皇帝，和导致北宋覆灭的宋徽宗赵佶有啥区别呢？

可是，在当时人们心里，似乎他就代表了国家，甚至比国家和人民更重要，捍卫他就是捍卫国家。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如果赵构这样的昏聩之君早被人拉下马，岳飞怎么会被冤杀？南宋何以至于要偏安一隅？

参考书目：

《岳飞之死》：高天流云著，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23年5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