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军乐原创:藏在弹壳里的故事

拂晓哨位 2023-02-14 14:31:18
弹壳

作者||王军乐 来源||挑灯看剑王军乐

1

你将一枚弹壳在指间,准确地说,是在拇指与食指间,捏搓。你试着将弹壳捏扁,仅靠指力是不可能的。那就用目光将弹壳盯个洞,同样也是不可能的。

你眯着眼,要看到弹壳里去——那里不藏什么秘密——这你是再也熟悉不过的了。曾经贮藏了些微的炸药、嵌着弹头、安装着底火,此时,弹头与壳体分离了,就只留着一个空空的壳。一缕青烟在袅袅地散去,这是你好奇的。

你把弹壳在衣襟上擦拭着,拭去枪油在枪膛内遇热燃烧后残留在弹壳上污痕,犹豫着是装在衣兜里,还是交给军械员。你犹豫不决,军械员坐在弹药箱上喊着你的名字:弹壳要回收的。你还是将擦拭过的那一枚装进了裤兜,对着军械员做了一个鬼脸,又弯腰捡了一枚。

你还在捡弹壳,一枚一枚地捡起。你弯腰时,你的影子熊一样地趴在了地上,你笑了。你直起腰,阳光把你的影子缩回在你的脚下,你讶异,你是一个走不出自己影子的人。

你一枚枚地捡起弹壳,攥了一把,转身走过去,丢在军械员脚上的铁皮子弹箱里。

每次实弹射击,你都是这样,争抢着去捡弹壳,也偷偷地藏几枚在裤兜里。带回班里,装在一个布袋子里。布袋子放进连床的抽屉里。星期六,连长带着排长履行安全大检查,提起布袋子将弹壳倒了一地,发现了一枚子弹。你说:那是你将弹头再嵌入弹壳上的。你捡起来让连长看,看底火已被击针撞击过,还从弹壳上拔下弹头。用了很大的劲。

连长带着人走了,你把散乱一地的弹壳重新掬起,装进袋子,重新放回抽屉。

那天,你又将一布袋子拿出来。坐在小板凳上,眯着眼,一枚枚地用细沙纸打磨。你只是打磨掉了氧化层,沉浸在弹壳上的旧时光你打磨不去,但你并不知道。去了氧化层的弹壳灿灿如新。

待全部打磨完毕,你开始粘接弹壳要做一盏台灯。但你犹豫了,灯座是圆型好还是方型好,最后,你将弹壳用502胶粘接成了扇型,三层的底座。你没有那么多时间一次性完成你的艺术作品,稍有时间就摆弄一番。有一次,你刚准备展开工作,班长说:去出个公差,帮助炊事班揉馒头去——谁要你的馒头揉得比别人都快都好呢。你无奈,放下刚刚捏在手的一枚弹壳,怏怏不快地去了。

你的一盏弹壳台灯做成了,用了好几个星期的时间。连着几个星期天,洗衣服、床单都是浸入洗衣盆中,撒上洗衣粉,只搓揉七八下,多一下也不搓就捞出来去晾晒。通电试用那天,你手舞足蹈地转着圈子,喜眉笑眼地自我欣赏,又亮着嗓子呼朋唤友来一起欣赏。你得到了战友的夸奖。又一次打磨了台座,台杆,用布子包裹了一层,又用报纸包裹了一层,小心翼翼地用线绳子捆绑起来。你觉得放在哪里都有被碰撞的危险,但你无奈,最安全的地方只有连队被服库里你的提包——那是你暂可当作私有的唯一盛器。

你让王宏治欣赏你的台灯,王宏治也让你欣赏他刚打磨成的刮刀。步机弹壳、高机弹壳各一枚。是谁让你看他打磨的胸坠,解开风紧扣,从胸前慢慢拽出来示给你。你说,我也要弄一个,可你弄不下手枪弹的弹壳。就用步机弹又打磨了一枚戒子,说是要送给你的未婚妻。

你的弹壳台灯,你只在台灯之列,没有注册商标,那时候还不十分兴盛商标注册,我为你注册做准备,取了个“滩萤”牌——漠滩的萤虫——你看有诗意吧。产品产地:漠滩军营。产品规格:灯座扇形,外径23.5,内径13.5。材料:7.62步机弹壳。产品工艺:“兵工”技术,手工打磨。产品营销:个人收藏。广告语:窗前,一盏照亮心房的灯。你中意不中意,暂且不问你了。

你复员回乡了,把“滩萤”牌台灯放在窗前的土台子上——那时你还没有一张书桌。当你有了一张书桌时,你将它放在书桌上,日日拭去落尘,像你的妻子拭去玻璃镜子上的落尘一样。夜里你在“滩萤”的陪伴下,写了几句不以为诗的诗,心像弹头飞离壳体飞向远方,穿过丛林,穿过云烟,穿越那些你的梦境常去的和想象可及的远方。

你将弹头坚定的信念,弹壳钢性的品质附在你的灵魂里。你让弹壳叠加的弧型底座托住你的情愫,你让弹壳粘连的灯杆撑起你的美好向往,你让“滩萤”独亮在你的窗前你的眼里你的心间。你坐在“滩萤”前,听到了些微的声音,起初你以为是风吹窗帘或是雨打窗棂,或是谁从窗前过的沙沙脚步声,或谁吹起了口哨。你仔细听了,是“滩萤”在低语,它说着什么?讲的全是军语,五湖四海的方言,年轻人的歌唱,一定也诉说着与弹头分离之苦,惦念着弹头安身在何处。

2

你还要做一根手杖——一根钢筋串联起来的高射机枪的弹壳的手杖。可你在步兵连队当兵,捡不到高机弹壳。你执意要做这样的一根手杖,你就找到了高机连的同乡,他也只给了你一枚,说连队弹壳管理得很严,几乎不给私藏的机会,等下次实弹射击时,再瞅机会吧。

你把想要做一根手杖的想法,说给许多人,最终还是当军械保管员的蔡小聪帮了你。一次就给了你七枚。你又在靶场的山背上挖了大半天,总算幸运,挖了两枚高机弹头——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高机弹头穿凿得实在是太深了。你挖掘时不仅出了一身的汗,还被石碴子划破了手指。

拆旧房时,你从水泥梁上掘了一根钢筋,用钢锯条锯断。手掌磨出了血,赵居中说:下那么大的功夫干啥!你说我都从靶场的山背上挖掘出了弹头,再搞根钢筋就是小菜一碟了。

你先给弹壳篏上了弹头——不一定是原配,但彼此合体,尔后在壳体上打眼。最难为的是给做手柄的那一枚打眼,实在是不想为难自己了,就到军械修理所让老乡用机械台钻钻了个眼。

你做了一把钢结构的手杖,说复员回去送给爷爷。可爷爷没有等到你复员,就故去了。你就送给父亲,父亲说我整天忙得连猫手都想借,那还有时间拄着那玩意儿悠然自在的来去。于是,你将它挂在房墙上,成了两间土房子里唯一一件装饰品。

你也有意留给自己用,哪不知道要等多少年了。于是,委屈了手杖,寂寞无声的,只迎送着你的一双眼晴。

你终于新盖了房子,但让手杖从房墙上走下来还是无处可去,你仍然把它挂在房墙上,只是换了到墙角。这样,手杖还是身子吊在墙上——悬空了不一定都是鸟的飞翔,不会飞翔的手杖悬空在墙上无用武之地,时不时发出不平的悲鸣。

你可能永远也不会把手杖拄在手上,但手杖永远地支撑了你。

0 阅读:32

拂晓哨位

简介:用图文音视频分享拂晓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