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按：这回，我们去为前凉送行。

公元363年，闰八月，前凉长宁王张天锡，杀了他的侄子、凉王张玄靓，做了前凉第九任君主，自称使持节、大都督、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

张天锡本年十八岁。

张天锡尊奉老娘刘美人为太妃。派司马纶骞带着奏章，前往建康，请求东晋朝廷的指令，同行的，还有东晋的御史俞归。

衣赐履说：这位俞归，人如其名。早在公元347年，东晋朝廷派俞归出使前凉，加授当时的前凉老大张重华，侍中、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等职务。张重华当时正琢磨着要当凉王，而东晋只封他为公，所以不肯接受任命。张重华派人做俞归的工作，意思是俞归你是天朝特使，你直接给我们老大封王，回朝廷补个手续不就结了？俞归这人死心眼儿，不但不干，反而把来人数落了一通。这样呢，张重华没能正式称王，心里头不痛快，就把俞归同志扣在前凉了。这一扣，就扣了十六七年，俞归俞归，“逾期未归”，都快赶上“苏武牧羊”了。

公元364年，六月，大秦天王苻坚派大鸿胪出使前凉，任命张天锡为大将军、凉州牧，封西平公。

公元366年，十月前后，张天锡派使者到前秦边境，宣布与前秦断交。

衣赐履说：张天锡这个动作，非常突兀，应该有某种直接动因。

当初，陇西（甘肃省陇西县）人李俨，举陇西郡归降了前秦，但不久之后，李俨又开始和张天锡眉来眼去。

十二月，羌人首领敛岐，率略阳郡（甘肃省天水市东）四千余户人家，背叛了前秦，向李俨称臣。李俨一激动，跟略阳任命了各级长官，然后宣布：

我们与秦国断交！我们与凉国断交！

这下子，李俨和敛岐，把前秦和前凉同时惹怒了。

公元367年，年初，苻坚派辅国将军王猛、陇西太守姜衡、南安（甘肃省陇西县东南）太守邵羌、扬武将军姚苌等，率军一万七千人，讨伐敛岐。

三月，张天锡派前将军杨遹（读如玉）进发金城（甘肃省兰州市），征东将军常据进发左南（青海省民和县西北），游击将军张统进发白土（青海省循化县），张天锡亲率三万人，屯驻仓松（甘肃省武威市南），准备讨伐李俨。

敛岐和他的手下，都是羌人，以前是羌人老大姚弋仲的部众，此番，听说姚弋仲的儿子姚苌来了，招呼都不打一声，呼啦啦投降过去。敛岐无奈，逃奔白马（甘肃省成县），这样，王猛兵不血刃，拿下了略阳。

苻坚下令，以姚苌为陇东（甘肃省平凉市西北）太守。

张天锡攻打李俨，夺取了大夏（甘肃省广河县）、武始（甘肃省临洮县）二郡。前凉征东将军常据，在葵谷（甘肃省临夏市东）打败李俨军，张天锡进驻左南。

李俨十分恐惧，退守枹罕（甘肃省临夏市。枹罕读如浮喊），派老哥的儿子李纯，向前秦谢罪，并请求救援。

苻坚派前将军杨安、建威将军王抚，率二万骑兵，会同王猛，救援李俨。

王猛命邵羌追击敛岐，王抚驻防侯和（甘肃省卓尼县），姜衡驻防白石（甘肃省临夏市西南），他与杨安一道，救援枹罕。

张天锡派前将军杨遹，在枹罕东面与王猛会战，被王猛打得丢盔弃甲，战死的、投降的，有一万七千多人。之后，王猛军和张天锡军就在枹罕城下，僵持不动。

敛岐那头儿，在白马被邵羌捉了个活的，送到王猛处。

王猛给张天锡写了封信，说：

我是来救援李俨的，没想到却和你们打起来了，这么僵持下去，恐怕对秦、凉二国都没有好处。如果将军愿意撤军，我就带着李俨东返，而将军则可将老百姓西迁，岂不是美事一件！

张天锡看了信，与众将领商议说：

王猛说的不错，我本是来讨伐叛逆的，又不是来和秦国作战的，就这么办吧。

于是，张天锡率军西归。

张天锡走了，枹罕的围解了，但李俨并没有打开城门迎接王猛。王猛于是换上便服，乘一小车，带着数十名手下，来到城下，请求与李俨见面。李俨见王猛没带多少人，就下令打开城门，李俨刚一露面，王猛的手下一拥而上，把他抓了个活的。

张天锡撤军时，李俨手下将领贺肫（读如谆）向李俨建议说：

明公您神明威武，将士们骁勇善战，为什么要拱手投降呢？王猛孤军远来，士卒疲惫，并且，他是为救援我们而来，对我们一定不会防备。乘他们懈怠，我们雷霆出击，一定可以将其击溃。

李俨搔了搔脑袋，说：

我们求救于人才免遭危难，危难解除后，却攻击救援我们的人，这事儿传出去，我这脸还往哪儿搁啊！还是固守城池跟他们耗吧，等他们粮食耗尽，自然就会撤退。

王猛抓了李俨之后，一顿臭骂，李俨无奈，就把贺肫给供出来了。王猛立即斩杀贺肫，将李俨带回长安。

大秦天王苻坚任命李俨为光禄勋，赐爵归安侯；李俨手下将领彭越为平西将军、凉州刺史，镇守枹罕。

公元370年，前秦灭掉了前燕。

公元371年，四月，前秦攻陷了氐人杨纂占据的仇池（甘肃省西和县南）。东平前燕，西擒杨纂，前秦势力跨过黄河以西，苻坚打算以德怀远。

王猛在枹罕击破张天锡的时候，擒获了张天锡的将领、敦煌人阴据，还有甲士五千人。苻坚就让阴据率甲士们返回凉州，并让王猛给张天锡写了一封信，说：

过去，你的先人曾向前赵刘曜和后赵石勒称藩，不过是因为二赵强而凉国弱罢了。现如今，论凉国的实力，还不如过去；而我们大秦的威德，则远胜二赵，将军却反而与秦国绝交，这恐怕不是祖宗之福吧！以大秦之国威，谁可阻挡？只要我们愿意，随时可以让弱水（发源于祁连山，向北注入居延海）东下，让长江、黄河西流。如今，我们已经平定了关东，即将挥师河右（指前凉），你们那点儿人马，不晓得挡不挡得住我大秦的铁甲洪流呢？请将军深思熟虑，自求多福，不要让六世相传的大业，毁于一旦！

张天锡十分恐惧，派使者向前秦谢罪称藩。

苻坚下诏，任命张天锡为使持节、都督河右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凉州刺史、西平公。

又任命光禄勋李俨，当河州刺史，镇守武始郡（郡政府设狄道，甘肃省临洮县）。

九月，李俨去世，苻坚任命李俨的儿子李辩，接任河州刺史。

十二月，苻坚命李辩兼任兴晋太守，移驻枹罕，将凉州的治所，从上邽迁移到金城。

衣赐履说：苻坚这一系列动作，给人感觉，是要向前凉下手了。

张天锡发觉前秦有吞并自己的打算，再次十分恐惧，便在首都姑臧（甘肃省武威市）西郊，设立祭坛，宰杀牛、猪、羊三牲，率百官集体面对东晋首都建康的方向，“遥与晋三公盟誓”，隔着几千里地，与想像中的晋朝三公盟誓，这也是真够奇葩的。又派从事中郎韩博，前往建康呈递奏章和盟约，同时，写信给东晋大司马桓温，约定明年（公元372年）夏天在上邽会师。

衣赐履说：面对前秦，前凉毫无还手之力，“遥与晋三公盟誓”的把戏，就跟新郎不在，新娘抱只大公鸡拜堂似的，真是无奈至极。

然而，张天锡虽然担心前秦来犯，该沉湎酒色还是沉湎酒色，该声色犬马还是声色犬马，该不理政事还是不理政事。

安定人梁景和敦煌人刘肃，都出身显族，跟张天锡是发小儿。当初，张天锡能够诛杀主政的中护军张邕，进而掌握前凉权柄，梁景和刘肃出了大力，张天锡就觉得这哥儿俩是自己的福将，赐他们姓张，认为自己的儿子，张天锡的儿子们，字里都有个“大”，他就把梁景的字改为大奕，刘肃改为大诚。张天锡将世子张大怀废黜为高昌公，改立宠妾焦氏的儿子张大豫，以焦氏为左夫人。又让张大奕和张大诚，就是刚认那俩儿子，梁景和刘肃，参与政事，搞得人情怨惧，政事荒废。张天锡的堂弟、从事中郎张宪，拉着棺材，以死劝谏，张天锡根本不搭理。

衣赐履说：认干儿子这种事儿，历史上很不少，不过，认自己的同龄人为儿子的情况，我读史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作为一国君主，这么干，配得上“荒唐”二字。

公元376年，大秦天王苻坚下诏说：

张天锡虽然称藩，接受了我们授予的官爵，但是，他为臣之道不纯。现派使持节、武卫将军苟苌，以及左将军毛盛、中书令梁熙、步兵校尉姚苌等人，率军逼近西河，让尚书郎阎负、梁殊前往征召张天锡来朝。如果张天锡不来，立即将凉国踏平！

苻坚又下令秦州刺史苟池、河州刺史李辩、凉州刺史王统，率三州的兵众，作为苟苌等人的后援。

七月，阎负、梁殊抵达前凉首都姑臧。

张天锡召集手下干部商议说：

如果前往长安，一定就回不来了；如果不去，前秦的军队一定会到来，该怎么办呢？

禁中录事席仂（读如勒）说：

老大，如果以您的爱子为人质，再送上贵重的宝物，先让他们撤军，便可从长计议，这是屈伸之道。

众人听后，全都愤怒，说：

我们世代尊奉晋朝，忠诚节气闻名海内。如今一旦屈服于秦贼，辱及祖宗，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况且，我们倚仗黄河天险，百年无虞，如果发动境内全部精兵，再借助西域和匈奴的兵力，怎么就断定不能取胜呢！

张天锡被众人说得信心爆棚，捋起袖子，高声道：

孤计决矣，言降者斩！

【孤意决矣！】

随后，张天锡派人对阎负、梁殊说，你们是想活着回去呢，还是死着回去？

阎负、梁殊，早在二十年前张玄靓时代，就出使过前凉，作为大国的老牌儿使者，势子跟那儿放着呢，对着张天锡的人就是一顿猛训，告诫他们要识实务，别干蠢事儿。

张天锡大怒，命人把哥儿俩绑在军营的柱子上，下令士兵放箭，说：

射不中的人，与孤不同心！

阎负、梁殊就被射成两只刺猬。

张天锡的嫡母严氏听说之后，痛哭道：

秦主以一州之地起家，横扫天下，东平鲜卑，南取巴、蜀，势如破竹。你若降他，尚可多活几年。如今以蕞尔一隅，抗衡大国，又杀了他的使者，灭亡就在眼前啊！

张天锡派龙骧将军马建，率军二万，抵拒秦军。

八月，前秦听说阎负、梁殊被杀，开始行动。梁熙、姚苌、王统、李辩从清石津（甘肃省兰州市西北黄河渡口）渡过黄河，攻打河会城（甘肃省兰州市西河口镇），前凉骁烈将军梁济投降。

八月十七日，苟苌由石城津（兰州市北黄河渡口）渡河，与梁熙会合，攻陷缠缩城（甘肃省永登县境）。前凉龙骧将军马建畏惧，从杨非（缠缩城西北）退守清塞（甘肃省武威市东南）。张天锡又派征东将军常据，率三万人马屯驻洪池（洪池岭，甘肃省天祝县西北乌鞘岭），张天锡亲率五万人马，屯驻金昌城（应在洪池岭北）。

安西将军、敦煌人宋皓向张天锡进言说：

臣白天观察将领的言行，晚上观察天文星象，秦军势大，不可抵挡，不如投降。

张天锡发怒，将宋皓贬为宣威护军。

广武（甘肃省省永登县）太守辛章说，马建出身于行伍，一定不会为国家效力。

衣赐履说：此处原文是“马建出于行陈，必不为用”，有点费解。

苟苌让姚苌率三千甲士作为前锋部队。

八月二十三日，马建率一万人，向苟苌投降，其余的兵众一哄而散，跑个精光。

八月二十四日，苟苌在洪池大破常据，常据的战马被乱兵杀死，属下董儒牵来一匹马，常据说：

我三次督领军队，二次持符节斧钺，八次领宫中卫队，十次在外带兵，受到的重用宠信达到了顶峰。今天受困于此，这就是我的亡身之地，怎么还能安身活命呢！

于是进入军帐，解下头盔甲胄，向西叩头，自刎而死。

军司席仂也死于乱兵之中。

八月二十六日，前秦军进入清塞，张天锡派司兵赵充哲率军抵抗。前秦军在赤岸（金昌东南）大破赵充哲，俘获、斩首三万八千余人，赵充哲战死。

张天锡亲自出城迎战，城内又发叛乱，张天锡率数千骑兵，逃回姑臧。

八月二十七日，前秦军抵达姑臧，张天锡拖着棺材，双手反绑于身后，在前秦大营门前投降。苟苌为张天锡松了绑，焚烧了棺材，将他送往长安，凉州全部并入前秦。

衣赐履说：自此，前凉灭亡，历七十六年，九任君主，分别是：

张轨、张寔、张茂、张骏、张重华、张曜灵、张祚、张玄靓、张天锡。

张天锡在位十三年，本年三十一岁。淝水之战时，张天锡跟着苻坚出征，苻坚失败后，张天锡逃到东晋，做了些不咸不淡的官，保留了西平公的爵位。公元406年，张天锡去世，享年六十一岁。

九月，苻坚任命梁熙为凉州刺史，镇守姑臧。将七千多户豪强世族迁徙到关中。封张天锡为归义侯，任命为北部尚书。

早在前秦出兵之前，苻坚就让人为张天锡建造了宅第，张天锡到长安后，就住在这里。张天锡手下干部，全都根据才能加以任用。

衣赐履说：大家有没有一种感觉，就我们已经讲过的十六国政权而言，前凉有点像个打酱油的，有它没它，对谁都无所谓。这似乎反映出，比较安分守己的，就没啥存在感；而那些喜欢闹事儿的，哪怕实力不济，也可能影响天下的格局。比如，冉闵之乱，讲真，冉闵实力是不够的，但经他那么一折腾，把后赵搞乱了，催生出前秦，壮大了前燕，居然就改变了历史的进程。

乱世之中，折腾，不一定能活；但不折腾，则一定会死。

另，前赵、后赵、前燕、前秦，最初都只占据弹丸之地，后来都做大了。他们能做大，前凉为什么不能？如果刘渊、石勒、慕容这些人，起家于凉州，后来的发展，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呢？

五胡十六国，已经灭亡了五个：前赵、后赵、成汉、前燕、前凉。

现在，中国大地上，主要政权是两个，东晋和前秦，二者势有一战。

有史料显示，前秦建元二年，有个叫乐僔的和尚，提溜着一根儿大禅杖，四处云游，行至三危山，忽然间，天上闪起金光，就像有千百个佛一样，乐僔觉得这是佛祖对他的启示，于是，就开始在山岩上凿出石洞，雕刻佛像。后来，又有一个叫法良的大和尚从东方来到此处，跟旁边又凿石洞，造佛像。自此以后，数百年间，不断有人凿洞造像，最终形成了我们今天看到的莫高窟。

前秦建元二年，即公元366年，就是张天锡即位的第四年。也即是说，莫高窟是在前凉时期开始建造的。资料上说是乐僔凿山造佛，实际上，工程量太大，和尚一个人根本完不成，至少得雇个几十人的施工队，还得有人负责后勤保障，最关键是，还得有人出钱啊！我猜，没有张天锡的允许，你个洋和尚，跑到我大凉国的山里头，大搞工程建设，破坏我大凉的风水，即使不砍了你的光头，也得扔大狱里去啊。

因此，我认为，大概率，莫高窟得以肇始于敦煌，是得到前凉末代君主张天锡批准的，甚至是给予了大力支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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