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啊,你这都二十八了,再不成家,我和你爹就要愁死了!村里比你小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母亲的话让我叹了口气,她一边说一边抹眼泪,满是沧桑的脸上写满了焦虑。
1978年的春运,人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似的。我穿着发白的军装,紧紧抱着背包,生怕里面给家里带的炒米撒出来。
硬座车厢里烟雾缭绕,空气中飘着一股焦糊味,那是别人偷偷煮开水泡方便面。窗外的田野裹着薄薄的积雪,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邻座是个上了年纪的大爷,操着浓重的方言跟我搭话:"当兵的?看你这军装挺板正,咋还没找对象呐!"
我只能尴尬地笑笑,心想这话题咋这么扎心。火车哐当哐当地走走停停,我的思绪也跟着飘忽不定。
好不容易挤上了回家的长途汽车,破旧的客车在坑洼的乡间公路上颠簸。透过满是灰尘的车窗,我看见路边的庄稼地里,农民们正在翻地。
刚进家门,我娘就开始念叨:"隔壁李寡妇家的闺女都说好了,就等你这趟回来看看。人家在供销社上班,工作稳当着呢!"
这是要开始第四次相亲了。想起前三回的经历,我就直犯愁。要么嫌部队太远,连个电话都打不通;要么嫌家境不好,看见我家的泥墙和油灯就走了;要么嫌当兵的假期少,一年就十天探亲假。
"赵建国啊,你也别挑三拣四的了。"媒婆王大娘摇着蒲扇,扇着扇着还打了个哈欠,"你这条件,能找到城里姑娘就不错了。"
我爹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烟锅子敲得特别响。每敲一下,我的心就跟着颤一下。院子里的老枣树下堆着玉米秸,墙角放着几个破筐,这些年来,家里的光景一直没见好。
娘站在灶台前忙活着,说要给我蒸几个红薯。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她的背影看起来比去年又瘦了些。
李明德是我们连队的指导员,他媳妇王淑芝是知青下乡时认识的。记得去年春节,他们两口子给连队的单身战士包饺子,那场面多温馨。
战士们围着火炉搓手,王淑芝包的饺子虽然不好看,可吃起来特别香。我就琢磨,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才能轮到我?
正发愁的时候,村里邮递员老张蹬着他那辆吱呀作响的破自行车来了:"赵副连长,你的信!"
我接过来一看,是家乡一位叫张雅芳的女老师写来的。信封上的字迹工整清秀,右下角还画了个小小的五角星。
"建国,听你娘说起你的事。我是咱村小学的民办教师,虽然没见过面,但听说你在部队表现不错。如果方便,咱们通通信?"
读着信,我仿佛看见一个坐在煤油灯下写信的姑娘。可我娘却有点担心:"你说这闺女,这么主动合适吗?"
我爹把烟锅子在门槛上磕了磕:"现在是新社会了,姑娘主动点怎么了?再说了,人家是老师,有文化。"
就这么来来往往写了半年信。她在信里说山区的孩子们多懂事,大冷天蹲在土炕上学习,手都冻红了还在写字。
她还说,她最敬佩的就是军人,因为她爷爷就是参加过解放战争的老八路。每次读到这里,我都觉得特别温暖。
有天下午的训练课上,通信员小刘跑来了:"赵同志,有你的长途电话!"是张雅芳打来的,说要来部队看看。
我这心里打起了鼓。部队驻地条件艰苦,蚊子又多,天气又热,生活设施也差,她能适应吗?
大院里飘着牛粪和泥土的味道,几只老母鸡在地上啄食。她就这么出现了,扎着两条麻花辫,穿着蓝色的确良连衣裙,手里提着个补过好几处的帆布包。
"首长好!"值班的小战士一溜小跑过来,"有个同志找您!"我一转身,就看见她站在那里,阳光照在她脸上,笑得特别温暖。
她说她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又转了三趟汽车才到。我看她的布鞋都磨破了,心疼得不得了。
可问题也来了。我们团政治处调查家庭成分时发现,张雅芳的父亲解放前是个小业主。这个情况让我犯了难,那会儿这种问题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明德知道后,拍着我的肩膀说:"都新时期了,重要的是本人表现。再说了,雅芳老师还为山区教育做贡献呢!"
全连队的战士都支持我们。他们自发组织材料,帮我们写证明。老班长还说:"咱们连队终于要有自己的老师了,以后文化课不用求人啦!"
就在一切都往好处发展的时候,张雅芳的父亲突然中风住院了。她不得不回老家照顾,这一走就是三个月。
那段日子,我心里特别煎熬。有人说闲话,说她是后悔了,不想嫁给当兵的了。我装作没听见,可心里像压着块石头。
李明德媳妇王淑芝主动请假,跑去医院看望。回来后,她拉着我的手说:"人姑娘在医院照顾她爹,累得都瘦了。你放心,她对你的心思一点没变。"
终于,在1979年春节前,我们办了简单的婚礼。连队食堂飘着香喷喷的红烧肉,墙上贴着大红的喜字,战士们自发组织了文艺演出。
张雅芳穿着我娘赶工做的红棉袄,手里捧着大家伙凑钱买的收音机,笑得跟花儿似的。我看着她,觉得这辈子值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的连队从土坯房搬进了砖瓦房,有了电灯电话。雅芳教的第一批学生都考上了高中,有的还考上了大学。
1988年,我们的儿子都上小学了,部队还给分了新房子。看着儿子穿着整齐的校服,背着书包上学,我和雅芳的眼里都是光。
前些日子,我又站在那个老操场上,看着新一批年轻战士训练。想起当年母亲焦急的话语,再看看身边的雅芳,不禁感慨:原来啊,好姻缘不在远方,就在身边。
雅芳挽着我的胳膊,轻声说:"建国,你看咱们的家,是不是越来越好了?"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脸上,依然是当年那个美好的模样。
远处传来连队的操课号声,又一个普通的军营黄昏静静地开始了。我握紧了她的手,心里暖暖的,这就是我们的小日子,平淡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