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部队里也能遇到亲人。”老李抽着烟,眼神飘向远处,像是在回忆什么。
我愣了一下,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笑着问:“谁啊?”
他没回答,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得神秘:“慢慢你就知道了。”
这句话像钩子挂在我心上,让我想起了几十年前自己刚入伍的日子,那些汗水和泪水交织的青春岁月。
1971年冬天,北方的天冷得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那天我正在村头给牛喂草,广播突然响了:“应征入伍的适龄青年,明天早上八点到乡政府集合,准备体检,符合要求的将被送往县城参加复检。”
我心里一激灵,立马扔下手里的草料跑回家。家里正围着炉火烤红薯,母亲抬头看我一眼,说:“栓子,你这跑得急慌慌的,干啥?”
“妈,广播里说征兵!我想去试试!”
母亲愣了一下,手里的红薯掉进了火灰里。她低头捡起来,拍了拍灰,叹了一口气:“栓子,那部队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爹当年去前线,差点没回来……要不,别去了吧?”
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既委屈又不甘心。爹当年是村里唯一的复员军人,他挂着一条残腿回来的时候,村里人都说:“李家算是为国家出了力,可惜了。”我知道,母亲是怕我再受伤,把家里仅剩的希望也折进去。
但我不想一辈子窝在村里,种地、喂牛,最后老了埋在这片土里。
“妈,我不怕苦,也不怕累。我就是想出去看看,给咱家争口气!”
母亲没再说话,转身进了屋。我站在院子里,手心里全是汗,心跳快得像一只小鹿乱撞。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还是给我收拾好了行李。她递给我一个布包,眼圈红红的:“栓子,去吧,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别让娘担心。”
体检那天,人挤得跟下饺子似的,我被挤在人群里,心里既兴奋又忐忑。乡上的干部挨个念名字,轮到“李栓”时,我猛地站直,喊了一声“到!”全场静了两秒,紧接着响起一阵笑声。
有人小声嘀咕:“李栓?这名字,真土!”
我脸涨得通红,但咬紧了牙,心里暗暗发誓:“不管咋样,我一定得通过!”
几天后,我接到了通知,被录取了。
我们这一批新兵二百多人,坐着绿皮火车一路北上。火车摇摇晃晃,窗外的雪越积越厚。车厢里,大家挤成一团,有人脱了军大衣,有人吃着从家里带来的干粮。
坐我旁边的,是个憨厚的小伙子,叫刘大牛。他一边啃着窝头,一边拉着我聊天:“栓子,你说咱这次去当啥兵啊?我听人说,当兵可威风了,穿军装,戴领章,回村里一走路,谁不竖大拇指?”
我笑了笑:“谁知道呢,反正不管当啥兵,我肯定得好好干!”
火车开了两天一夜,我们终于到了新兵连的驻地。一下车,冷风扑面而来,我冻得直打哆嗦。班长张志刚大声吼着:“排好队,别磨磨蹭蹭!”
我们这些新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赶上了卡车。车开进营地时,我看到大门口站岗的老兵,一个个穿得笔挺,行着标准的军礼。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自豪感,也在那一刻暗暗下决心:一定得当个好兵!
新兵连的日子可不好过。
每天早上五点,天还没亮就得起床出操。北方的冬天,天寒地冻,操场上刮得脸都木了,脚冻得像踩在冰块上。可班长张志刚一点不松口:“冻了?冻了就多跑几圈!冻死了也得跑!”
每天的训练,累得像散了架。队列、卧倒、匍匐前进……动作稍微慢一点,就被罚跑圈。有人偷偷掉眼泪,我也咬着牙忍着,心里想着:熬过去就好了。
最难熬的,是紧急集合。半夜里,哨声一响,大家从床上跳起来,胡乱套上衣服就往外跑。有一次,我还没穿好鞋,背包也忘记打,结果被班长逮住罚跑了五圈。
“栓子,你咋没长脑子呢?这要是真上了战场,你早死八回了!”
我低着头,不敢顶嘴,心里却憋着一股劲:我就不信,我学不会!
三个月的新兵训练,虽然苦,但我们都熬过来了。那些从一开始嫌伙食差的、动作慢的、掉眼泪的,后来一个个都成了铁打的硬汉。
新兵连结束后,我被分配到了雷达站。雷达兵的工作看着轻松,其实一点不简单。各种设备按钮,密密麻麻的参数,全都得记住。刚开始,我脑子一团浆糊,老是出错,连班长都摇头:“栓子,你这是想当兵,还是想回家种地?”
我又羞又气,白天比谁都认真,晚上还悄悄练习。一个月后,我终于能独立操作,班长点点头:“不错,这才像个兵的样子!”
但就在我刚适应新岗位的时候,一封信打破了我的平静。
那天,刚下训练,我收到了一封家里的信。信是母亲写的,字歪歪扭扭,内容却让我心里一沉。
“栓子,家里出了点事,你爹病倒了,家里的地没法种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信纸被我的手攥得皱巴巴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心里乱得像被刀搅了一样:要不要回去?
如果回去,家里的日子能好过点,可我刚入伍,还没立功,就这样回去,不是白费了这一年的苦吗?
我站在操场上,攥着信,看着远处的天空,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班长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栓子,怎么了?”
我犹豫了一下,把信递给了他。他看完后,沉默了一会儿,说:“栓子,我跟你说句心里话,咱当兵的,肩上扛的不只是自己的事,还有家里的希望。可有时候,家里也得靠你去撑着。”
我点点头,心里却还是矛盾。
几天后,我收到了家里的回信。母亲在信里说:“栓子,家里再苦再难,也不能拖你后腿。你爹说了,李家的男人,不能半途而废。”
看到这句话,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第二天,我站在训练场上,喊得比谁都响。
后来,部队里组织了一场联欢晚会。我们雷达站也被叫去表演节目,我硬着头皮上了台,唱了一首《谁不说俺家乡好》。唱完后,台下响起一片掌声。
就在我下台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栓子!”
我愣了一下,循着声音望去,一个瘦高的身影站在那里,眼里含着泪光。
那是我堂哥,李国良。
原来,他早些年参军,后来留在部队,一直没跟家里联系。谁也没想到,我们竟然会在这里重逢。
他走过来,一把抱住我,拍着我的背:“栓子,咱李家人总算又聚齐了!”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他告诉我,当年他参军,是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而现在,他已经是个老兵,想留在部队干一辈子。
“栓子,咱们李家人,不能给家乡丢脸!”
从那以后,我更加努力。班长看在眼里,笑着说:“栓子,这股劲,终于对味了!”
八年的军旅生涯一晃而过。当兵的日子,虽苦却充实。每次想起那段青春,我都会想起班长的教导,战友的兄弟情,还有那个冬天,堂哥的一句“栓子”。
这些人,这些事,成了我一生最宝贵的回忆。
当兵的日子,真是让人一辈子都忘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