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于江(素材提供/王志良)
我孩提时代就喜欢看战斗故事影片,在那时,我就有了军人情结,想着自己长大后当兵,成为一名战士。
可直到我初中毕业后,才明白我这是在做白日梦,我决没可能踏进军营的大门,这缘于我出身于地主家庭,这种身份的人是难以参军入伍的,只政审这一关就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可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是变化中的,1979年上面松开了我们这类人头上的紧箍咒,我才有幸成为了一名军人。
可人生又总是有得有失,虽我圆了军人梦,却也因此失去了我那心心相印,共患过艰难的初恋女友周惠。
周惠是富农子弟的女儿,同样的遭际,共同的命运把我们这对青梅竹马,紧紧的联系在一起。上学时,同学们甚至还包括教师,都把我们当做侮辱的对象和出气筒,间或有同学们骂我们为地主富农狗崽子,稍有辨驳就挨他们的拳脚相加,实在忍不了告到老师那里,得到的是毫无同情的训斥和讥讽。
上学到五年级时,别看吃糠咽菜,我的身体已发育的孔武有力,有一次,一群孩子正莫名地谩骂群殴着周惠,我实在看不下去,就随手抄起一只凳子,边大吼着:你们再欺负周惠我就打死你们,边朝一个带头的男孩子头上砸去。
那个男孩躲闪开之后,就去报告了老师,虽我遭受到老师严厉的批评和被罚站三小时,可从此就再也没敢有同学们再挑衅我俩,此时的周惠,可怜巴巴又充满感激的望着我泪流满面。
期间,我俩几次想着逃学,来免受他们的欺侮和打骂,可懂得知识重要的双方家长,还是严厉要求我们忍辱负重把书读下去。好在当时,我们这类孩子没有被推荐上高中的权利,可读到初中毕业还是不成问题的。
上初中时,要到六里地外的花石涧村,须经过村口一片小松林,为了保护周惠,我便早早来到小松林,坐在那块硕大的卧牛石上,等到她一同入校,放学时,为避免徒招口舌,我俩都是最后离校一同走在返家的路上。
当时,我由于母亲早逝,只有父亲带着我们兄弟三人过活,家里没有女人,上学带的那顿午餐,不是煮的半生不熟的瓜干,就是几个坚硬的糠菜团长,周惠知道我一个男孩子饭量大,总是每天把一两个她娘烙好的煎饼,硬塞到我的书包里。
女人天生就有做针线活的本能,才十五六岁的周惠见我穿的破烂的上衣,不是少了一两粒扣子,就是肩膀漏着肉,高调着的裤子不是膝盖处有个窟窿,就是裤脚散扯开来,她便从家里带来针线,坐在松林的那块卧牛石上给我缝补着,针脚密密匝匝的还真像那么回事。
这时的我,心里怦怦跳着,除了一股暖流温暖着我,对她充满着感激外,还有别样的男女情怀在心中荡漾开来,俩人的眼睛不经意对视时,都涨红了脸羞涩的低下了头。
初中毕业回乡后,因我与周惠是一个生产队,朝夕相处的日子就更多了,我们的情感也更加的浓烈起来,二人时常在傍晚收工后,不约而同的来到那片小松林里,坐在卧牛石上谈天说地话人生。
当有时因我这个不谙农事的,才16岁的孩子,在生产劳动中受到队长的责骂,或社员们的讥笑时,难免对周惠抱怨着自己生在这样一个家庭,感到前途渺茫很绝望,有时还情不自禁的俯在她的肩头呦哭着。
她却边擦拭着我不断涌出的泪水,边语气沉稳地对我说:不要这样,要坚强起来做个真正的男子汉,只要我们踏实肯干,一定会有美好未来的!
我惊异地望着她,真不敢相信一个才16岁的小姑娘,说出这么成熟有分量的话语来。我更怀着敬意佩服着周惠,同样与我身处逆境,她却没半点颓废失意,始终对生活充满着热望!
从此,我在周惠的鼓励感染下,振奋起精神投入到火热的生活中去。
我虚心向老农学习庄稼地里的活路,不怕苦不怕脏累的豁出一切苦干加巧干,还跟着自学成畜牧兽医的父亲,无偿为集体和社员家里养的六畜防病治病,几年下来,我不但庄稼地里的活拿得起放得下,样样精通,还成了半个兽医,为以后到部队发展奠定了基础。
我不但身体变得更结实强壮,心胸也变的豁达开朗,精神状态蓬勃向上,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更让人提气的是,1979年下半年,大队支书冯万山,告诉了我们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们五类分子头上的帽子被摘除了!我与周惠在小松林里跳着唱着,紧拥在一起欢呼雀跃眼里流淌着幸福的泪水,我的父亲热泪滚滚的一夜未眠。
此时,我觉得政治地位与大家平等了,可以圆我做个军人的梦想了。可一个刚摘帽的地主子弟当兵,也并非易事,好在我交了狗屎运才梦想成真。
当时,我们这个不大的村子,才一个入伍名额,达到体检标准的两个大队支委的儿子和我,我与周惠分析肯定没我什么事,没想到村支书为两个支委都不得罪,偏偏让我入选了这唯一的名额,后来我明白过来,冯书记还有更深的用意。
临入军营前,老父亲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珍惜这次机会,在部队干出些名堂,别给家乡人丢脸。
在小松树林里,女友周惠含着深情又满怀期待的对我说:志良,好男儿志在四方,到部队好好干吧,要对得起新时代对我们的恩惠啊。当我想拥抱热吻她时,一脸严峻的周惠拒绝说:别太儿女情长,等你有了成的那一天,我们拜堂成亲后我会把完美的女儿身给你的。
经过艰苦的三个月新兵训练,我被分配到炮八师的一个连队,驻防在在潍坊一个叫西工地的地方。当时连队的养猪场,担负着团指挥机关的给养任务,却发生了一件事让连首长很为难。
一个河北承德籍的战士,在猪场喂猪,一天他老家的母亲带着一个女孩来相亲,不巧碰到他戴着围裙在倒猪食,那个女孩见相亲对象是个在部队喂猪,别不容分说扭头就走,从此,再也没人愿做这工作,只好战士们轮流喂猪,弄得猪场很不像样子,还死了好几窝猪仔,连里受到上级的严厉批评。
新兵到来后,连首长反复做工作,让懂得点饲养技术的人,勇敢的站出来干这工作,并许诺要是工作干的出色,照样立功受奖转志愿兵!可几天下来还是无人报名,我看到连首长焦灼的样子,便主动与另一名战士提出了去喂猪的要求。
我跟那位朴实的刘姓战士,先清理了猪场的卫生,又把猪群按母猪仔猪分舍饲喂,没多少日子,就把一个脏乱差的猪扬打理的井井有条,几个月后大小猪仔就上了满膘,把连首长高兴的直夸我们能干。
我有些难为情的写信给女友周惠,说明了我在部队成了一个喂猪兵,没想到周惠来信鼓励,一定要铺下身子好好干,无论干什么都有佼佼者,干好了照样有前途。我又向父亲写信请教养猪的经验,尤其请教他关于猪的防病治病方面的技术,尽管我早已是个半拉子的兽医了。
两年后发生了一件事,让我这个猪倌名声大噪。当时,全团十几个连队的猪场,正流行猪瘟,个别连队的猪场里的猪已死掉了大半,我却用父亲传授的防治猪瘟的独家土办法,没有损失一头猪。
这个土办法就是以毒攻毒,发现染上猪瘟的猪后要马上隔离,把这病猪的一只耳朵上,割开一道口子塞入适量的砒霜,再结合以中草药饲喂,瘟猪假一时日就会痊愈,只是那只耳朵要烂掉而已。
连首长除了看到疫情之下,本连队的猪场毫无损失,对我大加赞赏的多次表扬外,还汇报到上级部门,在全团推广我的饲养和防病治病技术。
由此我成了名人,被按排到各个连队传经授业,由此我当兵五年后被毫无悬念的转为了志愿兵,彻底的改变了我的人生,乃至后来改变了我全家的命运。
我第一次回家省亲喜忧参半,喜的自然是能见到我的亲人和恋人,忧的是,已包产到户三年了,可家里除了两个弟弟已长大成人外,还是老样子,破败不堪的两间草房里,乱糟糟的不成样子,摘了帽的父亲还是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的样子。
我刚踏进家门,还未来的及见我的心上人周惠,却迎来了带着酒肉前来贺喜的村里的万支书,他先是对我大加夸赞外,酒酣耳热时,竟开门见山的直接提出,让我娶他在镇计生办做临时工作的女儿秋菊。
给出的优厚条件是:如果我娶了他女儿,我的二弟会成为村办小学的民办教师,三弟他也会安排到镇办企业去上班。我苦笑着不置可否的应付着,父亲却受宠若惊般的千恩万谢着连声答应着冯支书。
送走冯支书走后的深夜里,我们父子彻夜长谈,我把与周惠刻骨铭心的爱坦露在父亲面前,父亲沉默了许久,随之泪光婆娑的对我道来:我知道惠是个好孩子,你们俩在一起是最般配的。
可我们要是拒绝了冯支书,以后怎么在村里站住脚,你倒称心如意了,你俩个弟弟怎么办!只靠土里刨食,怕是到老也盖不上房子,永远给他们娶不上媳妇,这样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娘亲啊。
深秋的小松林,像我与周惠的心境一样的零乱破败凄凉,知道了一切的她,抑郁低沉却是坚定的说道:牺牲了你我的情份,换来你俩个兄弟的好前程,和你父亲的晚年幸福是值得的!
随之,她紧抽出我攥着她的右手,声音悲怆又苍凉:互相忘掉对方吧,为了自己的亲人做出再大的牺牲,我们也是幸福的。说完快步跑出了小松林。此时的我,泪如雨下心如刀绞。
后来,我与万书记的女儿秋菊成婚,当兵十几年后转到县畜牧部门工作,至今早已退休。我两个弟弟也早就成家立业生活幸福,父亲在80岁高龄安然去世。
周惠觉得没有爱的婚姻,已无所谓跟任何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她便主动自己找了媒人,给她已三十多岁的大哥换了一个媳妇,她与一个身体有严重哮喘,年龄也偏大的一个光棍汉结合在了一起。这个老男人在5年前离世,在我的帮助下,周惠的儿子也已娶妻生子。
3年前,我的妻子秋菊突患脑溢血暴亡,虽我俩从没有过真挚的情感,可毕竟是朝夕相处共同生活几十年的夫妻,对于她的亡故我还是极度的忧伤和怜惜的。
现在,我才有机会在花甲之后,与心上人周惠生活在一起。虽来日并不方长,可老天眷顾,给了我们这对苦命鸳鸯最后的时光,也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夕阳西下,我时常挽着已老态龙钟的周惠漫步在县城的公园里。品味人生回望过去,时常二人嗟叹不已的泪流满面,又时常像对幼稚的孩童,恶作剧般的扮着鬼脸朗声大笑。
我们有不幸的童少年,好在上苍开眼,让我恰逢其时遇上了这个伟大的时代,才使我们这种家庭出身的孩子重见天日;才算有了幸福的晚年。因而,我由衷的感谢这个时代对我的造就,感谢这个时代给予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