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河北张扬
我退休一年了,退休之前一直从事文字工作,有一定的写作基础,因此,想把过去的经历回忆一下,权当做重新活了一回。
有一首歌唱的特别好:谁不爱自己的家乡?那里有我的亲人,有我熟悉的一草一木,山山水水,的确如此。
当今社会,人们选择工作,有了更多的自主权,大学或研究生毕业,国家不包分配,自谋职业,可以自由选择地域、行业、职业;进入各类企业要投简历,经历资格审查、面试等环节。
如果想进入机关事业单位,要经过笔试、面试等一系列环节,公开透明,但是竞争非常激烈,有些热门岗位可能几十个人,几百个人竞争同一个职位,胜出者一定是非常优秀的人才。
1980年,我凭借着在高中阶段勤奋刻苦,年近17周岁顺利考上省城一所大学,在班里算是比较小的,那时候的梦想是考上大学,找一份理想的工作,没有树立远大理想,入学后学习松懈,思想有点涣散,觉得拿到本科学历就够用了,没有考研究生的打算。
我在家是老小,一直听从五个哥哥的调遣,凡事不用操心,不爱操心,也没有在班里做班干部的打算,大学4年,各门课程顺利考试过关即可,没有远大理想。
1984年,大学毕业之后,国家包分配,按照学校分配方案,被分配到离家千里之外的塞外山城。
我们班有五位同一个地(市)同学,回市区的指标只有两个,分配给了担任班长、生活委员的同学;赵同学担任班长两年,孙同学担任生活委员4年,在班里为班集体做了贡献,经常和辅导员打交道,毕业分配时得到照顾,完全在情理之中。其他三个指标,我分配到塞外山城,另外两名分到地处山沟沟的军工厂。
1984年7月份前去报到,一下火车,映我眼帘是一座三面环山,一面有出口的山城,内心感到非常压抑,初步印象很不喜欢这座城市。
我先到市人事局报到,二次分配到了一所刚筹建的电视大学,从人事局到单位报到,走着去的,一路上坡,路面狭窄,曲曲弯弯,坑坑洼洼,单位在四面崎岖不平道路一个角落,好似一座车马店,感觉非常失望,垂头丧气。
一个学习企业管理专业的大学生,最早的理想是到企业当一个工程师,竟然误打误撞进入教育界,是我未曾预料到的,由此与教育结下了一生的缘分。
报到的第一天,校长在欢迎致辞上讲了一句话:学校刚刚成立,就一下子迎来6名大学毕业生,特别欢迎你们的到来;市领导的意思,要把你们当做“母鸡”,在未来孵化出更多的“小鸡”。
报到当天,就接到了一个“美差”,市电大的试卷,统一到省电大集中阅卷,学校需要专门驱车押送到省电大,我的老家,就在去往省会的半路上,既算出差,又能回老家,一举两得,当然是个“美差”了。
报到的当天晚上住在了办公室,前面是办公桌,中间是一个立柜,在立柜的后面放着一支单人床,后窗临街一条大马路,街上的汽车鸣笛声听得一清二楚。就这么睡了一宿,第二天早起,和司机将试卷押送到省会,回家放假休息了。
8月底正式上班,山城艰难的岁月开启,条件之艰苦令人难以想象。
学校地处城市的边缘,坐落在半山腰上,校门口马路坑坑洼洼,马路两侧,大大小小的碎石满地,车辆一过,尘土飞扬;从单位到市区,一路下坡,从市区回到单位,则一路爬坡前行。
如果遇上大风天气,撅着屁股,推着行走;办公条件,居住条件异常简陋,教学楼没有上下水管道,没有厕所;学校没有食堂,要到处找饭吃;居住的宿舍和茅厕只有一两米之隔,到了夏天,臭气熏天;冬天办公室、宿舍没有暖气,需要自己生炉子;校园只是一个狭小的院落,没有任何体育设施;没有任何文体活动。
从省城条件优越的大学来到山城,各方面条件落差实在是太大了。在大学一日三餐,伙食花样繁多,中午有十几种菜供你选择,应有尽有,学校还有丰富多彩的文体活动,两相对比,简直天壤之别。
面对种种困难和不适,内心升腾出一种强烈的愿望,我早晚要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家乡;作为从小在农村经历过所有苦难的年轻人,心中虽偶有抱怨,不快,但还是迅速调整了心态,试着慢慢接受现实,适应环境,抱怨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能使心情越来越糟糕。
我怀着满腔的热情尽快融入到新的工作,从来没想过当老师,既然误打误撞入了这行,就要去热爱它,全心全意做好它。
我分到经济教研组,组长是一位北京老知青王老师,是最早一期的电大毕业生,曾经在北京重点中学读高中,由于文革错失了高考机会;具有丰富的教学经验,当我提出第一次上课发怵的时候,王老师就说:你把下边的学生当做一颗一颗的“大白菜”,不要过多关注学生的表情,慢慢就不胆怯了。
但还是出了一次笑话,有一次在卷烟厂教学班辅导《线性代数》,讲着讲着突然脑子不转了,瞬间出现一片空白,我特别难为情跟同学们说:不好意思,我初次上课,没有经验,请大家谅解。下边的同学哈哈一笑,特别理解、包容我,尴尬轻松过去了。
刚刚上班的时候,学校没有食堂,老教师们看着我们几位外地老师生活不易,纷纷邀请我们到家里去吃饭;以后多年每到节假日,总有好心的教师把我请到家里,一起度过节假日,让我少了一丝孤独,多了一份温暖。现在想来,那份热情,淳朴,每每想起来让我非常感动。
前几年可以说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到处寻找食堂,先后到中学、砖瓦厂、煤矿机械厂等单位吃过饭,也曾悄悄违规使用电热炉,用平底搪瓷盆做炒锅,炒过土豆丝,现在想来难以置信,纯属无奈。
山城冬天的季节最难熬,经常刮起7、8级的大风,夹杂着风沙,如赶上逆风而行,上坡时只能推着车子迎着风沙,任风沙噼里啪啦打在脸上,疼痛难忍。
去省城出差,从山城到省会,没有直达车,必须在北京倒车,山城有海拔高度,火车轨道有坡度,从北京到山城,快车很少,短短的200多公里,慢车经常运行五个半小时,相当磨性子。出差常常是早起晚归,既没有出租车,也没有公交车,来来回回花费几十分钟步行。
每到周末的时候,怎么度过闲暇时光?有两大爱好,第一,特别喜欢各种各样的流行音乐,买了大量原声带,反复收听,有时候,为了省钱,发现哪盒磁带特别好听,就到电教室快速复录机上复制,前前后后累计听过五六十盒。
第二,特别喜欢打排球,没有场地怎么办?学校北侧是一排一排中学家属宿舍,一个人在墙壁上挥来挥去,有的时候用劲过猛,一下子把球打飞到家属宿舍院,把人砸中,赶紧绕过弯儿去给人家道歉,把球要回来,特别尴尬。
正因为那个时候打下的良好基础,目前在全民K歌已经累计录制700首歌曲;在大学多次以主力身份参加医学部排球比赛。
我经常独自一个人,在二层办公室走廊,扶栏远眺,闭目沉思:自己奋斗拼搏,好不容易考上大学,没想到分到这么一个“鬼地方”,既不比我的家乡更美丽,又不是我的家乡,无依无靠,没有任何一位亲人,在这里工作,有什么意义?如果是我的家乡,即便是再穷再偏僻,我也就认了。
我是个拿工作当做生命的人,不会拿工作当儿戏,一面尽心尽力做好工作,一面开始谋划如何调出的路子。
那时候报考研究生,是一条不用求任何人且最畅通的路子,学校给两次报考机会,当时我所学专业招研究生很少,分两次报考都是北京的重点大学,因为外语不过关,还有连考专业课依据的课本都没有见过,距离初试分数都差的很远,这条路堵死了。
那个年代单位招人,一个是国家分配,再一个就是靠工作调动,调动工作完全靠人际关系,从来没有如今公开招聘一说。
从1985年开始,我和家里人一直千方百计寻找机会,到底找谁能够帮着自己调出呢?机会终于来了,在老家,五哥前期大学毕业工作,偶尔一次到父母的朋友,贾姓姑姑家串门。
姑父时任市委副秘书长,聊天得知我在山城工作,姑姑就说:想不想调回来呢?哥哥说:太想了,朝思暮想都想调回来。姑姑就说:巧了,正好前段时间你姑父有个一个校友,任市委副书记,到咱们城市来办事,你姑父负责接待,他俩已经建立了联系,那让你姑父写个纸条儿,看这封信是不是管事。
哥哥随即把这封信给我寄了过去,我拿到这封信如获至宝,事不迟疑,第二天就拿着这封信到市委办公大楼见市委副书记,一见面,听口音,竟然是老乡,老家不仅一个县,两个村距离只有十四五里地,还是同一所中学毕业,感觉太亲切了。
见到领导,好似捞到了救命稻草,觉得调出可有指望了。但是当下领导说了一句话,给我泼了冷水:调出这个事,你不能着急,咱们这个地方人才特别稀缺,人才政策原则上只进不出,你要做好长期打算;省人事好不容易分配来一个大学生,轻易把人才放走,那以后还要不要继续分配指标?
此后,开始了旷日持久,马拉松式的艰难调动历程。
期间,很多好心同事给我介绍对象,都一一婉言谢绝:我是一个恋家的人,根在老家,要调回老家。后来再也没人跟我提对象一事。我也开始正式递交请调报告,一步一步走调动程序。校长问我调走的理由:我说对象在老家,她不愿意调过来,那我只能调回去。
从来不会说谎话的我,第一次编织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校领导是一个特别善良,通情达理的人,也看到了我在这里生活的艰难,不再难为我,痛痛快快签了字,下一步,就是向主管部门市教委申报,等待审批。
市教委管辖中小学及市属中专、大专院校人事调出调入,这座城市条件比较艰苦,而外地分配来的大学生还很多,外地人到这里,人心不稳,纷纷想调离,当时想调出的有几十名,教委主任发话:不论什么理由,不管是谁的关系,谁也不能调出。只要调出一个人,其他的人都要“咬出来”,为什么放他(她),不能放我走?剩下的工作没法做了。
我多次找市领导,请求打招呼,领导也确实打了招呼。领导早已经知道这种“只进不出”人才政策,他就劝我:你是不是不愿意当老师?调到税务局怎么样?我说:书记,就是想调走,我是一个特别恋家的人。领导说:那好吧,咱只能耐心等待人才政策的松动。
那个时候,特别喜欢出差,或外出参加省电大组织的教师培训,或主动请缨押送试卷,一箭双雕,既可以路过老家,看看我的亲人,再一个,不用到处“找饭吃了”,就这么两个朴素简单的要求。
这期间,我多次到教委主任家中求情,到了1988年,人才政策松动,终于同意放行,真是谢天谢地,最关键的一步松了口,总算看到曙光了。下一步是人事局研究,书记打过招呼后,不到两个月就通过了,接下来开始找接受单位。
接受单位还是让姑父帮忙,正好有同学在一所中专学校当副校长,通过试讲程序,学校这一关很快就通过了。但是下来又遇上难关,调入的是全额事业拨款单位,不仅需要人事局研究同意,还要经过主管副书记签字同意,又经过了一个旷日持久的过程。
每次我出差路过老家,都要到人事局打听,研究通过了吗?何时发调令?一次又一次,失望而归;人事局通过了,副书记还没有签字,又是漫漫长夜的等待。
有一次原本特别坚强的我,没有等到结果,返回单位时伤心地流下了眼泪;回到单位,连单位门卫都跟我说:你整天说调走,怎么没有了音讯?是不是没戏了?说的我哑口无言,无言以对。
1989年4月28日,终于拿到期盼5年的调令,凭着这份调令,可以办调出手续,一切畅通无阻。苦苦期待了5年之久,终于可以离开这座城市,回到自己朝思夜想、梦魂牵绕的老家了。
这中间曾经发生三件有趣的“糗事”。
第一件事,通过我单位临时工,认识一位王姓老乡,他的老家距离我的老家很近,算是半个老乡,他总是主动跟我接近,多次邀请我到他家里去吃饭,当时觉得有这么一个依靠,感觉很好。鉴于我当时没有社会经验,看人看不透,上了当,吃了亏。
王的弟弟跟我岁数差不多,报名参加一个汽车运输公司招工考试,因学习太差考试肯定通不过,死乞白赖的让我去替考,我涉世不深,太年轻幼稚,架不住人家好话说尽,竟然违心的同意了。
考试只考了语文和数学,在考场上,我正埋头答题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在我桌前盯了好久,我抬头一看,是我教过电大学生,运输公司总经理。我们俩对视了一下,我赶紧低下了头。
考试结果出来了,轻而易举得了个第一,公司觉得有猫腻,把王的弟弟叫过去,问他:语文作文题目是什么?他答不上来,还核对了笔迹,不是本人考试,于是取消了录取资格。
第二件事,王谎称能搞到山城名牌紧俏啤酒,我觉得是件好事,就告诉了老家一个在税务局工作的哥哥,把该信息提供给某公司,公司派两名女职员携带大量现金前来交钱取货,但是等了两天,姓王的一直在推脱,什么要货的太多,排不上队;又说上级领导来了,要了一大批货,产品供不上。
我一听,谎话连篇,漏洞百出,赶紧打发人家回了家,让我真的好没面子。在这之后,我跟姓王的断绝了关系,觉得这样的人太不靠谱了。
第三件事,我调动工作的理由是说老家有女朋友,但是真的怕人事部门调查,要求出具证明。嫂子在老家市中心医院工作,正好医院有一名我高中的女同学,是医院的护士,有一次我回去了以后,嫂子把同学叫到家里吃了一顿饭,对同学说:假如人事部门调查,你就承认是我老弟的女朋友,怎么样?
我同学为人特别豪爽,爽快地答应了。真正办调动的时候,没有要这个证明。但是因为这个事,我和女同学有了“深厚友谊”。每次同学聚会的时候,偶尔会提起老同学“危难之时显身手”,多次表达了感激之情。
1989年5月4日,是一个非常值得纪念的日子,这一天,我回到自己的老家,在新的工作单位报到。结束了将近五年异地工作的艰难岁月,开启新的征程。
这五年当中,经历了很多磨难,也锤炼了意志,在以后的工作当中,无论遇上什么样的艰难险阻,都能够闯过去,既然已经喝了五年的“苦酒”,还有什么苦酒不能喝的呢?以前的磨难好似一笔财富,所有的难关都不在话下,泰然处之。
通过这五年曲曲折折的调动,给我三点启示:
一是父母乐善好施,喜欢结交朋友,为后人铺了路。父母淳朴厚道,乐于助人,善于结交朋友。贾姓姑姑,我们是一个村的,当时她家的成份不好,没有人敢搭理,都唯恐躲闪不及。
而我们家和姑姑家是世交,母亲和姑姑的母亲是忘年之交;父亲当时在信用社工作,姑姑家不敢以自己家名义存钱,父亲经常以自己的名义替姑姑家存款,到期本金利息算的清清楚楚,征求意见,存取自由。
再有,当时奶奶经常到女儿家探亲,来来回回行动不便,都是父亲到车站迎来送往;正是父母打下的良好基础,后来姑姑姑父帮了我的大忙,这恩情我终身不忘。
二是一个人工作的起点“平台”很重要,但是自己首先有一个“高平台”。我们班里有2名同学直接分到了本地,职业生涯比较顺畅,不像我经过了5年的曲曲折折,费尽周折才调回来,似乎一切才重新开始,输在起跑线上。还有很多同期的同学,一毕业就分到大学,退休的时候都是正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
我想说的是,每个人要想攀上一个好的平台,首先自己得有上“高平台”的资本。比如说:从小到大当班干部,为班级多做贡献,提前早一步成熟,属于同龄人当中的领导者、佼佼者,抢占了先机,在社会上更容易进步;再一个就是读了本科,还要有更远大的理想,继续攻读硕士研究生、博士,获得学历上的提升。你本身就是一个“好苗子”,才有资格进入一个高平台。
三是家庭出身,个人理想,职业规划,努力奋斗,非常重要。我苦苦忍受5年的煎熬,只是为了回到自己的老家工作,只是一个朴素的、原始的愿望。
而帮助我的那个副书记,我们两家距离十几里,虽有一样的境遇,但人家有良好的家庭出身,父亲曾经当过县长,有宏大的理想,一步一个脚印,从市委副书记做到市委书记,后来又做到副省长的高位,在我们当地引起轰动。
家庭出身、个人理想、争强好胜的欲望、奋斗精神,对一个人成才实在是太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