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东的口述:
我今年40岁了,我的父亲却离世有4年,3周年祭也过了,可是大伯家的堂哥就是不原谅,我们有4年没联系了,我一直觉得他们有钱又是当官,看不起我,却没料到我简直不是人。
我已经有四年没有好好地说过话了。也就是说有四年没有说过多余的话了,言简意赅,大家都说我无情,不孝,村人甚至骂我读书将良心给狗吃了。
我觉得我无脸面对他们,更是无言和他们说话。
我是独生子。我有大伯,二伯,还有大姑,二姑。父亲是他们这辈最小的,也是最受宠的,也是没有任何成就的。
二伯当官,二伯当官,大姑有工作,二姑在外地工作,嫁到外地。他们都是铁饭碗,唯有父亲不是。
当年父亲有出去当兵的机会。爷爷奶奶却舍不得他出去,说自己40多岁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就指望着这个小的在眼前伺候。怎么能让他出去当兵呢?不能像老大老二都到城里当官,更不能像两个女儿远走高飞。
爷爷奶奶都是父亲和母亲伺候。大伯和大伯母,二伯和二伯母,他们只是捎些钱过来,或者买些东西过来。
父亲读过高中。却是勉强读的高中,成绩一塌糊涂。高中毕业后就再也没有去考大学了,也没有找工作,而是在家里伺候爷爷奶奶。
那时候的高中也是算文化蛮高,于是父亲就在村里弄了一个会计当当,吃吃喝喝吃,日子过得很潇洒。
父母结婚,有了我。这让奶奶非常开心,因为她三个儿子,两个女儿,第三代就我一个是男孩子。
在我满周岁的时候,爷爷奶奶就去世了。爷爷奶奶名下也就我一个孙子。三个儿子两个女儿,5家总共就生了4个女孩1个男孩。
大伯,二伯他们结婚又晚,并且都只有一个女儿。大姑,二姑他们结婚也很晚,他们也都只有一个女儿,他们那时候已经有计划生育了,他们又是当官,是不能要二胎。
他们没关系啊,他们以后有养老金,有国家来养啊。就像大伯还有司机,还有人管他的日常勤务。
没想到在大堂姐13岁的时候,我才2岁的时候,大伯母生病去世了。
大伯母的葬礼上,马上就有人给大伯介绍了新的对象。
没有结过婚的女孩子,还有些比大伯小十来岁的女人。
大伯不愿意,他说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管这些姑娘事情,找个搭伙过日子就行。
有人介绍了新的大伯母。新的大伯母离异,她有三个儿子,她的前夫有了钱,就找了小姑娘。
大儿子,二儿子读高中了,选择了自立门户,小儿子才10岁,就给了大伯母。
大伯想着大伯母也是吃苦耐劳的女人就同意了。大伯母就让小儿子改成了大伯的姓,就是跟我的姓一样。
就这样,我就有了堂哥,但是有堂哥跟没堂哥没什么区别,因为堂哥都是在城里上学。大伯母生过三个儿子后,已经做了绝育手术,她和大伯二婚就没有两人共同的孩子。
大伯都没有计较,其他的兄弟姐妹就更没有计较。大家对我的宠爱依旧,像他们说的,我是属于他们的正统。
父亲以前学过拳脚,我也就跟着学了拳脚,读书也是吊儿郎当。
有次去城里看到堂哥做数据分析,我惊了,也知道了自己和他们的差距。
于是我在高中的时候努力奋起。终于考上了一个大专。
大专毕业的时候已经没有分配工作这个福利了。我就去找大伯,大伯说你不能指望大伯,你要靠自己,现在创业机会这么多,工作机会这么多,只要吃苦耐劳,什么事情都可以找到。
我心里不是很滋味,都说我是几家的宝贝。可我要找工作的时候,大家都说要靠我自己。
我知道我们村里有很多人通过大伯找到了很好的工作。大伯说那是因为他们自己有能力,有学历,有本事。他只是给他们引一条路而己。
看看父亲,父亲每天除了喝酒就是种菜溜达,然后去管点闲事。
我心里很生气,窝着火我就一个人出去打工了。
在沿海地区打工,碰上了一个老乡,是另外一个县的,我就和她谈了恋爱。
当时老婆要十万块钱彩礼,还要城里一套房。我们家里哪有啊?父亲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母亲都是田里刨来刨去。
于是父亲就去向大伯,二伯他们借钱,他们都借了钱,每家都借了十万,还有大姑,二姑每家都是借了五万。我就在城里首付了一套房子,房贷20年,每月还2000。简单装修一下,就把妻子娶进门来。
我没有想到我结婚这么大的事情,大伯二伯大姑二姑他们每人居然只随礼500块钱。还不如普通人家随礼的2000块钱多呢。
我甚至想难怪大伯二伯他们没有儿子,做人这么抠门,小气,哪会有儿子啊?大伯的继子也是属于继啊,虽然我叫他堂哥,但是他也是属于继啊。
堂哥是上了一所985大学,又在北京工作,大伯给堂哥在北京买了房子。北京的房子多贵啊,我们这边城里的房子40万块钱一套,北京的房子是40万乘以十都不止啊。
大伯就给堂哥买了房子,他还不是亲生的呢?堂姐出嫁了,大伯以后难道不靠我吗?我结婚居然只随礼500块钱。
难怪都说人越有钱越抠门,这真的是有钱人真抠门。
因为我们有房贷,我们又出去打工了。家里的父母,他们也感到了有压力,父亲也不再吃吃喝喝了,他也在努力种田了,他也去做零活了。
我老婆生了一个儿子,带回家给父母带。我们在外面心无旁骛地打工挣钱,还房贷养孩子。
大伯退休了,二伯也退休了,大姑也退休了,二姑也退休了。他们没有一个人回老家住,还是在城里住。大伯,二伯在老家已经没有地了,也没有房子,因为那些年他们是非农业户口,就没有地,也没有宅基地。
我们在城里买的房子,跟大伯家也不远。大伯退休后常常会去我家跟父母聊聊天。
我的儿子在城里上的小学。
那天一大早。母亲在做早餐,父亲在卫生间刷牙,儿子还在睡觉。
母亲听到父亲在卫生间咚的一声,就赶紧跑到卫生间去,发现父亲摔倒在地,满脸是血,已经昏迷了。
母亲已经吓得嗷嗷叫,就给舅舅打电话,舅舅的电话没打通,就给大伯打电话。
大伯说马上打120,赶紧送医院。大伯二伯大姑,二姑他们都过去了。
那时正是疫情期间,我申请了紧急事件才可以返乡,一下火车,我直奔医院,却没多看到父亲的一面,因为父亲在重症室,抢救了几次,还在昏迷,是脑干出血。
母亲也住院了。母亲吓的血压一直在260,我一个人跑重症室又跑母亲的病房,感觉好累。幸好二姑陪着母亲。
父亲住院的钱都是大伯垫的。大伯已经垫了六万块钱下去了,每天里面都是一万块钱。
很快六万块钱已经花完了。母亲身体也好了,我取出了父亲的积蓄三万块钱,又花进去了。
二伯,大姑,二姑,他们每人又送了两万块钱过来。
可是不到十天又花完了。父亲还没有醒过来,还在昏迷中。中间我探视了两次,呼唤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按他的手脚也一点反应都没有。我的心一点点地冷下来了。
医生说在会诊,会诊,邀请谁谁过来,这些谁谁是堂哥的人脉请过来。
然而当医院又说钱不够了,要我缴费时,还切了气管,插管了,还说肺部感染严重,我崩溃了。
我就冲到医生办公室,就问医生:到底醒过来的概率有多少,能不能醒过来?我这钱砸下去有没有希望?为什么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医生说:搏一搏有希望,不搏就是没希望了,拔掉管子就要走了。
母亲哭着对我说:儿啊,不要强求了,就让你父亲体面地走吧。救过来,也是个没用的,会给你造成拖累啊。
我也哭了,只要父亲的手指头能动一下,我也愿意再搏一搏。看了2次,都没有动,还插上了越来越多的管子,我不想再搏下来。父亲成为植物人,躺在床上毫无尊严地活着。
我决定了放弃,我跟医生说放弃,不要请谁谁医生来了,也婉拒了堂哥的一番心意。
我去了大伯家,给他跪下磕头,说放弃,我还说了我这些年在外打工的苦,还说了很多父亲救过来成为植物人的假设,我像一个故事家一样,讲了半个小时,大伯泪流满面,说:那垫的6万块不要了,兄弟最后一次花钱了。
二伯家,大姑家,我一一过去,最后给二姑打电话。我觉得我将一生的话都讲完了。
父亲出院了,大伯,二伯,表姐他们过来了,一起接出院。我给父亲穿的衣服,还是入院时的那套衣服,衣领上的血迹还在。
表姐说:你不会买套新的衣服给换换吗?
我哽咽道:都说入院时穿什么衣服,出院也穿什么衣服,说明人会好起来。
只有在医院去世的,才会换新衣服出来啊。
我是自欺欺人。大伯坐在父亲的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父亲的眼里流出了一滴泪,我心大怮,将被子往前掖了掖,顺手擦去了那一滴泪。
我们直接是回到老家的时候,没有回城里的房子。
亲戚朋友都来到了。跟车的护士说要拔管了,我不敢拔,母亲上前拔了。
父亲躺在正堂的一张简易床,上面铺了草席。父亲睁开了眼,看了看四周,15分钟,闭上了眼,走了。
因为心里有愧,我就给父亲办了一个很隆重的丧礼,但心里一直过不过去。
事后我和妻子都去了外地,寒暑假,母亲带着儿子到外地和我们团聚。
过年我们也没有回家过。一晃,父亲的三周年祭到了,我们回了老家,就摆了酒,发现只有大伯,二伯,大姑,二姑他们同一辈的人来了,堂哥,表姐他们都没来。
大伯说:斯人已逝,你给你的堂哥打个电话吧,有些心结要解开。
我拖了又拖,父亲的四周年祭了,我就一个人回乡,烧了纸。回城的时候,居然在路边看到了堂哥,我想装作没看见,堂哥看见了,说:聊聊。
原来大伯生病了,堂哥就回家侍疾。
堂哥跟我说大伯从我父亲下过葬,回去后就病了,缠绵床榻8个月,而这8个月我一个电话也没有。
大伯对我很好,父亲是最小,宠爱长大,所以哥哥姐姐都很疼爱,父亲也没有大志,觉得吃喝玩乐一生就行。
唯一向他们借钱,就是我结婚,父亲说要我一起还债,大伯他们拒绝了。大伯他们当了那么久的官,唯一的侄子一点光也没沾上,还出去打工了,心里也不好受。
堂哥在北京买的房子,不是大伯拿的钱,是他的亲生父亲拿的钱,他的亲生父亲非常有钱,买的房子他接受了。大伯两袖清风,买了城里这处房子还是贷款,怎么可能给他在北京买房子啊。
大伯连亲生女儿的工作都没有安排过,堂姐是自己考的211,又是自己考的选调生,对象也是自己找的,大伯对堂姐说:靠父母走不长,靠自己才踏实。
而我自从父亲去世后,对大伯他们有意见,大伯也知道,但有什么办法,大伯就闷出病来了。
我大哭,我说我是过不了我心里的那道坎,如果当年再搏一搏,堂哥请的医生过来可能就有机会唤醒父亲,毕竟父亲临终还睁开眼了,睁了15分钟。
堂哥说:我心里也不想原谅你,我觉得你心胸狭隘,将叔叔的死 怨到大伯这边来。这4年来都没到大伯家一次。
我说:不是,我只有怨自己,我都无脸面对大家。亏了大伯,大伯都病了那么多次。
人空空来,空空去,来者要惜,去者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