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牵动人心的汛情从华北开始，地处京畿南大门的河北涿州一下子冲进了人们的视线，成为多方关注的焦点。

涿州，这个名字可能很多人第一次听说，甚至第一反应都念不出这个涿（zhuo一声）字，但事实上，涿州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

《史记》载，上古轩辕皇帝战蚩尤于涿鹿之野，这个“涿鹿”就是涿州。

另外，三国文化的源头也在涿州，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之地选在刘备的出生之地，也便是涿州。

往后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涿州建制几经更改，到民国时期，涿州城不过南北三里，东西二里半，是处在华北平原上一座弹丸小城，但其所处地理位置却极具战略意义。

民国十六年，也就是1927年，涿州城爆发一场战役，由此闻名海内外。

这场战役便是号称我国近代军事史上城市攻坚战中著名一役的涿州之战。

涿州之战，傅作义“完虐”张学良，一举成名，不过就在这场战役后，傅作义却差点被枪毙，最后多亏了张学良保他性命。

那么，这背后有什么样的故事呢？

1927年，阎锡山加入北伐战线，反对奉军。

阎锡山（左一）

晋奉之战打响，张学良作为奉系军阀首领张作霖之子，自然投入战斗，而傅作义则是晋系军阀阎锡山手下的得力干将。

这年9月，晋军由阎锡山亲自率领，兵分三路，突然向奉军发难。

此时正值张作霖的嫡系十五师和张学良的卫队旅王以哲部换防，傅作义即率领晋军第四师不到一万人组成了别动队，趁奉军换防大意放松之际，奇袭轻取涿州，直接逼胁北京。

涿州城这个弹丸小城，距北京以及保定仅仅百里之遥，实为咽喉要地，且该城距离奉军运输命脉京汉铁路只千米之遥，这意味着奉军火车站以及京汉线来往列车都在城内枪炮射程之内。

除此之外，涿州城虽地处平原，无险可守，但其城池坚固，城墙高有12米，上面还可以并行两辆大卡车。

傅作义率军攻占涿州后，就是抓住了涿州城重要的战略地位，涿州一日在他手中，就像是在敌人的心脏钉了一颗钉子。

傅作义

果不其然，涿州被占的消息传回北京，当即引发京师震动，张作霖立刻电令张学良速调大军限期收复。

涿州之战就此爆发，从涿州城被傅作义部占领之日算起，此战整整历时3个月。

3个月内，奉军先后调动了4万余人，对涿州发起了6次总攻，坦克、飞机、大炮甚至化学武器都动用了，但在傅作义的卓越指挥下，涿州城可以说是固若金汤。

主动权始终掌握在傅作义手中，傅部一个师不到1万人，却凭一己之力牵制了奉军10万兵力参与战斗，不能南下。

10月14日，傅作义进城，当即绕城一周巡查，并召开了全师官长会议，部署守城事宜。

傅部全师官兵开始不分昼夜修筑各式掩体、战壕等城防工事，在每个城墙垛口附近提前堆积了大量的砖瓦碎石、土堆土袋，准备随打随堵随修，另外派士兵修筑城内居民挖掘地窖，躲避奉军火炮。

这时，张学良首先就近调动了奉军王牌——王以哲旅叫阵。

傅作义当即严令部署：边迎袭边做工。正所谓：战虽急，而工不可缓，工事一成，则可以逸

待劳。

晋军

而后，王以哲旅虽抢回了涿州车站，却没能攻下涿州城，直接被打得退出城去。

退出城的王以哲，当即调集炮兵，轰击城东北角，以此为掩护，企图攻城。

而傅作义用兵如神，出其不意，令所部冲出东门，奇袭奉军后方。

最后，王以哲部被打得后撤七八里，撤进一寺庙。

这时，张学良才知是遇上了劲敌，不敢大意，他当即下令增调步、炮、骑、工兵3万多人，迅速投入战场。

10月15日晨，张学良派兵发动第一次总攻，在一百余门大、小炮的掩护下，冲锋士兵如潮水般向涿州城东、南、北三个方向涌去。

守城晋军奋力迎战，到中午时就已经打退了奉军5次冲锋。

就在双方精疲力竭之际，傅作义又亲自登临城墙，在发现奉军指挥部附近集结部队军纪涣散之时，果断下令部队出城袭击。

奉军遇袭猝不及防，四处逃散，攻城之兵也被扰乱，撤退下来。

第一波总攻就此结束，奉军死伤惨重，其攻城指挥官中弹受伤。

张学良

10月16日黎明，奉军又发动第二次总攻，张学良调派了工兵上场。

工兵趁夜向城根铺设了轻便的铁路，攻击士兵把铁斗车反扣作为装甲，冒险将大批炸药运输埋放城根。

城下步兵集结一个师，只等城墙被炸毁，当即发动大规模冲锋。

结果因为城墙太厚，炸药爆炸后只炸塌了半壁城角，且还有部分炸药还未能被引爆。

奉军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未被引爆的炸药被傅作义捡了漏，运进城里做了手榴弹和手雷，专门用来对付奉军。

就这样，第二次总攻奉军仍无法登城，反倒遭傅部炮火集中攻击。

气急败坏的奉军调来了两门农炮，冲着城内两座高数十丈的双塔，也就是傅部的炮兵观测室，连发两炮，击中了塔顶南角。

结果就在奉军准备一鼓作气继续放第三炮的时候，其中一门农炮炮膛却突然爆炸了，炮筒被炸毁，迷信的奉军想到此前曾传涿州城内双塔有灵异，不敢再继续开炮。

涿州双塔

也正是因此，始建于北宋时期的涿州双塔才得以劫后余生，保存至今。

18日夜间，傅作义又故技重施，出动两个步兵营出城突袭，大获成功，阵伤奉军旅长1人，击毙奉军团长1人，俘虏奉军劲200人，缴获夺山炮5门，步枪200余支。

两次总攻皆以失败告终，且两次遭突袭，指挥高管伤亡，张学良恼怒成怒，于19日发动第三次总攻。

但是涿州城城墙依然坚固，攻城奉军依旧遭到了晋军的猛烈火力扫射，总攻失败。

此次之后，见总攻不见效，奉军休整消停了一周左右的时间。

10月27日，第四次总攻开始。

少帅张学良亲自搭乘飞机，到涿州上空侦察地形，并向城内散落劝降传单。

奉军第八军军长万福麟亲自指挥接下来的总攻，而张学良之父，奉军首领张作霖见涿州城久攻不下，十分心急，还派了大员前往督战。

这一次，万福麟所率奉军来势汹汹，接连几次发动空、炮、步、骑连番攻击，采用云梯全线强行登城的战术，但均无功而返。

这时，傅作义突然叫来士兵，指挥他们在城内每隔一段扣置一口大水缸。

士兵们表示不解，但都一一照做，很快他们就知道大水缸的用处，不禁感慨傅作义的料事如神。

原来，自奉军云梯强行登城战术失败后，傅作义就猜到，奉军会改变战术。

果不其然，奉军开始挖掘坑道，企图从地下进城，甚至不惜从北京西山煤矿区征来了几百名矿工。

而傅作义提前安置的大水缸正是用来监听奉军的动向，最终，奉军开挖9处坑道，8处都被傅军成功破坏。

奉军

奉军孤注一掷，通过那只一条成功的坑道，向城根运送了2吨炸药，成功炸毁西南城墙一段，奉军冲锋队见状大喜，当即杀声震天，向爆破处冲去。

结果天不遂人愿，炸开的砖土迅速落下，竟将口子堵了一半。

如此，奉军和傅军在爆破处从早上激战到中午，双方都损失惨重，而奉军依然没能攻城成功。

10月30日，短暂停攻休整的奉军又发起了第五轮总攻。

这一次，万福麟调来了6辆坦克。

依仗坦克车的掩护，奉军以人海战术，波浪式攻城，给傅军造成很大损失。

不过奉军也好不到哪里去，6辆坦克，其中3辆履带被打坏。

战斗持续一天一夜，双方都伤亡惨重，但无独有偶，奉军依旧无功而退。

收到战报的张作霖勃然大怒，严责万福麟。

万福麟

在这样的压力之下，万福麟决定采取化学战，得到了张作霖的同意。

11月28日，500发毒瓦斯炮弹以及4门发射器即从保定运到了涿州城外。

在白俄人的帮助下，奉军500发毒气弹齐发。

按照万福麟预想，接下来攻城势必易如反掌，结果当奉军冲锋至城墙，却还是遭到了傅军的猛烈扫射。

原来，奉军的毒气弹，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剩余物资，战后，国际公约明令禁止使用毒气弹。

而张作霖则一早从沙俄手里偷偷买了500发，像宝一样珍藏，不舍得用。

结果因为年代久远，这500发毒气弹实则大多已经失效，而就算这毒气弹有效，在一场大规模的战役中要发挥作用，那也得是几万发毒气弹一齐发射才有用。

更何况毒气弹爆炸后释放的有毒气体密度大于空气，是往低处沉的，而守城傅军在城墙之上，所以没有受害。

另外在奉军发射毒气弹前，傅作义已经命士兵和百姓提前备好了碱水，将毛巾全部浸湿，捂住口鼻，这样更最大程度地减轻了毒气危害。

阎锡山

战后，傅作义将奉军使用毒气弹一事电告阎锡山，阎锡山得知后，当即通电全国，谴责张作霖使用毒气弹，灭绝人性。

而张作霖则以烟幕弹作辩解。

此次，奉军6次总攻，6次落败，张学良被“完虐”，已然厌倦了这种内战，万福麟也已经智穷力竭。

张作霖见状，只好下命令说：“不用打啦，把涿州四周挖上壕沟，架上铁丝网，傅作义不投降，就把他们饿死在城里！”

此后傅军坚持守城，奉军加紧封锁。

由于涿州守战旷日持久，城内百姓同样饱受折磨，12月16日，经涿州旅京同乡会和中国红十字会提议，双方暂停战斗，一千多老弱妇孺出城。

傅作义数次电告阎锡山请求援助，但是阎锡山那边根本无力接应，只得回电以嘉勉之词，给傅作义部加官进爵，以排长记名，赏洋7万元。

而这些显然根本不是傅军所需要的。

9月离晋，10月入涿，守涿至12月的傅军，身上穿的都是单衣，进入12月隆冬，已经开始陷入到饥寒交迫的境地。

到最后，涿州城内粮食，甚至鼠雀已均被城内军民食尽，不少军民饿死，而涿州傅部守军依然坚守，傅作义仍不屈服。

张学良只好劝其父采取和平方式解决问题。

张学良和张作霖父子俩先后找到了在奉军中效力的傅作义的同学、老师以及山西同乡会代表和红十字会的代表，一一前往劝说，并允诺投降后将优待傅作义，对晋军士兵予以收编，不加歧视。

但傅作义依然硬撑着，他给被派来劝降的老师回信：老师从未教过我们投降这一课，恕难从命。

而不论傅作义怎么誓志不降，现实情况都是他无法忽视的。

傅作义望眼欲穿，却始终没见阎锡山派一兵一卒来援。

城中粮食已绝，军中士兵要求的限定固守日期也已临近，再拖下去，只会连累更多无辜。

傅作义明白，死守孤城已然失去了战略意义，终不愿失信士卒，不忍见满城军民陪葬的傅作义，于12月底的隆冬时节，答应了同奉军和谈。

另一方面，他依然没有放弃寻求增援。

12月30日，双方正式通电停战。

张学良、傅作义

几天后，1928年1月5日，傅作义亲自动身，着便装，赴保定，面见张学良，进行议和。

这时，已经在涿州守城之战中交手多次的双方才第一次真正坐下来谈话。

不打不相识的二人见面，是英雄惜英雄。

傅作义刚一开口：“作义此来，有个要求向总指挥提出，涿州城的军民已经两天没有一点吃的了……”

一语未毕，张学良就已经叫来部将，下达指示，即刻传令前线，马上会涿州城内送去三天的粮食和蔬菜。

傅作义闻言，拱手致谢。

张学良

“两家本为一家，同室操戈何时休，我本不愿打仗，只是父命难违！”张学良接着坦言道。

傅作义见张学良为人如此直率，也没有绕弯子，直接提出了三项议和条件：

其一，晋军出城后改编为国防军；

其二，奉军必须抚恤和赔偿因奉军攻城而造成的涿州平民生命和财产受到的损失；

其三，本人将退出军界，不接受任何军职。

张学良一口答应。

议和就此达成，傅部残兵7000多人出涿州城，移驻通州，此前在最后两轮大总攻中败下风的奉军万福麟部进驻涿州城，涿州之战自此结束。

而傅作义本人经此一战声名大噪，涿州之战虽以傅部向奉军妥协而告终，但在军事上，却被举国上下认为是优良军事传统的一个突出成就。

傅作义本人的胆识谋略、坚韧精神以及军事才能都被人看见，于是各派政治力量开始用封官许愿以及重金吸引等办法，争相拉拢傅作义。

张作霖

而这其中，就包括张作霖，他特意命人将傅作义接到了北京，在中南海大元帅府设宴款待。

而傅作义“油盐不进”，更早，他在同张学良的议和条件中第三点实际就已经提出了拒绝，面对张作霖的拉拢，傅作义直言“一人不事二主”，予以谢绝。

这令张作霖深感傅作义不识好歹，为此勃然大怒。

在张作霖看来，傅作义在军事上确实本事过人，而这样的人才，如果不能为己所用，也不能为他人所用，以免他日酿成祸端。

基于此考量，张作霖决定下令枪毙傅作义。

这个时候，张学良却站了出来，他对傅作义在涿州之战中的所作所为怀有敬佩之意，不忍看将星陨落，于是苦苦央求劝说自己的父亲，留他一命。

也正是在张学良的央求下，张作霖最终心软，允许将傅作义软禁在张学良的指挥部。

而傅作义很感谢张学良救自己一命，却也还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一直到这年4月底，蒋、阎、冯各路大军北伐，逼近京津，傅作义趁张学良忙于前线战士，终于寻机逃脱。

5月，傅作义到达天津，已然一战成名的他最终成功召集部将，接管了天津，并出任天津警备司令。

而对于傅作义的逃脱，张学良这时已经无暇顾及，如他初次见傅作义时坦言，他对内战的厌烦程度与日俱增，已经开始转变思想，将更多精力放到了劝父罢兵出关上。

傅作义

作为中外军事史上罕见一役此——涿州之战的攻守双方将领，张学良和傅作义，后来都成为了中国历史上的风云人物。

张学良发动西安事变，逼蒋抗日，此后被软禁半世纪，而傅作义在北平和平起义，为新中国解放事业做出重要贡献。

张学良

两人都为中国近代史上书写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呈现了不一样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