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南箫出征前塞了块相思扣给我。
他抱着我掩在树后轻声哄道:“别哭了阿乐,我怕我不舍得走。”
听闻他在前线受了重伤,我求了父皇恩典马不停蹄跑去看他一眼。
他却咬牙切齿地拽着我胳膊:“凳子都没坐热就走,是急着回去嫁人吗?”
我微微一笑:“你爹前些日子才为你求了三公主,我嫁谁你管得着吗?”
1.
我是大雁国的五公主楚乐。
我有个青梅竹马叫穆南箫,是丞相嫡子。
他长得好,脾气好,是个面白如玉、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穆南箫中武状元那日,他一身红衣,玉冠高束,翩翩少儿郎,打马长街行,成了国都少女们的闺阁梦。
但梦都是虚幻的,实际上他嘴毒且碎,还专揪着我一人霍霍。
就好比当下,我刚垂头丧气地从父皇那里出来,便遇上了来寻我的穆南箫。
他扫我两眼,嬉笑着凑过来:“又被皇上训了?别难过,人各有所长嘛。”
我在学堂小考中垫底的事他是知道的,用脚趾头也能猜到父皇又训了些什么。
我闷闷不乐地问:“那我有什么长处?”
他故作深思地打量我:“你嘛,五位公主里你……最会吃。”
“穆南箫!”
我咆哮着提裙追上去,他时快时慢地躲着,逗猫儿似的回头冲我喊:“你还最能吃!”
你看,我就不能对这张狗嘴抱有期待。
2.
再过几日便是我的生辰,父皇问我想要什么。
“我想办个美食大会,选出大雁国最好的厨子,放到我的酒楼里。”
父皇糟心地叹了口气:“怎么又跟吃的有关?”
“……”
“罢了罢了,随你吧。”
我行礼告退,却听父皇在身后语重心长地开口:“琴棋书画不喜欢,可以马马虎虎地学。但课业还是要上点心的,再让穆家那小子帮你写功课,朕就要没脸见穆丞相了。”
我装傻充愣:“点心?上什么点心?还是父皇最疼阿乐了。”
“快走快走,别杵这儿碍我眼。”
3.
美食大会被提上日程。
我高兴地去邀亲朋好友到场观看。
琴棋书画四位姐姐纷纷说届时一定去给我捧场。
到了穆南箫这里,他脸上却没半点为我高兴的意思。
“美食大会?你这是招厨子,还是比菜招亲啊?”
说起比菜招亲,就不得不提幼时的一件蠢事。
我小时候在佛祖面前求过姻缘。
希望佛祖把我嫁给一个厉害的厨子,这样我就能天天有好吃的了。
当然,彼时我并不懂什么叫“姻缘”。
不过是听母妃和父皇玩笑时的那句:“阿乐这样,长大得嫁个会疼人的才好”。
可我才不要什么“会疼人的”,我想要个“会做饭的”。
思来想去,只有厉害的厨子最合我心意了。
所以后来去庙里烧香祈福,我就向佛祖求了厨子。
怪我幼时蠢笨,屁大点事儿都要跟挚友穆南箫分享,自然也把我求佛祖的事情告诉了他。
本以为他会夸我冰雪聪明、颖悟绝伦、一劳永逸之类的。
就算没这些,好歹也能夸一句“求的愿不错”。
可他却瞬间沉了脸,两个手指毫无尊卑可言地捏住了本公主的脸。
“想招个厨子做驸马?你胆子不大,脑瓜子倒不小。”
我脸疼,还躲不开他死命地揪,气得哇哇大喊:“放肆!穆南箫,本公主尊贵的脸蛋岂是你能以下犯上的?”
“哼,我想以下犯上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回忆至此搁浅,每每思及都觉得脸疼。
也不知道穆南箫小小年纪下手怎么就那么黑,硬生生把我的脸给掐青了。
可善良的我还得编谎帮他遮掩,说是自己不小心撞门框上了。
总之,我想招个厨子做驸马这事就这样在穆南箫心里扎了根。
这不,我一提美食大会,他就说我要比菜招亲。
虽然他在冤枉我以公谋私,但我突然发现,这……好像也行得通。
“我觉得吧,比菜招亲似乎可行,这招厨子和招驸马,倒也不冲突。”
话音刚落,迎面就是一脑瓜崩,崩得我是脑瓜仁子嗡嗡作响。
“放肆!你给本公主弹坏喽!”
我捂着脑门瞪他。
穆南箫脸上闪过一丝懊恼,说出来的话却又冷又硬像块臭石头。
“哼,本就不灵光,何来弹坏之说?”
“你……我再理你我就……我就……”
我念叨半天,实在挑不出一个适合咒自己的词。
毕竟从小吵到大,我每每说是不理他,实则最多也只能忍两个时辰罢了。
最后我只冷哼一声:“美食大会你爱来不来。”
4.
他来了。
穆南箫飒飒踏踏地上了台阶,却是空手来的。
人家琴棋书画四位姐姐人人都带了宝贝,来给我这美食大会添彩头。
就连没到场的父皇,也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穆南箫倒是脸大,空着手来吃饭,还摆副臭脸坐我旁边。
我越看越来气,干脆把桌上的彩头挨样拿起来在他面前过眼。
大公主送了宝石。
“大姐这颗宝石挑得好,如鸽子泣血,浓郁鲜艳,是不多见的极品了。”
楚琴掩嘴轻笑:“阿乐喜欢就好,这红宝石是我前段时间新得的,还没捂热乎就赶上你的美食大会了。”
二公主送了黄金百两。
“二姐这彩头添得实惠,知道妹妹我爱钱,投我所好简直投进了我心眼里。”
楚棋冲我扬扬下巴:“五妹富裕着呢,不嫌姐姐我添得少就行。”
三公主送了古籍食谱。
“三姐这食谱不得了啊,孤本难得,千金难寻,真的都送我了?”
楚书一边看书一边随口应道:“送你了,我那里有誊写入库的,添彩自然得拿得出手。”
四公主送了……只猴子?
“四姐这……猴子送得……有些敷衍吧?”
楚画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我的好妹妹,姐姐最近手头紧,实在是没有拿得出手的物件。正巧前两日四皇叔送了只猴子过来,说是镜花山的灵猴,我觉得挺适合你这美食大会的……”
呵呵,不适合,别残忍。
唉,这分明是四皇叔游历归来送给楚宜公主的,结果被楚宜皇姑连人带猴一起踢出了将军府。
千算万算,我怎么也想不到,这猴居然会砸我手里。
我叹了口气:“有总比没有强,你说是吧穆南箫?”
谁知这人气定神闲地睁眼说瞎话。
“谁说我没准备?等公主选出驸马,我自有好礼相送。”
我狐疑地看了又看,也没见他带什么东西来啊。
穆南箫极淡地勾起唇角,把腰间的佩刀卸下,往桌上一拍。
什么也没说,扭头看楼下的比赛去了。
直到今日的魁首选出来,穆南箫才指着楼下那五大三粗形似屠户的壮汉哼笑出声:“公主要选他做驸马吗?”
我看了看那人,又壮又憨又不好看。
“呃……我看看亚卿。”
嗯,又瘦又小也不好看,比魁首还不如。
“唔,我酒楼正巧缺人缺得紧,驸马一事……暂且缓缓吧。”
穆南箫挑眉从身上摸了块玉递给我:“喏,送你的彩头。”
我接过细细打量,这玉温润细腻、净透无瑕,是块上品。
“你这送礼怎么还藏着掖着呢?”
想起我刚才还揶揄他空手套白饭……
只见穆南箫将佩刀从桌上取下,别有深意地冲我笑:“不到最后,不知道该送哪份礼才好。”
5.
生辰这日过得简单。
白日里与父皇母妃一起吃了饭。
父皇的小厨房专门做了长寿面送来,算是父皇赏的。
母妃亲手缝了件冬袄,样式很漂亮。
皇后娘娘赏了些现下时兴的首饰,我早早去谢了恩。
四位姐姐和五位兄弟都给我备了礼,我也一一谢过。
我从晨光熹微,等到日落西山,只没等来穆南箫的那份。
说不失望是假的,往年他总赶着头一份送的。
今天这般迟,是忘了,还是压根不打算送?
听闻他近日与太傅家的嫡女走得极近,想来见色忘义,哪记得起我宫门朝哪开。
我疲乏地招来宫娥:“卸了吧,不等了。”
只是我刚卸了首饰钗环,便听到有小石子砸了两下窗。
我猛地站了起来。
宫娥跪了一片。
……
“把我的斗篷拿来,我出去透透气。”
走到花园的池边,我挥退宫娥,又只身向前面的假山绕了两个弯。
正左顾右盼,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下肩膀。
扭头便见穆南箫蹲在假山的山石上,正笑意盈盈地望着我。
我不高兴地撅了嘴:“这么晚了找我干嘛?我都要睡下了。”
他轻跃下来,站我跟前打量一番。
“哟,还真的,头发都散了。”
我拉了拉兜帽,侧过脸去又在心底把他骂了一通。
这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我卸了妆才来,上赶着揭人丑是吧?
“有事没事?没事我走了。”
我恼得转身要走,他果然从身后拉住我,赔着笑脸。
“寿星的生辰礼还没拿,别急着走啊。”
我侧了侧身,等他的礼。
穆南箫又看了我两眼,才从怀里掏出个木盒递给我。
“真生气了?我今日是真有事,刚快马加鞭从军营赶回来值勤,你看我这裤腿,扑了一层泥呢。”
我拿余光瞄了瞄,心里的气顺了些。
“哼,我当你是和太傅家的秦二姐玩得忘乎所以,不屑登我的门了呢?”
穆南箫愣了愣:“秦二姐?我何时与她玩一处去了?”
我刚顺下的气又顶了上来:“我不知道,得问你去。”
他咬牙切齿地踹了脚山石:“我不过是前几天遇见她随口闲聊几句,问她些事,是哪个舌头长的嚼给你听的?我现在就去割了他!”
我忙拍了下他胳膊,急得压了声:“你小点动静!我宫里的人还在外面等着呢!”
穆南箫消停了,半晌指了指那木盒,问我:“看看?”
打开盒子,里面装了件木雕,雕了个胖娃娃,很像小时候奶嘟嘟的我。
我心里喜欢得很,嘴上却硬邦邦:“拿我练手是吧?这雕得还不及我十分之一美。”
穆南箫抱臂冷哼:“这粗制滥造的自然入不了公主的眼,既然你不稀罕,那就还我吧。”
“哎哎,这送人东西怎还兴收回去的!”
我抱紧盒子,小声嘟囔:“我没说不喜欢呀。”
穆南箫这才笑了出来,伸出手指点了下我的鼻尖。
“那就祝我们小阿乐生辰快乐了,愿你平安常乐,无忧无虑,吃嘛嘛香。”
月光直直铺下来,洒在他弯起来的眉眼上,将这人的笑镀了层光,永永远远地刻在我的心头上。
不管日后我嫁给谁,我都将永远记得这个少年。
这个陪我走过许多个年岁的少年。
我也笑起来:“知道啦,傻南箫。”
6.
美食大会选出的厨子全进了我开的酒楼,改进后的新菜色又掀起一波国都的美食热潮。
单是国都的这几家,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我赚得盆满钵满,以至于刚拿四皇叔的猴子借花献佛给我添彩头的楚画,转头就可怜兮兮地来跟我借钱。
“我开的画览阁最近入不敷出,你也知道那些名画修缮维护多费财力,更别说近来姐姐我探寻到几幅古画,瞧着实在心痒难耐,就……就借一点点,年关前一定还你。”
唉,要说起四姐的画览阁,就不得不提一下大雁国这一代的公主们。
大雁国历代公主,基本是生在深宫,长在深宫,及笄后出宫建府,无非也就是招个驸马安稳一生。
近两百多年来的公主中,只出过楚宜公主一位奇女子。
她是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钟爱舞刀弄枪的公主,是匈奴口中英姿飒飒的“玉面罗刹”,是大雁国战士和百姓心中的无冕将军。
到父皇登基,他深受楚宜公主影响,不仅重视皇子的成长,更鼓励公主们自立自强。
就像我上头的四位姐姐,琴棋书画四艺在国都贵女中享誉盛名不提,她们更是在各自的领域熠熠生辉。
大公主楚琴擅舞,一曲惊鸿舞霓裳。
二公主楚棋擅武,剑光如电气如虹。
三公主楚书爱书如痴,博学多才,拥有大雁国最庞大的藏书库。
四公主楚画鉴画一绝,广开画览阁,遍布大雁国核心城池。
而我,我好吃嘛,就学着四姐开起了酒楼,生意倒是意外红火,几年下来,已经开到了边城。
只是四姐一年亏得比一年惨,如今已是个处处欠债的穷光蛋了。
我叹了口气:“四姐,那你记不记得,前年你欠我的钱还没还清呢。”
她闻言僵了僵,讨好地并指立誓:“今年年关前我一并还清。”
“……你去年借钱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她讪笑着:“我的好阿乐,今年一定还。”
我只当是肉包子打姐,有去无回。
“唉,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去。”
楚画扒着我一个劲儿地喊着“好妹妹”,从怀里掏出两张票子塞我手上。
“送你两张画览阁的票,记得带你心悦的公子一起去啊。”
“我哪有什么心悦的公子?”
上次美食大会的魁首和亚卿真是一个比一个磕碜。
只见楚画揶揄地撞下我的肩,拿帕子捂了嘴与我一阵耳语。
“当然是丞相家的穆小公子啊。”
我难得急红了脸,羞得恨不得去拧她的嘴。
“别胡说,我俩是挚友!”
她嬉笑着躲开,又凑来笑我:“哦,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的那种挚友吗?”
7.
对穆南箫,我没有非分之想。
我只是……正巧没人同去,又正巧随口问了他一句。
“你去过四姐的画览阁吗?”
此时穆南箫正奋笔疾书……做我的功课。
他头也不抬:“没有,怎么了?”
我趴在桌上,不敢看他。
“四姐送了我两张票子,你要想去的话,就送你。”
穆南箫骤然停了笔,侧头看我:“你去吗?”
“我……我是看不懂那些的,你可以邀同窗一起。”
他又低头挥笔。
我心里闪过几分失落。
大约写了两行的样子,他头也没抬,突然开口道:“我没同窗可邀,后日旬假,你同我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