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璟的电影《向她逆光来》横扫金像奖,媒体铺天盖地报道这位天才导演的“封神之作”。
他们说,那是他写给初恋的情书。
可没人知道,跛脚在雨中摔倒的少女,原型是我。
怎么那段我最狼狈的黑历史,却成了他的白月光。
1.
主编将采访提纲拍在桌上时,我正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热搜出神。
#天才导演为爱封神#
#向她逆光来横扫金像奖#
#程璟:新片原型是白月光#
“周意,你运气好,这位主点名要你专访。”她意味深长地指了指头条新闻,在“程璟”两个字上重重敲了敲:“他脾气怪得很,出道以来还是第一次愿意接受专访,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你好好把握。”
交代完注意事项,主编一走,同事便迫不及待凑过来。
“我没听错吧,程璟点名要你专访,你们认识吗?”
嗯……很久以前,我家对面有两扇门,一扇通往他的家,另一扇也通往他的家。
我和程璟的交情,门清。
因为是邻居,彼此父母又有生意上的往来,从小我和他就被迫绑定。
我喜欢跳舞,他喜欢画画。
我立志成为一流的舞蹈家。
他梦想比肩梵高惊艳世界。
我俩的学习成绩一塌糊涂,时常在校一起检讨,在家一起面壁。
对此,老师曾拿着我和他全科加起来满分的试卷,冷笑着评价:“天才!两个能被知识吸走大脑的天才。像这种百年难遇的天才,我竟然能一下遇见两个!真是太有福气了!”
虽然身处同一战线,但并不妨碍我和程璟互相讨厌,互泼冷水。
画室外,他被一众迷妹包围时,我三步并作两步,张臂跑过去,声如洪钟地喊他:“好哥哥,回家吃饭了!”
女生们顿时如遭雷劈,连连摆手“打扰了打扰了”,忙不迭四散离去。
篮球场上,我羞涩地问校草能不能做我舞伴时,他突然拎着饭盒冲过来,单膝跪地,掐着嗓子说:“大小姐,老奴来晚了,该伺候您用午膳了。”
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换来旁边人惊恐的眼神,从此纷纷对我退避三舍。
这样水深火热的关系持续了很久,直到后来,我痛失双亲,遭遇车祸,落下残疾,无家可归,前路一片黑暗。
最抑郁的那年,我曾短暂地同程璟和解。
待到终于鼓起勇气向前时,却得知是一场谎言。
好在那时我已走出漩涡,远赴德国,留学治病,直面人生疾风。
如今,程璟把它拍成了电影,一炮而红。
就挺讨厌的。
“不熟,碰巧而已吧。”我扯了扯裙摆,遮住右膝蜿蜒的疤痕。
2.
采访定在拍摄棚。
程璟倚在监视器前,深咖色风衣包裹着英挺修长的身姿,细散碎发垂在硬朗的眉骨,鼻挺唇薄。视线碰触的一瞬,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睛。
我上前递过工作证。
“程导你好,我是新视界的周意。”
程璟扯了扯唇,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一圈,所经之处如若有形,仿佛燎起一簇簇烈火,令人焦灼。
“走路倒是挺稳当了。”
我装作听不懂他的话,态度诚挚。
“程导,我们可以开始采访了吗?”
他哂笑一声,拉开演播室的门,抬手向我比了个请的姿势。
“第一个问题,程导为什么选择樊清念当女主?”我照着提纲念。
电脑屏幕上回放着电影片段。
女主角摔在雨里,樊清念露出天鹅般的脖颈,倔强地咬着唇一言不发。哄笑的人群里,霸凌者扯着她的头发咒骂:“他护着你又怎样?迟早嫌你是个残废。”
程璟摁停画面,“你觉得她演得像吗?”
稍一斟酌,我慢慢道:“从角色塑造能力来看,樊小姐擅长打破类型局限。从台词功底来讲,她的节奏把握精准,声音富有感染力。从情感表达上来说,细腻且富有层次。”
他冷哼,不置可否。
我继续道,“程导,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是她自己非要演,不是我找她。”程璟的眼风若有似无飘向我,眸底折映着零星的光,虚虚实实,瞧不真切藏着的心思。
“第二个问题、”
我还没来得及问,采访中断于樊清念的探班。
张扬肆意的香水味和风风火火的高跟鞋声先于身影侵入。
一脚开门,女人拎着限量款铂金包,脖颈戴着蓝钻项链,嘴里嚼着口香糖,上来就是一句:“程璟你个畜生!”
“……”
她骂得好脏,但听得我心情有点好。
程璟蹙眉,“樊清念,你懂不懂礼貌。”
闻言,樊清念怒目圆睁,鼓着腮帮子睨他。那表情,我毫不怀疑下一秒她将吐出多么脏的词。
程璟显然也意识到这点,他咳了咳,“还有人在。”
她这才后知后觉看向我,“嘶”地倒吸一口气,连忙道,“对不起对不起啊,漂亮的记者姐姐,我实在是被气到了,没注意到还有人在。刚刚那什么……”
我立即心领神会,“我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说着,边起身收拾东西边道别,“今天的采访先到这里,程导您忙,有空再约。”
我快步离开,身后传来两人的争吵。
程璟语气不耐烦,“你来干什么?”
“你还有脸问!看看热搜啊,周挽就是你的白月光爱人吗?”
人类的天性是八卦,我的爱好是吃瓜。从善如流打开手机,最新动态跃入眼中。
#周挽 予君摘星辰#
#白月光现身回应#
#挽璟cp 首席舞者vs天才导演#
周挽发了一条微博。
三张照片。
一张是红裙少女翩翩起舞的画作,下面有一个盖章,刻着程璟的名字。一张是聚光灯下她身着芭蕾舞裙。还有一张是打了码的学生合照。
底下配文:向她逆光来,予君摘星辰。
地址显示在青禾实验高中。
马上就有人扒出,程璟和周挽都就读在这里,程璟在成为导演之前,还是一名画家,他的每一幅作品的签名方式都是这个印章。于是,一场脑补的感情大戏拉开帷幕,无数小作文蜂拥而出。
嚯,这届网友想象力挺丰富,就是代错了公式。
谁能想到施暴者摇身一变,成了荧幕上追捧的受害者。
联想到樊清念气势汹汹的模样,原来是正宫捉奸来了啊。
时间还早,我正准备去医院一趟。
主编弹出一条语音信息,我点击转文字:“周意啊,程璟晚上的那个庆功宴,你也跟着拍一拍好吧。咱们可以出个头版,公众号也出个视频号,做一个文艺方向的正面宣传报道。”
三十分钟后,主编发了个“?”,又过了十分钟,我回:“收到,好的。”
哈基编这家伙,似乎忘记了她审批通过了我的年假申请。
至于专访视频号什么的,要做也是我休假回来之后了。
我不准备提醒她,这是她应得的。
3.
庆功宴在半岛酒店举行。
我混在人堆里,镜头却不受控地追着程璟。
灯红酒绿里,他和会场纸醉金迷的氛围格格不入,如一节陈久乌木,寂寂横沉河岸,止水无波。
拍够了剪辑用的素材,我收拾好设备,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打开手机,开始津津有味地吃瓜。
在一众吹捧程璟的帖子里,我异军突起,冲锋陷阵。
我:金像奖改行做慈善了?拍个PPT式MV都能封“天才导演”,评委是集体喝假酒了?
粉丝:破防了吧酸鸡!业内大佬都夸他镜头语言革新内娱,你比张艺谋还懂电影?[吐舌]
我:革新出豆瓣6.5的旷世神作?这运镜晃得我晕车药嗑了三瓶,建议改行拍摇摇车广告 。
粉丝:柠檬精闭嘴吧!《新视界》专访说他开创了新浪潮2.0,国际认可需要你同意?
我:新浪潮棺材板都压不住了!这PPT转场+网大特效,不如认韩国人当爹说是韩流3.0[笑哭]而且,《新视界》专访还没出,你这属于造谣。
我正对线的不亦乐乎。
冷不丁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你是程璟的黑粉啊。”
我整个人僵住,脑袋轰隆一声响。
抬头。
太好了,是樊清念,我没救了。
庆功宴本就是为程璟而开,他拥趸众多,我还作死地在人家地盘上对线,狗都知道不能骑脸输出。
不,我动了动唇,欲挣扎着否认。
她“桀桀桀”地冲我阴笑。
下一刻,拍了拍我的肩膀,郑重道:“我们是同志了。”
“……”
不是…“啊?”
于是,我和樊清念一起对线。
正所谓,与人斗,其乐无穷;与黑粉斗,其乐加倍;黑粉破防,其乐无敌。
我运筹帷幄,她战力非凡,我们酣畅淋漓,意犹未尽,不知天地为何物,直至人群发出惊呼。
目之所及,周挽身穿一身白纱短裙,抱着一束红玫瑰出现,身后还跟着一堆兴奋的娱记。
她走上前递花,“阿璟,祝贺你。”
“啧”,樊清念抡了抡胳膊,鉴于先前见识过她良好的精神状态,我忙劝道。
“姐妹,格局打开,要有容人之度。保持正宫的松弛感,这裙子不保暖,等她老了得关节炎,你还能健步如飞领衔广场舞。至于男人,毕竟他还有一张脸能看,生气就算了,大家会站在道德的高点唾弃他!而你,我的姐妹,你的福气在后头!”
我一顿口不择言的输出,樊清念抡胳膊的动作停住,挠了挠头,似乎陷入了思考。
须臾,她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亮。
“姐妹,我悟了!我怎么没想到这招儿呢。”
说着,她倒了一杯香槟,踩着高跟鞋灵活地插进两人中间。
“今日不知妹妹要来,早知道她要来,我就不来了。”
说完,拿起杯子在地上浇了一圈。
程璟的眼角抽搐。
周挽则红了眼,小鹿一样的眸子满是不安,软软的声音带着沙哑。“姐姐是不欢迎我么?我只是想给阿璟一个惊喜,表达一下我的心意。”
两女争一男的戏码激情上演。
有人发出尖锐爆鸣,“嗷,刺激!”
不顾程璟难看的脸色,娱记们奋勇而上。
那一晚,著名五星上将麦克阿瑟表示,他们按下闪光灯快门的速度比子弹的速度还快。
我则像一匹瓜田里的猹,在众多高手的较量中,快活的上蹿下跳。
忽而,手机特别提醒响起,是宋砚舟发来信息:“意意,我在楼下。”
我从玻璃窗看去,一片声色犬马中,男人一身天蓝衬衣,浮跃在无尽夜色与斑斓霓虹,身姿颀长,犹如一株雪松,绮艳冷冽。
4.
我向酒店买了一份提拉米苏和一杯巧克力榛果奶昔,蹭蹭蹭地跑下楼找他。
“你怎么来了。”
“慢点,不要急。”宋砚舟微笑,瓷白的面庞泛着柔和釉光,他伸手理了理我的头发,“我担心你的腿。”
我凑近他,“是吗,不是因为想念我。”
“Das ist eine große Ehre für mich.(那是我的荣幸。)”
他打开副驾驶,俯身弯臂:“去我的公寓吧,顺路。给你做好复健后,我再送你回家。”
我叹气,“唉,又给你添麻烦了。”
宋砚舟轻笑,“意意,我们之间不要这么客气。”
他的手法轻柔,骨肉间的酸疼疲惫一点点被抚平消除。
回家后,我重重瘫在床上,想到明天是周末,直接关机睡觉。
第二天刚开机,消息炸了。
主编发来好多60秒的长语音,这让我连转文字的力气都失去了。
其余同事的聊天界面,则无一例外充斥着。
“你疯了”“你火了”“你完了”的慰问。
不知道又在搞什么幺蛾子,也不想搭理,索性点开热搜吃瓜。人生苦短,何以解忧,唯有八卦。
满心以为会看到诸如#修罗场 白月光与朱砂痣#这样的词条。
结果却是:
#官媒记者怒批程璟#
#樊清念 周意#
#恶毒姐妹花#
#kswl 亲爱的记者小姐#
我一个鲤鱼打挺猛地坐起。
天杀的!这是我和樊清念对线骂得太狠,账号被扒了?!
#kswl 亲爱的记者小姐#这个词条热度一路攀升,现在已经挂在第二了。
我点开。
是场外蹲点的狗仔拍到了我和宋砚舟,他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发,为我打开车门,还有借位的拥抱。
每个角度都精心设计,就算列文虎克来了,也得认定我们是一对甜蜜的恋人。
帖子点赞量还在飙升,底下评论简直没眼看。
【awsl,他们好甜啊】
【虽然不知道记者姐姐为什么痛骂程导,但是她恋爱谈得这么好,一定有她的道理】
【楼上的,我同意,程导挨挨骂怎么了,只要他们能幸福】
【没人发现这男人颜值绝了吗】
【发现了发现了,这哥是中德混血】
【死丫头吃得真好啊】
你们到底在磕什么啊?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们!
我一筹莫展,在床上阴暗爬行。
总不能爆出宋砚舟的秘密吧。
只能暂时委屈他的清白了。
我还在思索着对策。
突然,#程璟 直播#以碾压之势跃居热搜第一位。
程璟开了直播。
我顺手点了进去。
画面里,他的眼窝底下有浅浅一抹鸦青,眉目薄泛胭红,整个人透着一股妖冶的颓废。
弹幕纷纷打出【?】
【怎么回事,哥,你失恋了?】
【一夜不见,程导好像憔悴不少】
【老公你怎么了,老公你快说句话啊。】
【弱弱说一嘴,看起来像哭过了耶】
程璟黯哑着嗓子开口:“她为什么只针对我不针对别人,她为什么只骂我不骂别人?说明她在意我,她关注我。请你们不要攻击她,是我不好她才会生气的。”
话毕,弹幕沉默了一瞬,接着疯狂开刷。
【我靠,什么鬼东西?程璟被盗号了?这是程璟吗?不是伪人吧?】
【他快要碎了,真的太卑微了】
【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都退下吧,这是真嫂子@樊清念。】
【陛下,臣退了,臣这一退就是一辈子】
【嫂子真是训狗大师,求教学@樊清念。】
澄清过后,程璟就关了直播。
热搜词条随之改变。
#程璟 樊清念#
#她骂我 他超爱#
#白月光终成过去#
#程璟 樊清念 周挽#
#嫂子 樊清念#
#人夫破碎感#
我捂住剧烈跳动的心脏,松了一口气。
5.
在这波流量的冲击下,我和宋砚舟的热度很快消匿不见。正准备打电话给他,一个陌生号码先一步打来。
眉头一跳,我按下接听键。
“你看到了吧。”
是樊清念的声音。
我沉重点头,“事已至此,也只能想想该怎么补救。”
“周挽实在恶毒!机位找得那么扭曲,把我拍得那么丑。”
“……”
遭了,这姐是真大愚若智啊。
“对了,你同意一下我的好友。”
挂掉电话,才看到微信有两个申请。
一个是用着波斯猫头像的樊清念。
一个是程璟。
他竟然还用着高中时代的头像。
那是一张颇具少年气的照片。
黑色工装裤,墨绿冲锋衣,带着白色头戴式耳机。明明桀骜不驯的打扮,穿在他身上却温柔地犯规。
程璟仰着头,满目专注,积蓄一池柔情,给人一往情深的错觉,不知在看什么。
我点了同意,莫名其妙地被迫成了樊清念的闺蜜。
她有些割裂。
微信上,樊清念喊我乖乖,很喜欢向我撒娇卖萌,有着旺盛的分享欲。
开始我是拒绝的,委婉的表示不太喜欢突然那么亲昵,关系还是慢慢的相处比较好,如果很想表达亲近,叫意意也行。
她发来嘤嘤嘤的表情和扭捏造作的小作文,总结下来就是表达痛苦,寄托喜欢,强烈谴责。
我不喜欢60秒的长语音,不代表我接受长作文。
尤其是微信的极限数字是5461字,这点樊清念好像并不知道,就会导致她的表述中断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然后下一篇小作文又重头开始阐述。
我还是妥协了,自此我和她的聊天日常就变成了。
“乖乖吃饭了没?”
“乖乖,我看到一条小裙子,感觉很适合你,你喜欢吗?”
“乖乖,你怎么都不多和我说说话?”
“我想了解你,你知道的,我没有朋友。”
“对了,听说你一个人在德国待了七年,可以跟我分享分享你在德国的经历吗?”
“不要嫌弃我好吗。”
“……”
线上热情似火,但是线下见面,樊清念又很神金,表现得一言难尽。
好在我适应性强,逐渐地也就习惯了。
至于程璟,始终很安静地躺在列表,不动如山。
逍遥的时光终止于年假结束,刚到单位,就见主编坐在我的工位上,眸光幽幽地盯着我,“周意,你终于回来了。”
我一点也不慌,从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策划案递过去,清了清嗓子,开始表演。
众所周知,每年7月中旬,江州都会举办科技论坛合作峰会,邀请全国各地政商齐聚一堂,进行为期7天的交流推介,当地政企常能藉此机会签下大单,达成双赢。
受经济形势影响,今年的峰会尤其重要。接上级通知,领导对这次活动非常重视,这是一次宣传城市,带动发展的好机会。
报社全面积极响应,原本为此成立了十二人的专访报道组。
“主编,您误会我了,这段时间我韬光养晦,正是在为这件大事做准备。我申请全程跟拍对接,一人全权负责这次峰会活动,在节省人力物力的同时,保证做到及时及效及准的宣传报道。这是采访计划,还有,您知道的,现在全行业不景气,我们除了依靠机关生存,也该走向市场,双管齐下。这次名单上的一些企业,我觉得可以发展为我们的客户。”
在我一通声情并茂的讲述下,主编看向我的眼神彻底变了,她握着我的手微微颤抖。
“周意啊,你有这份心思,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报社不能没有你,报社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我回握住她的手。
“我一定不辜负您的信任,咱们报社一定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主编很满意,我也得到了想要的结果,皆大欢喜。
6.
会场上,我紧紧锁定作为本市优秀企业代表上台发言的男人。
他意气风发,壮志凌云,引得台下频频点头,掌声如潮。
等他讲话结束后,我第一时间迎上去,“周总您好,我是新视界的记者,有几个问题可以向您采访下吗?”
好久不见啊,大伯。
周崇礼看着我,又看向我胸前挂着的记者证,神情闪过惊惶和愤怒,但很快调整正常。
“你好,有什么问题请讲。”
我打开录音笔,将镜头聚焦对准他:“周总,源生制药作为江州中药产业标杆企业,今年峰会期间宣布要牵头组建的‘长三角智能制药联盟’。外界很好奇,这个联盟对突破中药制剂‘卡脖子’技术能起到多大作用?”
“我们的计划是三年内要把中药创新药研发周期缩短40%。”
我点头,“很宏大的愿景。听说贵公司刚通过FDA原料药认证,这是否意味着要缩减国内平价药产能,转向利润更高的国际市场?”
“源生始终坚持以人为本,以科技创新为引领,持续保持高速增长,各制剂生产线均采用国际先进设备,工艺技术和生产能力均居于国内领先水平。”
“说到战略调整,五年前您接手公司后砍掉了儿童中成药研发部,但最近流感季多地出现儿童用药断货,是否与当时决策有关?”
他稍一皱眉又迅速舒展,“市场有波动很正常,我们新增了五条抗肿瘤药生产线。”
一问一答,滴水不漏。
就是凭借这精湛的演技,周崇礼欺骗了我。
十五岁那年,我跳舞斩获国奖,爸妈高兴地为我在漾月海岸庆祝,回来的路上却遭遇车祸,这就是一切不幸的开端。
从医院醒来时,周崇礼守在床前抹泪,“小意,是伯伯来晚了,没有保护好你。”
他告诉我,父亲和母亲用身体护着我,受伤严重当场死亡。我的右腿综合损伤,情况不太乐观,极有可能落下终身残疾,很难恢复。
“小意别怕,从今往后,伯伯会照顾你的。”他拍着我的肩膀,郑重承诺。
周崇礼顺理成章成了我的监护人。
他将我接回别墅,先是遣散了之前的佣人,又以养身体为由给我办理了休学,接着收走了我的手机,断绝了我和外界所有的联系。
当我意识到不对劲时,一切为时已晚。
我在书房偷听到周崇礼和肇事司机家属洽谈钱财,他呵斥他们不要太贪心,威胁他们闭紧嘴巴。
我才明白自己掉入了多么可怕的圈套。
一切都是他设计的,眼下恐怕是在等我十八岁时继承公司的股份和财产后,他再除掉我,然后侵吞一切。
而我举目无亲,唯一能求助的人,竟然是隔壁的程璟。
我一面稳住周崇礼,表现得愈发对他依赖,言语中表示,愿意把所有名下资产交予他保管。
“大伯,你对我这么好,我们是至亲的亲人。之前就是爸妈管理着一切,现在交给你也是一样的。我还小,根本用不到这些,以后有您在,我依靠您就好了。”
周崇礼审视着我,“你真的这么想吗?”
我低头,指甲深深嵌入肉里,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我只想您多陪陪我,我一个人很害怕。这些人都很冷漠,他们不允许我出去。大伯,我只有您一个亲人了。”
当我从保险柜内取出爸妈给我准备的股份合同交给周崇礼,小心翼翼地提出,我实在憋闷得厉害,只想在花园里走走时,他同意了。
但我的身后时刻跟着保镖,我以复建为理由,指挥他们扶着我走过程璟的家。
幸好,他回应了我。
程璟开门,拦住我。
“周意。”他喊我。
“周意,你还好吗?”
我回头看他,少年立在光影里,眼神清亮坚定,漫漫地在心中滋生出无数重细稳的安稳来。那些压抑的委屈找到了突破口,瞬间泪流满面。
程璟愣了愣,赶忙上前扶我,两个保镖伸手要拦。
“你们想干什么,绑架吗!”程璟摸起门口的棒球棍,浑身酝酿着一股可怕的气势。
听到动静,程家的佣人跑出来问怎么了。
保镖讪讪地收回手。
大伯,我活下来了,所以,该死的就另有其人了。
7.
“意…意。”
论坛上午的议程结束后,隐约听到熟悉的声音,我以为是错觉,直到那声音在背后响起。
“意意,怎么不理我。”
“你怎么在啊!”宋砚舟戴了一副金丝边眼镜,眉目柔和。
他接过我手里沉甸甸的设备,“跟着院长来的,这次医院有几个项目参与。走吧,一起吃饭去。”
自助餐厅内,我和他相对而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采访顺利吗?”
“问题不大。”
“对了,砚砚,之前网上咱俩那事…”我不无踟蹰地看他。
“嗯?对你造成困扰了吗,需要我做些什么?我本来想澄清的,但后来看热度降下去,就没再关注了。”
“没有没有,我是担心对你有影响。”
宋砚舟翻开手机相册递给我,“我倒是觉得这人拍的我们的照片挺不错的。”
“是吧,我就你知道你懂我!他做狗仔真是屈才了,转行做婚纱摄影指定爆火。”
我和他正聊得其乐融融,一男一女拿着托盘在旁边坐下。
是程璟和樊清念。
迎上我疑惑的目光,程璟淡淡道,“我们是万维科技集团的代表。”
我们?看来他们这是确定关系了。
我颔首,不打算在这里当电灯泡,低声问宋砚舟,“吃好了吗,我们走吧。”
“我一来就要走?这么不想见到我。”程璟注视着我,表情晦暗不明。
还没等我反驳,樊清念率先阴阳怪气。
“你要预定个耳科检查了。人家不喜欢你你不得劲,嘀咕一句你听见了,粉丝骂我三千条的时候,你听力突然就故障了。”
程璟闭了闭眼,“你对线输了请不要找我不痛快。”
嗅到瓜的味道,我按住宋砚舟,“我看那边冰淇淋不错,我们尝尝吧。”
他摇头,一本正经的拒绝,“不行,你痛经不能吃凉的。”
“咯嘣”,我顺着声响转眼看去,程璟握着一把折了的勺子,脸色铁青。
“胃疼。”他自顾自地说。
我热心建议,“需不需要让宋医生给你看看,开点药吃,他很厉害的。”
程璟“嚯”地站起,面无表情瞥我一眼,“不用,饿的。”说完又去拿了一把勺子回来。
一旁樊清念忽然举起微信好友码,“我也胃疼,宋医生,要不你给我开点药吧。”
“?”
一顿饭吃得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我不得不人淡如菊,百口莫辩,不知所云。
等回到酒店房间,我迅速打开电脑激情写稿,直把周崇礼塑造成中药行业教父级企业家,《周崇礼:当代中药产业的革新掌舵人》,把源生制药架上全球典范的高位,《五年腾飞:源生制药领跑中药国际化赛道》,而后在各关联客户端点击发送。
毕竟,对于周崇礼这种利欲熏心狂妄自大的畜生,先将其捧上神坛,再跌落谷底,才更折磨。
写完一看,窗外日影西斜,已近黄昏。
我伸了个懒腰,给微信置顶的人发信息。
“明天的事情都准备得怎样?”
“都备齐了,您交代的话已反复背诵,保证完成任务。”
接着发来一段视频。
看过没问题后,我这才切换了微信账号。
从14点20分开始,樊清念陆续发来消息。
“乖乖,下午你怎么没来?”
14点34
“是不是累了,好好休息。”
15点10
“给你点了奶茶。”
16点30
“好无聊,晚上一起吃饭吗?”
然后是宋砚舟。
“意意,下午有手术我先回医院了,记得好好吃饭哦。”
想了想,我给樊清念回了个:“可。”
那边秒回:“好的乖乖,那我在1楼会客厅门口等你。”
抵达约定地点时,程璟等在那里,身后空无一人。
“她有事,让我陪你吃饭。”这个解释实在一言难尽。
已知,你约了朋友一起吃饭,中途有事,于是让你的男朋友陪朋友吃饭。
请问,这对吗?
我觑着他:“这不合适吧。”
“周意。”
程璟一步步逼近我,清浅的呼吸扑在头顶,声音很轻。
“周意,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啊,这从何说起?”我抬头,对上他漆黑深邃的眼瞳。
程璟抿唇,神情浮上懊恼,“我那时候说了很多混账话,做了不少混账事。”
他开始絮絮地讲起高中时代的回忆。
“周挽转学过来,我只是觉得她很像从前的你。周意,那时候你总不搭理我,我一个人很郁闷。后来爸妈受周崇礼的胁迫,我不得不疏远你以保护你。还有生日会上的画,是我输了游戏不得不给她画的……”
记忆里,和程璟的争吵实在太多了,但最激烈的几次,称得上伤筋动骨的程度,都爆发在我跛腿之后。
彼时回到学校,我跳不了舞,走不成艺术特长的路。而失去父亲和母亲,面临未来的走向,命运将何去何从,没有太多时间让我消沉。很快我厘清思路,做好规划,一条清晰的荆棘之路在眼前呈现。
我必须踏实学习,厚积薄发。
分班时,我选择转到了普通班的理科班。
程璟得知消息后,跑来问我为什么,怪我隐瞒他自作主张。
我如实相告。
程璟仍执拗坚持:“周意,就算跳不了舞,你也可以学别的特长,比如导演、编剧、动画制作……到时候我们一起考京华艺术学院,不是很好吗?”
我拒绝了。
“我今后要走的路和你是不一样的,程璟,我没有任性的权力。”
“为什么没有?你往前走,我一定站在你身后。”很感人的话,但世间从来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他没有经历我所经历的一切,也不会明白我的心境和改变,我更不可能与他和盘托出我所有的筹谋。
他依然是无忧无虑,纯真阳光的少年。
但我此后的每一步,都不再是从前的轨迹。
程璟不明白也不理解,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陪在我身边,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周挽转学过来。
那时,我忙于学习,参与各类竞赛。而程璟,因为备战艺考时常全国各地的跑,又因为不在同一班级,很久不能见一面。
即使见面,我们也很难聊到一起。
他同我讲最近在尝试湿壁画的创作技巧,讲古典艺术的浪漫,讲艺考路上各个城市特色的小吃。我却在想,择校的专业方向,企业的投资上市,药品的研发细节。
直至周挽红裙一舞,成为新晋校花。
时常有人拿过去的我和她比较,周挽得知消息,时不时带一些人来找我的麻烦。
起初,程璟总第一时间赶来解围,知道她是周崇礼的女儿后,满眼厌恶,同仇敌忾地安慰我,保护我。
然而,在见到校庆晚会上周挽跳舞后,他的眼中多了一些迷乱。
再到后来,我调查到周崇礼对程家的胁迫,想到还未实施的计划,心知很难在他眼皮底下动作,最终决定出国。
我原本想在程璟的生日会上告诉他的,但他没给我这个机会。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说。”
“周意,有什么事明天再说,非要现在扫兴吗。”
那时,他正专心致志地一边看周挽跳舞,一边答应给她画一幅跳舞的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