歙州城下，庞万春一挥手，用漂亮的连珠箭射死了摩云金翅欧鹏，随即大军杀出。梁山军毫无准备，也被对方的气势吓倒，纷纷后退，一时间你争我抢，十分混乱。

一连退了三十里，眼看对方不再追击，这才安营扎寨、喘了一口气。

卢俊义赶忙整点兵将，这才发现，除了被射死在城下的欧鹏之外，还有一个菜园子张青死于乱军之中——也不知道是跑得慢被敌人杀死的，还是没留神被己方误伤的，总之是死了。

孙二娘派人找到张青的尸体烧化后，痛哭了一场。

一向视人命如草芥、杀人如麻的这夫妻俩终于也尝到了死亡的滋味，虽然有点晚了，但还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儿。

在众多的“梁山好汉”中，虽然没几个是无辜的，虽然各有各的坏和恶，但大部分人总还有点理由，或者在其他方面还有可取之处，唯有两伙人最是让人痛恨。

一个是清风山上吃人的三人团伙，另一个就是十字坡这对卖人肉包子的夫妻。

他们位列108人中，实在是对“好汉”这个词儿的极大讽刺，用“人渣”来形容都是夸他们了，他们连人都不配。

我真的对张青和孙二娘没有一点好感，当我写到这里时，我迟疑了，不知道如何落笔，写他们的故事与生死？

他们好像就是天生的坏人与恶人。

张青对武松介绍自己说，他本是这附近光明寺中种菜园子的，后来因为一点小事争执，他便杀死了寺中僧人，又放了一把火烧了光明寺。随后他就在十字坡劫道，有一次遇到一个老头，结果反被老头打翻。没想到这老头也是个老土匪，他看张青不错，便将他带到城中，将女儿孙二娘许嫁给他。再后来，孙老头死了，张青和孙二娘便重回这十字坡：

“只得依旧来此间盖些草屋，卖酒为生。实是只等客商过往，有那入眼的，便把些蒙汗药与他吃了，便死。将大块好肉，切做黄牛肉卖，零碎小肉，做馅子包馒头，小人每日也挑些去村里卖，如此度日......”

他将这些杀人、卖人肉包子这些惊心动魄的恶行说得如此稀松平常，仿佛就在谈论寻常吃喝，日常菜单。

坏人原本就是冷血冷漠，这也不算太奇怪。而让人惊诧的是，我们为民除害的打虎英雄武松听了，竟也不以为意，啥也没说，然后在张青孙二娘热情款待之下，主动提出与张青结拜为兄——这这，善与恶就这么轻易合流了吗？

武松走后，张青与孙二娘继续在这里卖人肉包子，而武松开始不问情由、胡乱杀人了——你看，当坏人跟好人做了朋友，坏人没有变好，好人已经学坏了。

俗话说，“秦桧还有仨朋友呢”，坏人有朋友也不奇怪，可是在我们的认知里，秦桧的朋友至少也应该跟他差不多吧？肯定不能是忠正耿直的，是不是？

武松是慢慢变坏了，可还有一位号称是水浒第一好汉的、最光明磊落的、一直都见义勇为、扶弱锄强的、几乎完美无瑕疵的英雄，花和尚鲁智深，竟然，也是卖人肉包子夫妻的好朋友，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鲁智深也曾路过十字坡，也被孙二娘用蒙汗药药倒，就在准被大卸八块的前一刻，张青回来了，他看这个大胖和尚像个好汉，便救了下来。随后热情招待鲁智深，主动跟他结拜。而鲁智深呢，竟也欣然接受。此后对别人讲起这段经历时，还称赞这对差点给他包了包子的夫妻“甚是好义气”，是真的跟他们做朋友了。

之前我写鲁智深的时候，就没想明白，于是我胡乱猜想，莫非是鲁智深太珍爱自己在东京菜园子的时光了，所以才原谅了外号叫“菜园子”的张青和孙二娘？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人性都是自私的，好人如鲁智深也不例外。

便是见义勇为的好汉，也不介意跟十恶不赦的坏人做朋友，只要这坏人对他不坏，对他讲义气就好，至于他对别人多么残忍冷血，多么丧失人伦底线，那都跟自己没关系......

鲁智深出场不久，遇到被欺负被伤害的金翠莲，不仅仗义相助给她银子，更为她出气三拳两脚打死了恶霸镇关西郑屠，让人为之击节赞叹，真侠义也！

可如果出场顺序换一下，鲁提辖先遇到郑屠，郑屠拜鲁提辖做“兄长”，鲁提辖还会为金翠莲出气吗？一定不会了！他也必然对别人夸赞郑屠“甚是好义气”......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你眼中的坏人，可能就是别人心中的好人。便是超越了人伦底线、十恶不赦的坏人，只要对他们有利，他们也会假装忽略。

鲁智深和武松当然不能说，我鼓励他们滥杀无辜，我欣赏他们包人肉包子。但他们说，这张青和孙二娘真是好义气啊，我愿意和他们做朋友。

“假好汉”张青死了，却照见了“真好汉”鲁智深的瑕疵与自私。

我有点感伤，却也释然。

因为，阅读张青孙二娘的故事，也让我终于解决了困惑我自己好几年的心灵问题。

小说内外，古今中外，人性的自私与狭隘，原来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