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贵得适意尔
01.
毕业以后,每次回家,母亲总要让我带上许多东西。我因为嫌路上带着麻烦,往往不是心甘情愿。这时候父亲总会说,带着你嫌麻烦,到了你就知道好了。后来两年,如是来回几趟,终于明白父亲话里的意思,在外吃饭,到底没有家里的味道。母亲每回塞给我大包小包的东西,我便愈来愈珍视。这其中,便有母亲亲手做的咸菜。
母亲的咸菜,是用瓶子装的,这瓶子原是用作装蚕豆酱,用完以后,将其洗净了,便可以装各色的东西:辣椒酱、咸豆角、干竹笋、盐泡生姜……每次吃饭的时候,取出几勺,待饭将熟时,用碟子盛着,放置在饭笼上蒸上十几分钟,提出来时,满屋的香气飘散开来,嚼在嘴中,香脆滑嫩,使人胃口大开。
母亲做这咸菜是极尽用料的。她先将咸菜洗净切成碎丁,这咸菜必要刚刚好,既不能腌太早,绿色尚未消尽,也不能腌制太晚,显得又黑且臭;必须要黄灿灿的,切成丁像是一丘黄金。另外取香葱若干,香干若干,都切成丁,在锅里浇上香油,大火烹至油热,倒入咸菜香干翻炒,使得香油充分糅合其中,等到色泽俱染时,调至中火,倒入香葱翻炒,香气腾然而起,约五至十分钟,关火,功成。
02.
不久前从家中带来的咸菜,如今已经吃完,只剩下了那个空瓶。对于这道咸菜,每次拾筷入口,总有说不尽的感喟。我的母亲没上过什么学,识不得几个字,可即便再难的菜,一经她的手,总是那么可口。然而,这当然不仅是她的功劳,同样也有我的父亲,我的外婆。
香干是父亲做的。他从事这门手艺将近三十年,摸出了自己的路子。他做的香干,又嫩又有韧劲,附近外出打工的,每每都要致电来要求快递。豆腐脑做成白干以后,用沸水将白干过滤一遍,冷却之后,倒入有各色调料的酱油水中,这调料有桂皮、八角、金银花、香菇等等,父亲说,下的了真材料,才能得好味道。我颇以为然,不然,父亲做的香干,何以闻名乡邑呢?香葱也是父亲自己亲手种植。每当傍晚空闲的时候,他便挑起锄头,在门口的菜地劳作,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洒水除草,颇为自得。一天忙碌的工作之后,此时的父亲忽然有一种“悠然见南山”的自适。这与他年轻时却成了天壤之别,与年轻时的不事农桑相比,母亲往往笑称,家里的菜都是你爸种的。所以香干是极好的,香葱也是极好的,二者不可或缺。
咸菜则是外婆腌制的。她如今也快有八十的高龄,却总不能闲着。自己养有一块地,无事时便种上一些大白菜,人老了愈要活动,方能气脉通畅。母亲原来叮嘱她不要再弄,但是她想着外孙喜欢,盘算着我归来的日子,仍旧腌制了一坛咸菜。
香油是家里的菜籽油,原也是外婆种的,收好的菜籽卖给油厂换成油票。后来实在种不动了,便去这样的人家买。菜籽油吃起来,比猪油、色拉油吃的要香,要健康,每次回家,也是必带的。
有时候,母亲还会在这道咸菜中加上一些肉丁,这些肉丁,是父亲从寻常人家中买来黑猪肉,味道香且不腥气。这样的黑猪肉,往往很受欢迎,不容易买到;因为父亲副业是兽医,医治好许多人家的家猪,手艺有口皆碑,所以不难获取。
古代张季鹰有“莼鲈之思”,今我也有“咸菜之思”。一道寻常的咸菜,却是母亲别样的用心,凝结在其中的,是亲人融融的爱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