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堆故乡有条石亭江,2007年,村民老唐到江边放牛,牛仔河滩吃草,老唐则靠着石头坐下。忽然一瞥,石缝里的深色铁锈跳入视线!仔细一扒,老唐笑开了花—“发财啦”。
老唐家住广汉市小汉镇柳林村4社(今上林社区),他之所以这么高兴,是因为他遇上了铁疙瘩。这么大一条铁柱子,卖废铁可是不少钱。这石亭江虽然并不是出名的大江大河,但常年有水,涨水时从上游冲下来什么铁梁钢柱也不奇怪。如今,遇水生财,轮到老唐了。
这铁疙瘩体量巨大,不是一人肩扛手提就能挪动的,于是,老唐马上摇人,叫上街坊好友叔伯哥哥,一行人嘿呦嘿呦将铁柱搬上农用三轮车,哒哒哒运回了唐家。
很快,老唐捡到铁柱的消息插了翅膀,乡亲们听说石亭江边的石墩子原来竟是铁柱子,都来看新鲜。在众人的见证下,老唐为这石墩子进一步“整容”,随着外表砂石逐渐被剥落,一根敦实的铁柱子呈现在大家面前。
但奇怪的是,这铁柱子模样怪怪,浑身泛着深褐色光泽,1米多高的身量,下半部似个圆柱,顶部却又深深的凹槽。这柱子到底是大屋子的什么部位?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乡老族长,也说不出来。
但看的人多了,这铁柱子从卖废铁的铁疙瘩变成了“有点说法的古物”,这是因为,有人在铁柱上发现了几行繁体古字!模糊之间,辨读出“广汉”和“大”字!
如此一来,看热闹的人中,多了文保部门的干部。就这样,铁柱子以疑似文物的身份,从老唐家到了三星堆博物馆!虽然“废铁”卖不成了,但文物部门还是给予了唐家物质奖励。
从河滩石到废铁疙瘩再到疑似文物,这铁柱的逆袭之路还在继续。文物修复专家日夜奋战,把铁柱子清理干净后,发现,铁疙瘩由灰口铁整体浇铸,高1.16m,上窄下宽,呈柱状,中部有凹槽17×50㎝,顶部宽46.5㎝,左右两侧上下各有一榫孔,上孔10×10cm,下孔11×17㎝,前后两侧上下各有一榫孔,上下孔均为10×13㎝,底部呈圆形,直径为55㎝。
铁柱铭文一共分4行共16字,是典型的汉代古朴篆书,铭文道:“广汉郡雒(同洛),江桥敦重,卌五石大,大始元年造。”按汉朝的惯用写法,“大”字通“太”,“大始”也就是“太始”,顺着“太始”年号的线索,学者锁定了历史上几个时代:
西汉汉武帝(公元前96-前93年),南朝梁朝侯景之乱(公元551-552年),渤海简王大明忠(公元818年)。按铭文书写,这里的太始元年应是西汉汉武帝刘彻年间,距今2000多年!
1吨多的惊人体量,这汉朝考古最大的铁铸件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从这铁柱的出土地点,考古学家进行了推断。石亭江古称“雒江、洛水“,而这铁柱被铸造出来,一定与江水有关。
如此庞大的铁器,材料已是一笔不小的财富,铸造也极其不易。将它投入江水,难道是为了镇水妖?说到镇水妖,就要说到古代人对于水患的态度。
在世界文明史上,有有关于大洪水的记录,在西方,最著名的是诺亚方舟,而在中国,当然是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的女娲以及和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治水。
但与英勇治水相比,古人还有一种思想,那就是水患都是水下的妖怪造成的,于是,古人们想到了借助神力镇压水怪!
这样一来,就出现了很多镇水物,亭台楼阁各种神兽等。例如,最多的是镇水神牛,《易经》中说:“牛象坤,坤为土,土胜水。”于是,铁牛就成了镇水的常见神物。但也有充满个性的,在清代,还有一个地方官打造了一柄大宝剑来意图斩杀蛟龙。但这些镇水神物大多折戟沉沙,成为水底的遗存景观。
但这老唐发现的汉代铁柱子,外形实在不像“镇物”。就在大家百思不得其解时,有人在在铁柱发现的江滩找到了更多线索。
原来铁柱覆盖的砂石不是别物,正是当年铸造使用的陶范,最大一块长约40厘米,上面还留着“广”、“重”、“五”等地的铭文,根据复原,铁柱铸造和现代失蜡法差不多,此外还找到了一些汉朝瓦片。
看来汉朝时期,石亭江一带曾兴建过大型建筑。难道是桥梁构件?联想起老人口中江上曾架浮桥以及靠河居民早年曾捡到过7件铁牛的事实。人们一头扎进各种文献寻找支撑推测成立的证据。
“是桥,是桥啊 !”兴奋的声音传来,原来,是有人在桥梁大家茅以升的专著中找到了证据。茅以升曾论述唐朝“蒲津古桥”结构,专家找来蒲津桥考古报告,几经比对,发现其中的“铁锚”图片,与这铁柱基本一致!
这处在石亭江发现的汉朝铁柱,实际应该是西汉的“雒江铁桥墩”。
石亭江古称“雒江”,又名雒水、洛水,长江支流沱江上游绵远河支流,发源于什邡红白,流经什邡、绵竹、广汉、旌阳,至金堂赵镇入沱江。如今石亭江宽度尚有几百米,2000多年前更是江水滔滔,形似天堑。但聪明的古人没有被这滔滔江水吓退,而是试图利用水边地形架设桥梁。为了保持稳定,浮桥主缆必须固定在两岸地锚,以此分担巨大的水流压力。雒江桥墩的发现证明了,早在2000多年前的西汉,中国人就已经使用铁桥墩来固定浮桥,比此前的唐朝发现推前了800多年!
年代确定了,以当时的技术水平,能够制造出这样的“工程铸件”吗?研究结果称,在汉代,冶铁技术已发展到较为成熟的阶段,铁器的制造和使用相当普遍。汉武帝时,采取由国家经营统一冶铁业的政策,在各地置铁官,垄断全国制铁业,生产技术较快地得到了推广和交流。早在秦统一六国前后,赵国卓氏、山东程郑等就迁至蜀地,在蜀地大兴冶铁,四川地区发达的冶铁业为铸造雒江桥墩提供了技术基础。
近些年来,中国凭借着多项大型基建工程,成为被世人赞叹的“基建狂魔”,但事实上,中国在基建方面拥有特殊天赋,其实早在古代就已经体现了——都江堰水利工程,长城,紫禁城以及京杭大运河……结合铁桥墩发现时的陶范,能够推断,当时石亭江边,曾有一处试图战胜天堑的“超级工程”。可惜的是,或因战争,或因洪水,桥梁极可能还没建好便突然中止,当年的铁桥墩还裹着陶范,就这样被匆匆留下,湮没在历史长河。
不过谁也没想到的是,这淹没在历史中的铁锚在无意中被村民老唐发现。它代表着汉武帝时期先进的冶铁技术成就,以及对当时成都平原经济社会发展水平的体现,也是中国乃至世界桥梁史上重要的实物资料。如此一来,铁疙瘩变成了西汉帝国的“大国重器”,完成了逆袭过程。
如今,雒江铁锚收藏于广汉三星堆博物馆,向人们诉说着千年前古人战天斗地的奋斗故事。中国大地上复杂的地形与地质特征,锻炼了一代又一代的基建人,而在今天,依靠更加先进的基建技术与装备,中国还会跟古代人一样,创造一个又一个基建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