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尚杰

整理∶丑丑

我算是半个孤儿，老家江西吉安人。

听说在我刚出生不到一岁的时候，我妈就走了，主要是嫌家里穷，父亲赚不到什么大钱，她和奶奶因为生活习惯问题，时常磕磕碰碰的，婆媳矛盾不断。

妈妈的娘家在陕西。

不知道她离开后到底是回了陕西，还是另嫁了他人。

总归这么多年了，我丝毫没有亲生母亲的消息，就仿佛她已经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又或者我真的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她不牵挂我，我更是对她毫无印象。

幸运的是我有个好奶奶还有个好婶婶。

妈妈离开后是奶奶一手抚养我长大。

她和爷爷一边种地一边打工，把全副身心都放在我和叔叔的身上。

而我的爸爸则像被抽掉了筋骨的游魂，常年游荡在外，以打零工为生，不操心老人，不顾及幼女，他活得好像这个世界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似的。

五岁那年，叔叔考上了大学，爷爷奶奶高兴到不知所措。

缓了好几天才想起来把自己家种的菜包成小包，一包一包给亲戚们送去，顺便通知大家这个让人振奋的好消息。

叔叔上大学的费用是亲戚们一起帮忙凑出来的。

奶奶让爷爷买了个小本本，无论谁家来帮忙，或者送来资助金，老两口都用笔歪歪扭扭地记录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锁在床头的箱子里，告诫我叔叔说∶“记住了，这上面的账可是一定要还的，你们两人，以后谁有本事谁先还。”

其实根本轮不到我还，叔叔早早就还完了。

自此读大学开始，叔叔就不再跟爷爷奶奶要一分钱。

他的数学和物理是强项，入校后就一边学习一边做家教。

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自己赚的，每年还会再给爷爷奶奶寄一些营养费，以及我的生活费等。

叔叔大学毕业又继续读了研。

毕业以后她和女朋友就考上了西部省份的编制工作，两人安家后把我接了过去，专心致志地供我读书。

托叔叔婶婶的福，在他们的精心照顾和指导下我，我的学生时代过得很幸福，开心，高中毕业后顺利考上了师范大学，成了一名普通的初中老师。

也就是在大学里认识了我老公，他正好也是陕西人，和我亲妈的娘家是一个地方的。

说不清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我完全不顾家里的阻拦，飞蛾扑火一般，硬是跟着他来到了陕西。

我结婚那年，奶奶和爸爸先后离世。

奶奶是心脏病。

在她去世五个月后，我爸也因为意外追随奶奶而去。

真没想到，就在我结婚前半个月，在这欢天喜地，人生大喜的日子里，我竟然变成了个名副其实的孤儿，没了父亲，更是失去了最疼我爱我的奶奶。

参加我婚礼的娘家人只有叔叔和婶婶两个人。

公公婆婆帮他们安排的宾馆，再三保证，说∶你们放心，我们本来是只有一个儿子，现在很开心又多了个女儿，我们肯定会把她当自己孩子一样疼爱，让她体会到真真切切的父爱和母爱的。

公公婆婆说到做到。

刚结婚的时候，家里没有那么多钱，我们并没有买婚房，婚礼就是在老家的二层小楼里举行的。

而我和老公的工作在县城，两个人不是一个单位，为了省钱，我俩就没舍得另外租房子住，两个人合住在他的单身宿舍里，夫妻两人睡的是单人床，吃饭也是在单位食堂。

有一天婆婆到县城来给我们送馒头和水果，看到我们那一米二的小床，什么话也没说，老太太悄悄抹了把眼泪，当天下午就又坐车回老家了。

隔了一周后给我们打来电话，说∶闺女，这几天有空你们去看看房子吧！不管是新的还是二手的，先给咱看套房子，妈给你出首付，不要再挤到那张小床上了，我们看得心酸。

我人生的第一套房子是公公婆婆给买的，总共是52万，老两口出了18万的首付，把自己的养老钱也拿了出来。

自此我们才结束了住单位宿舍的日子，终于有了自己的小家。

说起来是让我们自己每个月还房贷的，实际上老两口一点都没敢放松。

公公在外面干电焊的工作，每个月有六七千的工资，婆婆一个人在家里种了二十亩地，还养了猪，牛，羊等牲口。

公公的工资每个月发了只留2000，其他的全部都寄给了我们。

而我的婆婆更是一分钱不留，家里的庄稼收了，牲口卖了，收入的钱他们根本不舍得多花，一张张攒起来，找一个空闲的日子，老两口坐着公交车，带着自己家的蛋和肉，又巴巴地给我们送到城里。

我曾经多次说过∶爸，妈，你们种庄稼的收入是你们自己的，平日里那么辛苦，忙忙碌碌一季了，收入的钱给自己买点好吃的，买几件新衣服，也好好享受一下生活，我们都有工作，有收入，你不用贴补我们。

但是婆婆执意要这么做，她和公公每个月的进账就是公公留下的2000块钱，其他的全部给了我们，而且还不让老公管账，声明是给我，他们唯一的儿媳妇。

结婚二十年，我没有进过厨房，不会做饭。

孩子们在上初中之前也都是婆婆帮忙带的，她最常说的那句话就是∶我这辈子也算有福了，虽然只有一个儿子，但是儿子给我带回来一个好闺女，而且还生了一男一女两个乖孙子。

在婆婆心中，我就是她的亲闺女。

她会在老家把各种肉类，卤好，煮好，生肉各种形状切好，然后分类包装。

馒头和包子也是在老家提前做好。

几乎每周到要给我们送一次菜，肉，馒头，油条等，冷冻在冰箱里。

周日为了让我们好好休息，她从来不会过来打扰，每次和公公要过来的时候，都会提前打电话商量∶闺女，我们这几天要过去一下，你看啥时间合适啊？

我说∶爸妈，这也是你们的家，你们有钥匙，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不用给我打电话约时间的啊。

但是，婆婆是个极有分寸感的人，她虽然嘴上应着，每次还是要提前和我约好。

过来投喂的同时，再帮我们把家里的卫生打扫了，衣服洗了，屋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才会离开。

不敢想象，她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年人了，到底从哪里来的精气神，一天到晚根本不停歇得忙碌着。

有几年我们这边苹果价格不好，收成也一般，收获的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亏钱。

好多精明的村民早早就砍光了自己家的苹果树，改种其他经济效益高的果树。

我公公自然也想多赚钱，趁着休假的时候，就带着朋友把家里的几亩苹果园子也砍了个精光。

这事后来就被婆婆知道了。

老太太大发雷霆，把公公大吵了一顿，说∶到底是钱重要，还是人重要啊？你不知道咱家闺女就爱吃苹果吗？为什么会砍得连一棵都不剩呢？

公公说∶没事，她爱吃咱就给她买嘛！守着苹果之乡还能没她的苹果吃了?

但是婆婆就是不依，硬是督促着公公又种上了几十棵苹果树，并且和家里人下命令∶这些苹果树谁都不许砍，无论苹果多贵，咱也不要卖，留下来让儿媳妇和孙子孙女吃。

在婆婆心中，钱固然很重要，但是再重要也没有自己的孩子重要。

按她的话就是∶钱是为人服务的，如果人都不好了，那还要钱干什么?

我真心为老太太的明智而叹服。

可是还是这么善良的老人，却没有得到该有的善终。

婆婆六十八岁那年得了重病，经检查是肝脏方面出了问题。

这一年我们不敢再让她下地干活，也卖光了家里的牲畜，就是为了让她能够安心休息。

我也终于学会了做饭，学会了简单的缝衣服，做被子。

孤苦了半辈子，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真心疼我，爱我的妈妈，我希望她能早日康复，然后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再陪我过完下半辈子。

为了给婆婆治病，我向单位请假一年。

这一年我心无旁骛，日日夜夜守候在婆婆的身边，一日三餐，端茶倒水 ，真恨自己年轻时候的无知，为什么不早些独立，也好帮老人分担些什么。

可是病魔无情，我们最终没有留住婆婆，在这个世界上操劳了一辈子，她还是走了。

婆婆去世后半年，我的公公也相继离世。

从此我和老公仿佛被这个世界抛弃，我再次成为孤儿。

永远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没人帮我打扫卫生，没人亲热地喊我闺女，没人给我蒸馒头，做包子，买新衣服了。

我不敢看见别人家的父母，不敢看关于老人的视频，不敢听别人喊妈妈。

家里家外，到处都是公公婆婆的影子。

老公说∶你这样一直哭泣肯定会生病的，咱爸妈在天上也绝不愿意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为求心里安慰，我在朋友的介绍下去了我们当地的山神庙，我祈求公公婆婆和爷爷奶奶在那边能平平安安，不受病痛的折磨。

对我来说，最难过的日子就是过节。

今年八月十五我们放假，眼见着家家户户都闭门落锁，该回娘家的回娘家，该拜节的去拜节，只有我无处可去。

想来想去，自己也买了盒上好的月饼，带着水果去了山神庙。

那里仿佛真成了我的娘家和婆家，摆上供品后心情瞬间就平静了下来，我跪着祈祷∶爷爷奶奶，公公婆婆，过节了，我也来看望你们了。

多希望我的亲人，我的公公婆他们能在天上看着我，能听到我的声声思念啊！

如果有来生，我还愿意做公公婆婆的儿媳，但是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我会努力生活，为老人创造更加幸福美好的生活。

可是想归想，人终究还是没有了。

只留下我在庙里至诚的祈祷。

珍惜吧！父母在，我们还有来处！父母走，我们的人生只剩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