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白莹莹
整理：阳阳
小哥打来电话，声音哽咽，情绪低沉地说∶莹莹，给你说件事，提前做下准备，你姑近来状态特别不好，饭量也减少了，话也不愿意说了，一天要迷糊好几次，怕是不太好了，咱哥三个还是……。
后面的话小哥说不下去了。
电话里一陈沉默，过了好久，才听到他强忍悲痛的啜泣声，小哥时断时续地说∶小妹，那，那我先挂了，再给大哥也说一声。
撂了电话，我瞬间心急如焚。
小哥是我姑姑唯一的儿子。
我还没出生父亲就因病去世，在我两岁那年，母亲不堪重负，丢下六岁的哥哥和咿呀学语的我，选择跟着来村里做木匠的外乡人离开。
姑姑和姑父带着几十个壮劳力追了二十多里路。
我妈以死相逼，对我和哥哥没有任何的留恋，当着大伙儿的面，她对姑姑承诺∶以后这俩孩子就都是你的了，是你亲生的孩子了，无论他们长大以后是发达还是富贵，都和我没有任何的关系。
母亲走得那么毅然决然，她甚至都没有多看哥哥和我一眼，挽着那外乡手艺人的胳膊，昂首挺胸地离开了。
六岁的哥哥已经稍谙人事，把两只拳头攥成锤，满嘴的碎牙咬得嘎嘣嘎嘣响，含着满眼的泪水，走上前去拉了姑姑，说∶姑姑，咱们回吧！她走就让她走，以后我和妹妹就跟你一家了，我会烧火，会做饭，还会薅猪草，还会放羊……。
姑姑一手抱着幼小的我，一手把哥哥也揽进了怀里，泪水淌湿了我们薄薄的衣衫。
此后几年我们兄妹两人是和姑姑在一起生活的。
她和姑父有一个儿子，也就是我的小哥，小哥比我大两岁，比我哥哥小两岁，和姑姑一样，他也是个极其善良的人。
姑姑和姑父对我们很好，把我和哥哥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甚至比对自己的孩子还要好。
可是姑父的父母以及他的兄弟姐妹们却坚决反感收留我们，特别是他的妈妈，也就是姑姑的婆婆。
自打我和哥哥住进家里后，老太太对姑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看啥都不顺眼，老母鸡下的蛋她一天要数三五遍，蒸的白面馒头锁在床头的老柜子里，就怕姑姑把好东西拿给我们兄妹两人吃了。
哥哥脑子聪明，读书时成绩好。
姑父是个倔脾气，嚷嚷着自己家已经好几代没出过秀才了，太难得这个内侄竟然那么优秀，他一门心思要供我哥哥读书。
没想到这一主张差点吓坏了他家老太太，大学生小秀才那是好供的嘛！得花多少钱啊？即便是把家卖了，房子拆了，恐怕也不赶趟啊！
为了防止姑父把家给败光，他的三个哥哥和老娘头碰头商量了几个晚上，终于想了个调虎离山的好办法，托远方的表亲来捎话，让姑父外出务工赚大钱，支走了姑父，家里这边就开始冲着我和哥哥下手了。
首先帮我哥哥找了个人家，对方家是两个闺女没儿子，把我十一岁的哥哥送过去当养老子。
年幼的我更好糊弄，村东头油坊老杨家四个小子没闺女，早就对我垂涎欲滴了，姑父的老娘就用十斤花生油把我换给了人家。
姑姑回来的时候，小哥正四仰八叉地坐在地上嚎叫呢，哭着说∶我奶奶和大伯他们把妹妹给卖了，卖给村东头榨油的老杨家，你看看，门口的那一大桶花生油就是我妹妹变的。
小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脸上一道黑一道白，身上满是乌青的掐痕，都是他那狠心的奶奶干的，主要是嫌亲孙子不和她一条心，胳膊肘往外拐。
姑姑一听，这可不得了。
拉起小哥就往村东头老杨家跑，到那儿后二话不说抱起我就走，说∶这是我闺女，我没同意卖她，谁说也不管用，你们把东西给了谁就找谁要去，反正我只要我的孩子。
姑姑把我直接抱回了娘家，连同小哥也跟着去了。
当天晚上她的公公婆婆和大伯子们去大闹了一场，下通碟说∶你到底是要这两个小崽子还是要自己的家?想回家就乖乖把他俩送人，否则以后永远也不准再回婆家了。
姑姑文化不高，但是性格轴，她说∶我娘家父母早亡，唯一的哥哥也去世了，现在最亲的就是这两个孩子，这是我娘家的血脉，无论如何我也得管他们。
自此之后，姑姑就带着我和小哥住到了自己的家里，白天她忙碌着庄稼活，晚上帮人裁剪衣服赚钱补贴家用。
一年后姑父回来，他用赚到的所有积蓄重新又换回了我哥哥，然后正式脱离了自己的原始家庭住进了姑姑娘家的两间破瓦房。
姑姑和姑父带着我们三个孩子一起生活。
姑父读过书，能写会算，手头攒了一部分钱后，就在镇上开了家粮油店，农忙时回来忙活地里的庄稼，农闲时就在镇上做生意。
如此一来，家里的日子也是一天好过一天。
姑姑和姑父对我们三人的期望是一样的，就是希望我们能发奋读书，通过考学而改变命运，走出大山，过上美好幸福的生活。
我和大哥的成绩都是出奇的好，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是学校和老师们交口称赞的对象。
遗憾的是小哥，长得眉清目秀，重眼双皮的，可是他偏偏就不喜欢读书，只读到高中毕业，无论说啥也不愿意再继续上学了。
无奈何，姑父只好让他去学开车，然后托熟人帮忙介绍了工作。
而我和大哥，却在姑姑和姑父的鼎力相助下，读完高中又考大学，现如今我已经在北京安家，找的对象是独生子，北京本地人。
而大哥也远渡重洋，去了国外，早已经在那边有了自己的家庭。
幸亏有小哥，他在姑姑和姑父身边工作和生活，能夜以继日地守候在两位老人身边，这让我和大哥很安心。
姑父是前年去世的，老爷子从大哥家回去就得了重感冒，恶心，呕吐不止，送到医院不到一周人就不行了。
姑父走的时候是笑着走的，对姑姑说∶这辈子托了你的福，让我人生得以圆满，儿女双全，临老还能去国外赚一圈，看看地球那边的新世界，我知足了。
大哥带着妻儿回来了。
我也带着全家回来了。
我们兄妹三人陪着姑姑，风风光光地送走了姑父。
可是这才过去两年，姑姑竟然又生病了，而且病情来势汹汹，竟然是肝硬化，医院那边建议换肝。
大哥说，无论用什么办法，无论花多少钱，只要能挽救姑姑的生命，能让她多和我们待上几天，即便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接到小哥的电话后，我和大哥做了个不约而同的决定，不就是换肝嘛！没问题，我们都是她的亲人，都是有血缘关系的人，如果可以，我们都愿意把自己的肝脏捐献给姑姑。
可是当我们兄妹三人到医院的时候，两个哥哥却傻眼了。
配型成功的只有我。
也只有我才是姑姑的亲人。
大哥和小哥和姑姑竟然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得知我要捐肝挽救她的生命，姑姑坚决拒绝，说∶人生在世，谁还能长生不老了 ?既然终有一死，早晚不都是一样的嘛！我凭什么要拿孩子年轻的生命来换我这破败的身体呢！
姑姑抗拒一切治疗，她拔针头，断食，玩失踪，还曾经多次轻生。
但是最终也没有拗过我们兄妹三人，我告诉姑姑∶没有你就没有我，我的生命是你给的，现如今你生病，我就必须要用自己的生命来挽救你，哪怕能你多活一年，我都认为是值得的。
姑姑抱着我痛哭，终于真情流露地说∶我不舍得啊！你知道不知道啊！咱们家就只有咱俩了，你可是我哥哥唯一的亲骨肉啊！
后来我才知道，我大哥其实并不是姑姑的亲侄子，他是我妈妈和前面男人的孩子，当初妈妈是怀着身孕嫁给我父亲的。
而这些，其实姑姑是知道的，她明知道大哥不是他们老白家的血脉，却把大哥当作手心里的宝贝，负责他的生活，管他读书和生活，甚至比对我这亲亲的侄女还要亲。
再说到我小哥。
他竟然也不是姑姑亲生的孩子。
谁也不知道小哥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是姑父的朋友在计生办工作，有天晚上大半夜的给他们抱来了个弃婴，长得那么羸弱，都出生一个多月了，还不到六斤重。
最后在姑姑和姑父的悉心照料下，小哥竟然长成了如今膘肥体壮的大男子汉。
如果不是姑姑生病，不是这场换肝风波，谁又能知道大哥和小哥的真实身世呢！估计姑姑至死都不会说出实话的。
兄妹三人，只有我是幸运的，能够挽救姑姑的生命，两个哥哥对我感激不尽，大哥愿意承担一切医疗费用，只希望我和姑姑都能够平安健康。
小哥承诺，只要姑姑的病能好起来，以后他绝对不会再顶一句嘴，不会再有半句忤逆的话，他们夫妻两人愿意守着老人一辈子，侍奉到老。
说到底，还是姑姑的德行让人惭愧。
放眼这人世间，除了自己亲生的子女，能像姑姑这么无怨无悔付出的人又有几个呢？
好人本来就应该有好报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