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杨欢

整理∶康康

那年我九岁，姐姐十一。

老院子里一抹喜庆的红色，大门口用红纸一直铺到堂屋的门槛内。

孩子们在厚厚的鞭炮屑上疯玩打闹，新婚的婶婶穿着一水大红色的棉袄棉裤，头上插着塑料凤尾花，雪白的干粉，胭脂红的色泽愈加把她的脸蛋衬得娇媚和俊俏。

婶婶是我四婶。

我爸是老二，他们总共是兄妹五人。

奶奶有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要说我们老杨家在村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我爸爸在县供销社工作，专门干采购的，在单位还是个科长。

三叔是县农业局的一把手。

姑姑和姑父更了不得，姑姑在市医院工作，骨干医生。而我那温润如玉的姑父，则是卫生局的领导。

五个子女，三个都有正式工作，有地位有名利。

能守在爷爷奶奶身边的只有大伯和小叔，小叔也就是我的四叔，他的结婚对象是我爸爸帮忙找的，婚礼也是我爸一手筹办的。

在几个兄弟姐妹中，我爸和小叔的关系最好，同样，我爸也是奶奶最能执事，最爱操心，最顾家的一个儿子。

爷爷去世以后，奶奶本来是跟着大伯一起生活的，他是老大，而且还住着奶奶的老院子，无论是从生活环境还是习惯上来说，奶奶都更愿意和大伯家一起生活。

而我爸则是负责出钱出力的。

奶奶的一切生活费，医药费，零花钱，统统都不需要我大伯负担，他只要尽心照顾着奶奶，帮她做好一日三餐就行了。

八十年代，一个普通工人每个月才几十块钱工资，但是我爸和三叔每个月却会专门给大伯家再拿三十块钱，这些钱是专门给大伯和伯娘的工资，奶奶的生活费另算。

就这样，奶奶跟着大伯一家倒是也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

可是没多久，大伯两口子闹矛盾，家庭发生了变故，伯娘带着她才刚刚满月的儿子离开了家。

没过几个月，大伯的二婚妻子进门。

这个新伯娘模样好看，但是却没有之前伯娘的耐心，只爱钱却不愿意照顾老人，每个月收了我爸和三叔的工资，过得逍遥自在，根本不顾及老人的生活和吃喝。

有好多次我爸爸带着礼物回去看奶奶，要么就是老人没吃饭，要么就是一身的污垢无人清洗。

爸爸和三伯只好趁着节假日的时候，兄弟俩人一起回家，给大伯他们带上肉食和点心，然后才能一起给奶奶洗个澡，换换衣服，做顿好吃的。

如果没有礼物，不带好处和肉食的话，大伯娘恐怕连大门都不愿意让我爸他们进去。

新大伯娘进门一年不到，奶奶就瘦了20多斤，本来就羸弱的身体，完全成了皮包骨头，整个人跟孩子一样，又瘦又小，体重60斤都不到。

我爸实在是看不下去，心疼的牙齿咬破了嘴皮。

三叔和我爸都想把奶奶接到城里生活。

但是老年人吧，都对自己的老屋有执念，奶奶把手中的拐杖戳得咚咚响，手指头捣着爸爸的鼻子骂∶我这辈子生是杨家村的人，葬也要葬在杨家村你爹身边，想让我去住你那些钢筋捏成的鸽子笼，门儿都没有。

奶奶不愿意离开老家，把爸爸和三叔愁得头疼。

后来他俩就想了个办法，准备帮四叔找个媳妇，最好是能找个善良贤惠的女人，这样奶奶的生活就有了着落。

四叔没文化，也没有正式的工作，赢在人好，忠厚善良老实。

从见面，到订婚，再到结婚。

四叔的婚事都是我爸一手料理的，既出钱，又出力，大包大揽，条件只有一个，把奶奶接过去一起生活，彻底脱离大伯家，老人所有的费用都不用他们承担，另外每个月再单独给婶婶支付工资。

结婚前四叔是满口的答应，我爸爸也比较相信他的人品。

可是结婚后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新婚三天的婶婶反问我爸∶那也是你的老娘，你们兄弟四个，还有个妹妹，为什么却单单非要让我这个新媳妇来照顾婆婆呢？

四婶才进门三天，自然是不情不愿。

四叔也早已经忘了之前的约定，夫妻两人一唱一和，和我爸爸表演起了双簧。

我爸是真的着急了，他是个大孝子，一门心思就巴望着奶奶能有个安稳的晚年生活。

为了让四叔和婶婶安心照料奶奶，爸爸和三叔把之前的三十块钱工资涨到了五十，还承诺换季的时候给两人各做一套新衣服。

即便是这样，婶婶还是不松口。

爸爸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好“噗通”给四婶跪下，哀求道∶弟妹，就当你是帮我这个哥哥的忙了，我对天发誓，只要你和弟弟愿意照顾咱妈，除了承诺的工资以外，我会把你们以后的孩子当成我的孩子，我孩子有的东西，你家孩子都会有，我愿意供他们读书，成家立业，这些你们都不用操心，有我这个当二伯的全包了。

这时，四叔和四婶才有所心动，勉强答应了下来。

正如我爸所言，此后四叔和四婶开始尽心尽力地照顾奶奶，而他也承担起了四叔一家的生活。

每个月给他们家五十块钱工资，节假日回家带礼物。

而奶奶的所有费用也都是由我家和三叔家共同承担。

四婶虽然是说话不暖心，但是人很善良，做事也精细。

自从答应了我爸爸后，她对奶奶照顾得特别好，四叔一家的日子也过得有声有色。

后来四婶就生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

爸爸履行自己的诺言，从孩子出生就把一切事宜包揽了下来，他们兄妹两人的满月酒是我爸办的，但是收的礼金却给了四叔。

平日里买衣服，吃喝更不用多说了。

堂弟和堂妹读书的一切费用也都是我爸爸负担。

可是不幸的是，在堂弟读高中那年我爸却得了重病，住院一个多月，没有和自己的亲人们留下只言片语，就这样撒手人寰。

彼时我刚结婚，姐姐没有结婚，大学毕业后工作被安排在外地。

爸爸去世后，是我和老公撑起了我们的家，主动担起了照顾妈妈的责任。

可是这时候四叔和四婶却来了，说∶你爸爸当初曾经许诺过要管我们的两个孩子呢，可是现在孩子长大了，正是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就这么走了，那我的两个孩子可怎么办呢？

四叔的儿子长得倒是相貌堂堂，就是性格内心，不爱说话，成绩也不好，高中毕业后待业在家里，没有女朋友，没有工作，让父母很是操心。

为了兑现父亲当年的承诺，我老公就把堂弟介绍到了自己的单位，做了一名普普通通的辅警。

堂弟的工作算是稳定下来，随后我们又帮他介绍了对象，结婚后有了自己的小家庭。

堂妹年龄小一些，也是学习成绩不太好，本来我当初是打算让她学医的，只要技术学得好，我就可以帮忙让她考我们单位的护士工作。

可是堂妹不愿意，她不喜欢在医院工作，硬要学习服装设计。

读了个大专，毕业后也不容易找工作，一个人跑到南方打了两年工。

家里人很是不放心她。

于是在我和老公的筹措下，帮堂妹开了家服装店，又找了个老公在税务局工作。

此时我和妈妈才算是稍微松了一口气，当年爸爸对四叔和四婶的承诺完成了，堂弟和堂妹都有了稳定的工作，两家人的日子也过得平稳安宁，想必父亲泉下有知，也会欣慰高兴吧！

平日里我和老公像对待自己的父亲一样孝敬四叔，逢年过节的时候带着孩子去给他拜节，买礼物。

毕竟是我父亲的亲兄弟，现如今他老人家虽然不在了，但是我愿意把四叔当亲生父亲一样孝顺。

一晃几年过去了。

不料想今年却又出事了。

一向身体健康，没有任何基础病的四叔，在建筑工地干活的时候，不小心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头部多处受伤，不醒人事，在重症监护室住了一个多月。

四婶常年生活在农村，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老太太除了哭就是哭，再也没有其他主见。

堂弟老实憨厚，根本指望不上。

堂妹也是要钱没钱，要人脉没人脉。

于是四叔的一应事宜就又落到了我和老公身上，在医院和医生沟通，签字做决定，拿钱交医药费……等，弟弟和妹妹们豪无主见，事事把我推在前面，好像我才是亲闺女一样。

唉！

真的是挺累的，就因为父亲当初的一句承诺，没想到竟然让我和老公还了这么些年，管完两个孩子还得管四叔，以后说不定还得管四婶。

真想把所有的包袱甩掉，好让自己放松几天。

但是老年人实在是有执念啊！

我妈说∶你爸一辈子最关爱他的家人，护着他的兄弟姐妹们，是个多么刚直善良，信守诺言的人，既然是他当初答应的要帮助四叔一家，那咱们无论如何都得帮他实现这个愿望。

我的亲妈啊！

她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下有正在读大学的儿子，上有公公婆婆和老娘需要扶养，倘若再加上四叔和四婶，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撑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