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元将军的战争记忆14:40军,三件宝,忆苦、爆破、海南岛

玫瑰有溢 2024-06-21 20:20:07

1948年7月16日,毛泽东在《争取在十天内外夺取太原》的电报中指出:"攻城方法望采用山东部队所使用者,既迅速,伤亡又小,又节省炮弹炸药。"

1947年9月28日,东北民主联军总政治部将《辽东三纵学习土地政策经验(诉苦)介绍之二》,电报军委总政,毛泽东逐字逐句作了批改(文字66处,标点符号48处),转发全军,推广3纵诉苦教育经验。

不到1年间,毛泽东亲自推荐一个单位的两个经验,无论战争年代,还是和平时期,都不多见。

问题的实质,在于这支武装力量的官兵几乎无不受益于这两个经验,其作用也是显见的。

"关东山,三宗宝,人参貂皮乌拉草。"从战争年代过来的40军老人则说"40军,三件宝,忆苦、爆破、海南岛"。"爆破"前边说了,"海南岛"留待后叙,这里先讲讲"忆苦"。

1946年6月,在一阵暖似一阵的夏风中,东北共产党人步入了最严酷的冬天。

四平失守前保什么丢什么,四平失守后也不保了,就是退、跑,一度连哈尔滨都准备放弃了。部队出现严重的逃亡现象,连民主联军总部的作战科副科长都叛变投敌了。国民党则弹冠相庆,认定这天下是它的了。各地的国民党军队兴起结婚热。8年抗战,许多人到了该结婚的年龄,这回终于可以娶妻生子过日子了。一身"罗斯福"呢,号称"天下第一军"的新1军在长春最受青睐,许多人娶的是大学生。

抗战期间,鲁中部队唱支歌,叫《打败日本好回家》。这回打败日本了,不但回不了家,反倒进军东北,离家更远了。在东北入伍的新兵和收编的部队正统观念严重,认为国民党是"正牌","共产党打不过国民党",有的还说"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战斗中朝天放枪。军队是要用胜利说话的,胜利能说明并解决一切,到了四平失守、败退后,就不是一般的思想混乱,而是悲观失望,觉得这回共产党没指望了,这天下是国民党的了。有组织的逃亡,带枪逃亡,有的关里来的干部、骨干也逃亡回家,更不用说东北兵了。特别是新组建的部队不服从领导,耍流氓,破坏群众纪律,打骂群众。批评一句,有多少句那儿等着你,甚至动手打骂。问题之严重,前所未有。

共产党打仗,主要靠的是一种信仰、精神的力量,即凭借堪称举世无双的政治思想工作激发出来的精神的力量。战争环境、性质、任务、对象变了,民族抗战变成了阶级解放的内战,那么,新时期政治思想工作的突破口在哪儿?

最先思想并动作起来的,是3纵7师政委李伯秋。在从四平退往柳河的路上,他和宣传科长吕村夫、20团政委胡寅,谈到在山东控诉日寇烧杀抢掠的罪行,激发官兵杀敌报国的热情。今天是不是可以控诉地主阶级的罪行,激发对剥削阶级和国民党反动派的仇恨,提高官兵的阶级觉悟,解决为谁当兵、为谁打仗的问题。

最先动作起来并立竿见影的,是20团9连。柳河整顿,这天上课,大家发现指导员赵绪珍抱件破棉袄,夹着一领破席头,拿着一个讨饭碗,旁边还站着个老大爷,这是干什么呀?

老大爷的苦难把百多条汉子的苦水都引发出来,许多人哭成了泪人,发誓与国民党不共戴天。

忆苦教育轰轰烈烈,炸药爆破轰轰隆隆。

40军的两件宝在全国各地战场大显神威,大放异彩。

1连住的村子叫野鸡背,连部住的那家南北大炕,连部住东屋,一家人住西屋。房东是对儿30多岁的夫妻,5个孩子,全是女孩,用房东大嫂的话讲,是"一窝丫头片子赔钱货"。老大、老二穿着爹妈的破烂衣服,帮大人干活,其余3个就披床破被在炕上偎着,没衣服呀。那时,五六岁,乃至七八岁的男孩子没衣服穿,光着屁股在街上玩,常见,不当回事儿,女孩子就出不了屋。

头一天不知道,第二天听说了,赵兴元赶紧调查还有多少人穿不上衣服,动员全连官兵捐衣服。

开展忆苦教育时,自然就成了活教材。

首先要解决的,是穷人和富人"谁养活谁"的问题。

有的说富人什么活不干,吃香的,喝辣的,一个个细皮嫩肉,白白胖胖的,是穷人养活富人。有的说富人不租给你地种,你喝西北风?有的说地主那地哪来的?还不是抢夺霸占的?有的说不对,俺村那个地主吃的跟俺家也差不多,那地是攒钱买的。有的说那你家怎么买不了地,地主就能攒钱买地?有的说穷人和富人是互相养活,谁也离不了谁。有的说穷富都是命,前生就注定,有钱人是人家有能耐,坟埋得好。

毛泽东的《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虽然在1925年底就发表了,可赵兴元不知道。让他把这争论不休的"谁养活谁"的问题掰扯清楚,分析明白,那时还真没这水平。他的办法挺简单,就是对比、算账,用事实说话。

房东家穷没说的了,可只有房东大哥一个壮劳力,养的家口多,就有点缺乏典型性和说服力。村里有个李大爷,50多岁,庄稼院的全把式,两个光棍儿子,30岁左右,正值壮年,勤劳能干。爷三个起早贪黑,给个姓卢的地主扛活。赵兴元带全连官兵去李家时,李大爷80多岁的老娘正在炕上缝全家唯一的一床被子。文书数了数,上面大小70多个补丁。再去姓卢的地主家参观,老远就见高墙大院,四角修着炮楼,里边什么样儿就不用说了。

再看卢家的佃户。种子、农具、粪肥都是佃户的,不论灾年、丰年,秋后一律六四分成,即卢家得六成,佃户为四成。卢家还算"仁义"的,还有七三分成的。

这么一看一比一算,大家就都心里有数了。

吴传恩第一个在全连个人大会上诉苦。他的父母都是被地主逼债逼死的,像《白毛女》中的杨白劳那样喝卤水自杀的。那时他才3岁,说不明白,就讲记事后看到村里别的穷人怎样被地主逼得家破人亡,讲自己小时受的那些苦,让人家看身上那些疤。

2班张棉环诉完苦后,大家就抢着诉起来。那时那人有几个没一肚子苦水呀?

1班士兵杜立平也要求上台诉苦。

杜立平是山东寿光人,闯关东到抚顺谋生,下过煤窑,当过泥瓦匠,还铜缸铜盆铜锅铜碗儿。"八·一五"后,冀东八路军迅速挺进关东,他就参军了,连队就开始丢东西,住到老乡家,老乡也丢东西。偷的次数多了,被当场拿获,你猜他说什么?穷八路有什么可偷的?听说人家"正牌"的中央军,当兵的都有金馏子。金馏子、金镯子、手表、钢笔,那偷一把才值个呢。

山东部队闯关东,一路为逃兵着急上火。冀东部队则一路滚雪球,扩大队伍,有的班长都当上连长了。扩编、收编的部队成分复杂,流氓无产者挺多。日本投降了,中国军队来了,社会上乱糟糟的。工厂停工,店铺关门,无业游民衣食无着,那就当兵吃饭吧,弄好了再混个官当,没想到还要打仗。人家中央军飞机、大炮、坦克、装甲车,手里拿的,身上穿的,都是美国货。这八路军又穷又土,看那二大布衫子就不带个架儿,还能打过中央军?就觉得这兵当对了,这门进错了,就有开小差回家的,投敌的,甚至成团成旅的投敌反水。

杜立平也是个苦命人,在山东活不下去了,才闯关东讨生活。到处流浪、漂泊,结识了许多社会渣滓,沾染上了流氓习气。赵兴元没少在他身上花心思。爱偷爱摸,就告诉班长,离开驻地时,让他代表班卫检查群众纪律,给他创造机会,干得挺好,就表扬他,鼓励他的自信心。人有脸,树有皮,受到表扬总是快意的,让他抬起头来。可他总觉得国民党是"正牌",共产党得不了江山,虽没逃跑,背后也常嘀咕,有时还煽动几个抚顺兵,要集体逃亡。没办法,有时战前,赵兴元就把他送到团里保卫队去。那时要打仗了,各单位就把有逃亡、投敌、打黑枪等事故苗头的人送去保卫队集体监管,打完仗了,视情况再领回来。

杜立平在社会上学得能说会道,油嘴滑舌,人称"大白话"。见他也要诉苦,人家挺烦,没想到还真把会场撼动了。诉到气极时,竟昏了过去,好一阵忙活,才缓出口气来。

他说:俺家祖三代,房无一间,地无一珑,俺却不识好歹,羡慕中央军,想当"正牌"。俺现在明白了,地主阶级是咱穷人的死对头,蒋介石和国民党反动派是地主、资本家的总后台。俺是个阶级战士,为谁当兵,为谁打仗?就是要打垮国民党反动派,让天下穷人翻身得解放!

倒出苦水,哭成泪人,那人就像变了个人,后来还当了机枪手。

赵兴元刚当八路时,机枪班的几个人都是党员、红军。机枪是八路军的重火器,机枪手政治上必须绝对可靠。不然,关键时刻倒过枪口来一梭子,那不毁了吗?现在机枪多了,那也是宝贝呀。杜立平当机枪手当然不仅因为个大、有劲,关键还在于政治上坚定、可靠。

诉苦教育一般分为五个阶段。一是典型引路;二是"听了别人的苦,你有什么苦",进入诉苦阶段,又叫"倒苦水";三是"苦从何来",也叫擦亮眼睛挖苦根阶段;四是"你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苦的地方",检查忘本思想,进行坦白阶段;五是"有苦有仇怎么办",进入练兵磨刀、杀敌立功阶段。

开展忆苦活动后,战前政治动员的内容主要就是讲明为谁当兵,为谁打仗。有时干脆就搞一场忆苦报告,苦水一倒,那人就咬牙切齿地向敌人冲去了。

1947年夏季攻势前,1连还搞起灵前宣誓。这时赵兴元已经到营里当副教导员了。2连3连和机枪连也都陆续搞起来。找个宝矿的地方,搭起个席棚子,把被地主老财或国民党军队逼死、杀害的亲人的姓名写块木板上,供上点燃香。各连的席棚里都供着十几个牌位,就在那灵前诉苦、宣誓。呼爹叫娘的,叫着爷爷奶奶兄弟姐妹的,这回就要上战场了,一定多消灭几个敌人,为你们报仇。

过去为配合战前的动员,师里宣传队会下来演出节目,像《白毛女》、《血泪仇》一类话剧。这种方式受局限,覆盖面也小。诉苦则可随时地进行,几近人人参战,且是主动的自我教育、激励、提高的过程。

灵前宣誓,一些围观的老乡参与进来,有的当场要求参军,有的报名参加担架队。

谁养活谁呀?

大家来看一看。

没有咱劳动,

粮食不会往外钻;

耕种锄割全是咱们干,

五更起,半夜眠,

一粒粮食一粒汗。

地主不劳动,

粮食堆成山。

谁养活谁呀?

大家来瞧一瞧。

没有咱劳动,

棉花不会结桃;

纺纱织布没有咱们干不了,

新衣服,大棉袄,

全是咱们血汗造。

地主不劳动。

新衣穿成套。

谁养活谁呀?

大家来说一说。

没有咱劳动,

哪里会有瓦和砖;

打墙盖房全是咱们干,

自己房,两三间,

还有一半露着天。

地主不劳动,

房子高又宽。

这是诉苦教育期间部队唱得最多的一支歌,叫《谁养活谁》。1947年夏季攻势后,各纵都编制一个解放团,专门教育训练被俘的国民党士兵,然后补入部队。解放团主要以政治教育为主,唱的最多的歌之一也是这支《谁养活谁》。

赵兴元抓的第一个俘虏,是1941年在新泰县,是个不到20岁的伪军。赵兴元问他:你是不是中国人?那时抓到伪军,大家瞅着来气,都会这样问。俘虏低着头,不吭气儿。赵兴元又问:你愿不愿当八路,打鬼子?俘虏抬起头:俺愿意。

出关第一仗,1连就抓了几个俘虏。愿不愿当八路?这话自然是要问的。那时也没规定,说你一个人、一个连队,一年要扩多少个兵,可这还用规定吗?打仗要有兵,兵多将广才能打胜仗,扩大队伍也就人人有责。而自红军时期起,这支武装力量的组成一是参军的工农,二是补入的俘虏(解放战争时期称之为"解放战士"),三是敌方起义的官兵。后者占少数,主要为前两种。俘虏历来为这支军队的重要兵源。辽沈战役后,东北野战军12个主力纵队,解放战士在三分之一左右,有的部队甚至达一半左右。

四保临江时,国民党依然傲得很,更不用说之前了,而且是新6军这样的精锐、王牌了。当了俘虏,让他参加八路,他根本就没瞧得起你。不了解共产党政策,怕你杀他,当时"愿意"了,过后有机会就拖枪逃跑。对那种顽固的,根本就没辙,不知说什么是好。

开展忆苦活动后就好了。你是哪儿人呀,家里几口人呀,爹妈干什么呀,有多少房子地呀,就像老乡见面唠嗑似的。听说是穷人,就给他讲富人是怎么富起来的,国民党就是维护有钱人的利益的,咱们穷人用血汗养肥了地主老财,怎么还能拿枪替他们看家护院呀?天下穷人是一家,联合起来打天下,只有打垮国民党反动派,咱们穷人才能过上好日子。

经过忆苦活动,别说干部了,就是个普通士兵唠起这些嗑,也像吃面条似的。

参加过一次忆苦会,许多人发路费让他回家,也不走,非当八路不可。

就不难明白,国民党是怎么垮台的,那800万军队是怎么被消灭的。

一个家有几百亩地的俘虏兵也要上台诉苦。大家说你有什么苦呀?赵兴元微微一笑,说你讲吧。他就讲,在国民党那边,是有钱人吃香,越富越光荣。俺怕共产党也嫌俺穷,瞧不起俺,当了俘虏,到了这边,也这么吹牛说大话。

许多人上一仗俘虏过来,下一仗就立功了。

2班第一战斗小组长裴方是第四次临江保卫战解放过来的。四平攻坚战,他是全团第一个爬上城头的。突破后,班长带个小组向右打,裴方带个小组向左打,用爆破筒炸毁3个地堡,立三大功。被命名为"突破英雄"。

有个吴亚丁,江苏人,1948年3月文家台战斗俘虏的。开过诉苦会,他就要求加入共产党。他以为是穷人就能入党。那以后,他就把份人党申请书揣在身上,战斗中多次立功。辽沈战役攻打锦州外围据点配水池,首先攻下一座红房子。营长赵兴元进去时,1连一个排就剩下吴亚丁和指导员贾福祥了,两个人打退敌3次冲锋。吴亚丁的枪打坏了,就抓起战友的机枪、步枪、冲锋枪,还有手榴弹和爆破筒,一个人用了5种武器。又在发起攻击时,第一个冲出红房子,牺牲了。战后,他被追认为共产党员。

抗美援朝,1连第一个被授予英雄称号的,也是个解放战士,叫周德高。

【赵兴元出生于1925年1月,山东人,1939年7月参加八路军,1940年6月入党,历任战士、班长、排长、指导员、营长、团长、师长、副军长,黑龙江省军区政委,旅大警备区副司令员、政委。1988年,赵兴元被中央军委授予中将军衔,1990年退役。2016年7月13日在辽宁大连去世,享年91岁。赵兴元曾当选第二、三届全国人大代表,第九、十、十一届中央候补委员和第十二届中央委员,第八届全国政协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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