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此人，前后人设迥异。

袭人第一次出场在黛玉进府的第一天，在贾母安排好黛玉的住处后，交代了宝玉的贴身重要的奴才，就奶奶李嬷嬷和大丫鬟袭人。

此时宝玉已是一个大少年，正是要摆脱乳母的唠叨，和亲近姐姐一般女孩子的年龄，因此读者发现，宝玉开始排斥他的乳母李嬷嬷，甚至发展到厌烦，在李嬷嬷吃了他留给袭人的酥酪和留给晴雯的豆腐皮包子时，来了个情绪大爆发，大喊大叫说自己大了，用不着吃奶了，还留着李嬷嬷这样的祖宗作什么，赶紧撵出去了事。

宝玉的这个行为显然不是大家族子弟该有的教养，贵公子、贵小姐的奶母，基本上是会一生追随小主人的，黛玉千里进京投亲，是随身带着乳母的；贾琏都结婚生了孩子了，他的乳母赵嬷嬷也时不常地去看看自己的奶儿子，王熙凤对这位乳母也是尊敬有加、照顾有加。乳母，在大家族奴才的序列里，算是顶级的存在，这是不忘哺育之恩的传统，尤其是在大家族。

贾宝玉虽然还年少，但他是懂基本道理的，家族里人物也有榜样作用，我们读《红楼梦》，没有读者会质疑宝玉的个人修养，在他的那个阶层，甚至他还具有稀缺的悲天悯人的情怀。

但是，对自己的乳母，为什么如此不近人情？

其实小说很直白地给出了答案，就是李嬷嬷就站在绛芸轩的当院大骂袭人：

“忘了本的小娼妇！我抬举起你来，这会子我来了，你大模大样地躺在炕上，见我来了也不理一理。一心想装狐媚子哄宝玉，哄得宝玉不理我，听你们的话。你不过是几两银子买来的毛丫头，这屋里你就作耗，如何使得！好不好拉出去配一个小子，看你还妖精似的哄宝玉不哄！”

“谁不是袭人拿下马来的！我都知道那些事。”（二十回）

从地位上讲，袭人完全不能和李嬷嬷相提并论。但是这位李嬷嬷显然不会无缘无故这样骂一个丫头，一定是发生了许多的事，而且袭人等丫头也很可能不怎么待见这位乳母，进而影响宝玉对她的态度造成的。

还有一个细节，此时的宝玉、黛玉都是跟着贾母住的，是在一个大院里，李嬷嬷如此骂人，可不仅仅是宝玉屋里的人听见，贾母、黛玉屋里的人自然也非常清楚，李嬷嬷为什么敢？贾母以及贾母屋里的人为啥不阻止？

这一矛盾，很快因为王熙凤将李嬷嬷拉走而偃旗息鼓，似乎就是以小插曲。其实不然，整个贾府，一个丫头被如此不堪大骂，甚至有点翻旧账和揭底细的感觉，可不仅仅是李嬷嬷不讲道理这么简单了，其实，这是作者在提醒读者，袭人此人，没有那么简单。

袭人早期给人的感觉是老实本分，是一个忠诚奴才的代表形象。但是她的作为和她的这个评价大相径庭。她以和宝玉偷试云雨情实际实现身份改变；以向薛宝钗示好，拉来一个对自己有利的实力派人物；以向王夫人递交投名状，来实现自己跻身姨娘的切实跃到上位。

她的这些行为并不保密，至少在一定圈子内大家已经默认，李嬷嬷是个积古有阅历的人，袭人的作为实实在在损害了她的利益，因此她不管不顾地说出来而已。

袭人的心机并非不为人看透，好几个人实际上已经点出了她的野心和心机，晴雯在端午节就讽刺她和宝玉的鬼鬼祟祟，黛玉和她开玩笑喊她嫂子，秋纹说她是西洋点子哈巴狗等等。就连宝玉本人也对她不满，在端午节期间，以误伤为由，照着她的胸口就给了她一记窝心脚。（三十回）

宝玉的这一脚，发生在他从前面王夫人处惹祸后，回到怡红院路途又遇大雨，叫门因迟疑而发火导致。这时的袭人还不能说已经完全黑化，因此这一脚通常就被理解为是误伤了。

只是，从曹雪芹的视角看，从来就没有什么误会。李嬷嬷大骂袭人的时候不是，宝玉一脚踢到她的胸口也不是，都是对袭人这个人扒高踩低、对他人阴险伤害的一次直白而已。

宝玉挨打后的袭人，为了排除异己，她向她的主子告密，暗伤晴雯、芳官、四儿等怡红院的漂亮女孩子；为了破坏宝玉和黛玉的姻缘，但凡宝玉和黛玉在一起，她就要搞破坏：

宝黛共读西厢时，她将宝玉强行拉走；

宝玉到潇湘馆看望黛玉，她急吼吼地说是老爷贾政找他，实际上不过是薛蟠找他而已。

袭人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怡红院的，传话、传东西，她是有权力使唤小丫头们去做的，大部分情况也的确如此，但她只要判断宝黛在一起时，她就会亲自出动，哪怕消息还未得到证实也无所谓。87版电视剧非常形象地将这一点表现了出来。

袭人费尽心机，打击反对她的人，打击她反对的人。从现实看，她已经越距，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了，对晴雯，她恨之入骨，骂“晴雯算个什么东西！”对黛玉，她告密，含沙射影说宝玉不适合住在园子里，最好搬出来住，理由是“姑娘大了，虽说林姑娘、宝姑娘都是知礼守循的人，毕竟起居一处不方便。”这话听在王夫人耳朵里，宝姑娘她会自动屏蔽，因为只有林姑娘才是和宝玉从小耳鬓厮磨，二人一处起居没有避讳的。

袭人是个专管作耗的人，李嬷嬷一点没有说错她；袭人是个阴谋家，宝玉踢她那一脚一点也不亏，看看她暗中害人的样子，只恨宝玉当初为啥没有一脚踢死她！

本文作者：屏山品红楼

参考原著：《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图片来源：87央视电视连续剧《红楼梦》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