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氹仔有家粤菜老字号叫六棉酒家，据说店名源于创始人老家中山的六棉古道，开了足有六十四年，几道招牌菜名震濠江。

我们特意赶来晚餐，一进门，便觉古风犹存，字画、桌椅、满洲窗都是旧时模样，捧场的也多是本地客人，包了中间的大圆桌聚餐。

我们两个人，就落座一旁的卡座，我特别喜欢椅背上的圆镜，好似古典园林的透窗，跟对面稍稍错位，就能照见彼此。

先把招牌点一轮，看菜牌，还有好多想试：虾籽冬笋干煏辽参、水牛芝士焗鸳鸯花、椒盐百花酿吊片、榄仁桂花炒鱼肚……只恨自己胃太小。

服务员自豪又快乐地介绍：“我们家的鱼特别好，都是菲律宾新鲜空运的啦！”聊起来，这两年苏眉不见了，偶有老鼠斑，她推荐我们试试苏鼠斑，38块一两，价格合适，鱼味也好。

我跑去鱼缸看捞鱼，大叔发现我对野生斑鱼感兴趣，热情地划着网兜教我认：“这是油杉斑、这是金钱斑、这是老虎斑……”漂亮的红鱼在另外一缸，我还是没分清红瓜子、红玫瑰、海杉斑。

选了条小苏鼠，称出来14两，一斤不到，澳门按老法，十六两为一斤。

又跑去酒柜选酒，在澳门当然喝葡国酒，进口不加酒税，餐厅加价也平，红酒好便宜。

不消片刻，鱼就上桌，蒸得眼珠凸起、鱼鳍飞翘、鱼皮绽开，肉质丝滑细嫩，背鳍带硬棘和软条，含淡淡胶质。

店里用的葱丝很特别，色泽清淡，味也不辛，淋过滚烫的花生油，葱香激发，生嫩脆软，我蘸着盘底的酱油都吃光。

吃到鱼脊骨，还有一丝血，骨边肉粘连，似乎火候欠了几秒？我们问大叔怎么看，他回答淡定得很：“这鱼肚皮薄，蒸全熟了会爆啦！”

瓦罉鸡煲鲍翅是餐厅的招牌，罉是粤语方言里平底锅的意思，几乎桌桌旁边一部小推车，卡式炉上一只秘色煲仔，服务员当堂加热，烧三五分钟就滚。

先捞鸡，再舀翅，亮晶晶地铺在碗底，最后盛汤，这一煲据说每天早上六点就开始烧，除了鸡架、火腿还用到鲨鱼骨和翅骨，真正是“斤两足、火候够、汤底靓”。

一旁还配了红醋，我认为根本就不用，汤头绵柔又浓醇，喝着熨帖极了，排翅发得爽脆，翅针根根清晰，小碗稍许放凉，就结起一层淡黄的鸡油。

杏汁白菜煲猪肺汤也是来客必点，上菜时服务员说：“每天我们还没上班，厨房就开工洗猪肺啦！”果然丝毫不骚，连气管都干净，口感软滑，配上小粒北杏和晒干菜胆，柔白滋润，不过我心目中最好的杏汁白肺汤，是多年前在香港的“信得过”。

豉油皇煎酿青尖椒是再寻常不过的粤菜，但店里自有一套，尖椒青脆，煎到微焦，火候特别好，翻过来，边边一条黑线，鱼胶片片金黄，鲮鱼打得细密紧致、酿得严丝合缝，看起来挺括，吃起来香口。

鲍汁琵琶豆腐也是一道经典老菜，这里做出了独家风格，自己磨老豆腐，加星点蟹籽虾肉，裹厚厚一层蛋黄，煎出来皱巴巴的，貌不惊人，但一吃，惊了，豆腐软嫩又弹，散发浓浓蛋香，再蘸底下的鲍汁，是实实在在的美味。

我们笑说，这豆腐胖嘟嘟的，根本不像琵琶，跟上海景煊精工细制的象形版本可谓南北相映成趣。

看我们吃得差不多了，服务员奉送糖水，完全是老派粤菜馆子的作派，海带绿豆沙，煮得爆开花，吃得好舒服。

叫埋单，我说你们的卖价真的好便宜，服务员笑答：“来吃的都是街坊邻居，我们不好意思涨价啦，这价格已经十几年没动了，唯独鱼翅，实在是亏本，去年涨了两百块！”

一缸生猛海鲜，来的时候游满，走的时候半空，由衷感慨，这般古朴的馆子，粤港澳尚有遗存，内地近乎绝迹了吧？我们也只好吃一次珍惜一次，并化为心头绵长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