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歪来说一个古代经典战争案例——城濮之战。

城濮（音：菩pú）是一个地名，大约在今天的山东省菏泽市鄄城县。

《城濮之战》连环画，1963年一版一印

2600多年前，那会儿还是春秋时代，城濮发生过一场大战，因为其中蕴含着很多权谋智慧，精彩程度不亚于三国演义，推荐大家一读。

话说春秋时期，有五个很牛的国君，叫春秋五霸。五霸之首的齐桓公去世，天下霸主之位就空了出来，于是故事的主角——晋文公蠢蠢欲动，想要这个位子。

晋文公，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晋国公子重耳，他在外流亡多年，饱受磨难，一朝归国掌权，在五贤士的辅佐下，晋国日益富强。

与此同时，南方的楚国势力膨胀地很快，将中原各个小国纳入麾下，大有北扩称霸中原的趋势。

楚国国君是楚成王，著名霸主楚庄王的爷爷。

城濮之战，就是晋文公和楚成王想要争雄称霸，从而发生的战斗摩擦。

比起后来战国时期的血腥厮杀，春秋时候打仗就比较温柔，各国奉周天子为共主，他们的关系并不是你死我活，就好比在一个班集体里，通过打闹争夺当大哥的权力。楚国和晋国就是在掰手腕，看看谁有资格可以服众，成为新的班长。

我们看地图，东齐西秦，南楚北晋四个大国是很显眼的。

注意，夹在晋和楚之间有一堆小国家：曹、卫，陈、蔡，宋、郑，楚国已经把这些小国都纳入自己麾下，小弟成群，楚国势力强大，这边压力给到晋国。

我拿出一本陈光镒大师1961年绘画的《城濮之战》连环画，给大家分析整个战争的来龙去脉。

还记得晋楚之间那堆小国吗？其中有个宋国，他对楚国心怀不满，宣布脱离楚国的魔爪，改投晋国怀抱。

楚国说：“好，你个二五仔，不服我是吧？打到你服为止！”楚成王马上号召起其他的小弟陈、蔡、郑、许四国一同攻伐宋国，由楚国的子玉（成得臣）做总统帅，子玉位高权重，集最高军事行政权于一身。

宋国被打，晋国决不能袖手旁观，难得有小弟投诚，必须把宋国救下来！

可是楚国军势很盛，直接打很可能打不过，怎么办？奇策开始——

大臣狐偃（音同：演）给晋文公出主意：我军可先攻曹、卫两国，楚国不可能放任曹卫两个小弟挨打，逼迫楚军回援，可解宋国危机。（三十六计之“围魏救赵”）

晋文公当年流亡时，曹、卫两国曾经欺负过他，正好这次顺便报仇。

于是，他先借道卫国，给卫国的国君卫成公写信说：“当年流亡魏国时，魏共公偷看我洗澡，如此无礼，今天我要讨回公道，我们晋国军队要从你这边借路经过，请让一让吧。”（三十六计之“假道伐虢”）

卫成公不以为然，仗着背后有楚国撑腰，很硬气地说：“老子不让路怎么滴？”。他不知道晋文公这一手是投石问路，卫国不让路，正好令晋国军队师出有名。

注：贾德江绘画

而同时，晋国军队偷偷绕过卫国，袭入曹国，晋将先轸（音同：诊）领兵神出鬼没，并不深入曹地，而是兵锋一转，反手杀回卫国！卫成公猝不及防，仓皇出逃，晋国很快占领了卫国。（孙子云：兵者，诡道也。此处是三十六计之“声东击西”）

楚成王让成得臣继续攻宋，自领一军去救曹卫。他不傻，但是动作慢了，没想到先轸用兵如此神速，卫国先亡，曹国也岌岌可危。

注：贾德江绘画

晋国打到曹国都城陶丘，初战受阻，曹共公把晋国士兵尸体挂在城墙上来打击晋国士气。晋国有小卒出主意说：“曹国这么没底线，我们就挖他们的祖坟，和他们祖宗一起睡觉，他们能接受吗？”（以毒攻毒，下限无极限）

曹国人吓坏了，就把晋国士兵尸体取下来，用棺材装好送出城，城门一开，晋国趁机攻城，俘虏了曹共公。三个月内，晋军就击破楚国两个小弟——曹、卫，这是一个好的开端。

曹卫是打下来了，可是宋国的危机没有解除。

楚国主帅成得臣自恃勇猛，铁了心要攻下宋国，他向楚成王奏报了这个意思。

楚成王知道晋文公是有德之人，多贤才辅助，心生怯意，此战已成鸡肋，他问子文怎么看。

子文是聪明人，他认为晋楚既然在争霸，谁退让谁就丢脸，众小弟们都瞧着呢。所以不如就顺着成得臣的意思，不强制撤退，但叮嘱不可和晋国打。这是一种和稀泥的态度，子文静观其变的思路也没错，但后续却没有见招拆招。

成得臣得到楚王的默许，攻宋愈发猛烈。

宋国这边，宋成公快坚持不住，心急如焚，于是派两位使臣找晋国求救。他很有诚意，预备了珍贵宝物的目录，解围之后愿意奉上实际好处。

两位大使连夜坐着箩筐偷溜出去。

晋文公见过宋使，就问先轸：“我很想和楚国干一下子，但没有把握，如果有齐国和秦国协助还可一战。只是目前齐、秦二国与楚国无旧怨，作壁上观，如何肯助我呢？”

先轸笑道：“主公勿虑，我有一计，可令齐秦来助。”

先轸解释道：“我们不要收宋国宝物，让宋国把宝物分送给齐秦，请齐秦出面劝说和解，如果只是说和，于情于理都很简单，如果楚国不给齐、秦面子，还是一味要攻宋，那齐秦自然也会出手教训这个不懂事的。”

晋文公说：“可是万一楚国同意和解了呢？我还是希望通过打一场胜仗来立威的。”

先轸道：“我们已经攻下曹、卫两国，他们有很多土地挨着宋国，不如把这些土地送给宋国，楚国忍不下这口气，又怎么愿意和解呢？”文公拍手称妙。（楚国的主帅脾气被拿捏地死死的。）

于是宋国使臣星夜兼程赶赴齐国、秦国，两国见只要出面劝说和解就有宝物拿，都欣然应允。

过些天，晋国又领着宋使接管了曹、卫的土地。把曹、卫地方官员驱逐出境。

成得臣闻报大怒，正好齐国、秦国的使臣来讲和。

成得臣道：“哼，宋人这样欺负曹卫，哪里是有诚意来讲和呢？”他挥挥手，让两国使臣赶紧回去。

两国使臣碰了一鼻子灰，悻悻而回。晋文公在半路迎接他们，使臣在楚营冷遇，在晋营受到热情款待了好几天，心中感动。文公希望两国能出兵帮忙，使臣满口答应。

晋国联合了齐秦，力量更大，楚国也想着反击，成得臣有心恢复曹、卫。

楚将宛春向成得臣献计：“晋国灭曹、卫，无非为了救宋国，我们不要再执着攻宋，不如对晋国提出条件：只要他们放弃曹、卫，我们就从宋国撤兵。”

成得臣道：“如果晋国不肯呢？”

宛春道：“晋国不肯，则曹卫宋三国，都会怨恨晋国，这样正义就站在我们这边。”

成得臣觉得很妙，于是宛春就做了楚使，去游说晋文公。

宛春向文公说明来意，就有晋将忍不住叫道：“你们楚国脸皮可真厚，拿一个还没攻下的宋国，来交换两个已经灭亡的曹卫，凭什么？”先轸在一边踩了踩他的鞋子。

宛春退下后，先轸就和文公说：“这是子玉的诡计，我们如果听从，则人情尽被楚国得了，不听从，则宋曹卫三国都怨恨我国。”文公道：“那该怎么办？”

先轸道：“可私下答应曹卫两国国君帮他们复国，条件是让他们写绝交信给楚国。顺便我们把宛春扣押不放，看成得臣能不能耐得住性子。”

说干就干，文公把楚国随从赶回去报信。

成得臣知道爱将被拘，火噌的一下就冒上来。

不久，成得臣收到曹共公、卫成公的绝交信，他气得哇哇乱叫，双脚乱跺，大叫：“重耳老贼，无耻匹夫！欺我太甚！战吧！战个你死我活！”

他命令撤去宋国之围，要和晋国一战，他仿佛一只被激怒的斗牛犬，杀气腾腾，把楚成王的叮嘱忘得一干二净。

成得臣准备和晋国大战，为求稳妥，想要楚王派援军支持，可是楚成王怪他不听话，只拨给一千老弱残兵。

成得臣看楚王就送来这点兵，心里很不痛快：“哼，就算一兵不添，我也能赢。”（他已经意气用事，缺乏冷静。）

晋楚两国在曹国境内对上了。

晋国内部又开会讨论。先轸道：“要打，给他们个下马威，壮我士气。”

狐偃道：“不可不可，当年我们随主公流亡到楚国，楚成王盛情款待，我主感其恩德，答应他未来两国交兵，晋国退避三舍。我们不能失信啊。”

其他将领道：“以君避臣，我们还有脸吗？”

狐偃道：“子玉虽然骄横无礼，但是楚君恩惠我们不能忘记，要知道，我们给的是楚国面子，不是怕了子玉。”

有人问：“那如果子玉紧逼不放，又当如何？”

狐偃道：“那他就是以臣迫君，理亏，我们再三退让，他们还不肯放过，我们的将士也会满怀怒气。以我义愤之军打楚之骄兵，胜败可知也。”

文公同意狐偃的话，于是晋军后退九十里（一舍等于三十里）。

这一退，就退到城濮，这才安营扎寨。（成语“退避三舍”的来历）

其实晋军退到城濮，更靠近晋国本土，方便补给粮草，且容易和齐秦二国集合兵力，一举两得。也暗合以逸待劳，后发制人的道理。

楚将斗勃对成得臣道：“晋候以君避臣，给足我们面子了，我们不如趁机罢兵回师，虽无称霸之功，起码没有损失。”

得臣道：“我已请兵添将，不打没法交代，何况晋军连日后退，士气已衰，我军利在急战，必须追击！”于是楚军急进，到城濮凭险要之地下寨。

晋将看到楚军扎营，都急躁起来，想去攻夺。先轸道：“子玉远来，志在急战，怎肯据险而守？不必担心。”

眼看要交战，晋文公心里还在打鼓：成得臣是百战名将，如果打不过怎么办。

先轸分析：“主公，此战如箭在弦，我军胜则可称霸诸侯，威震天下，若是战败也没关系，我国外面有大河，里面有高山，足以自守。”文公疑虑渐消。（成语“表里山河”的出处）

可是第二天起来，文公说自己做了噩梦：“我昨晚梦到自己和楚王摔跤，我摔了个仰面朝天，楚王趴在我身上，他还，他居然还啃我的脑子。”

狐偃面露喜色道：“恭喜主公，此战大吉。”

文公道：“不是吧？你倒说说，怎么就吉利？”

狐偃道：“仰面朝天，说明您得到上天的照拂；楚王趴着，说明他向您伏罪；脑子是柔软的，说明楚国将柔顺地服从我国。”（狐偃大仙这能耐，一通生拉硬拽的解释把文公说开心了。）

这时，文公接到成得臣的战书，言语间十分狂妄。好吧，既然梦兆吉利，那就开打！

整个城濮之战，楚国分左中右三军，而晋国对应是上中下三军，兵力大致相当。

左VS上，中VS中，右VS下，列阵时双方这样对应厮杀。

楚国主帅是成得臣（子玉），晋国主帅为先轸。

楚国右军是陈、蔡两国部队，他们急于建功，冲杀上去。

只听一声炮响，晋营跑出大队披着虎皮的战车，不妨称之为“马虎车”。所有的马匹都以虎皮蒙背，乍一看像是真老虎！

陈、蔡国部队本来就比较菜，他们的马匹看到一群老虎嗷嗷地冲过来，吓得屁滚尿流，纷纷溃退。（出奇制胜，真难为晋国能准备这么多虎皮。）

成得臣看到晋军的上军一个劲逃跑，扬起灰尘，于是挥动令旗让左军进攻。

他没想到，晋国上军故意在车上绑树枝佯装撤退，等楚国左军近前，中军先轸横向拦腰截击，上军的主将狐毛反身杀来，如此两面夹攻，郑许军队最先惊溃。

楚国左军主将斗宜申弹压不住，混在兵士之中逃跑。

风在吼，马在啸，成得臣身在中军，没想到两边战阵很快分出胜负，他没有贸然再去送死，下令撤军，所以他的嫡系部队得以保全。

成得臣狼狈逃回，他一向骁勇善战，可是没想到晋军不按套路出牌，他垂头哭泣：“我原想为楚国立威，想不到中了晋人的奸计，打了败仗，怕是罪责难逃！”他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就输了。

成大心去求楚成王宽恕自己的父亲。楚王在气头上：“你爸夸下海口的，现在还好意思来求情，哼！就算我放过他，他有何面目来见父老乡亲？”

成得臣得知楚王的意思，长叹一声：“主公说的没错，我的罪太大，无颜再见国人。”说完就拔剑自杀了。

晋文公得胜后，看到楚人营寨里粮食成堆，笑着说：“要感谢楚人的慷慨招待。”

很快成得臣自杀的消息传来，文公听说大喜：“子玉一死，我无忧也。”

不久后，晋文公在践土会盟，大会诸侯，周天子也大驾光临，封晋文公为伯，也就是做各国的带头大哥。这次晋楚争霸，以晋大获全胜结束。

（完）

以上就是城濮之战的故事，楚国挺可惜的，本来那么多小国附庸，看上去胜券在握，却一步一步失掉了主动权。那么，晋国为什么能胜出？

晋国方面：

（1）晋文公有先轸、狐偃等五贤士辅佐，多有妙计谋略，战前不停开会、布局。

（2）晋国很懂把握正义之名，名正则气盛。

（3）先轸，后人称他兵法先祖。春秋时代大家都还在傻乎乎的“你拍一我拍一”交战的时候，他开始打破原有的游戏规则，战略战术都十分高明，令战争披上奇谋诡道的色彩。

楚国方面：

（1）成得臣作为性子太狂太任性，容易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2）君臣不合，主帅和楚王之间思路也存在不合，没得到楚王充分的支持，也就是说，楚国并没出全力，而晋是铆足了劲。

本文我参考了《左传·僖公二十八年》《东周列国志》，总体来说依照左传的记载为框架来叙-述，侧重表达外交权谋的部分，删减了原有连环画大量武将单挑的演义画面。

这本连环画的绘画者陈光镒先生（1915-1991），位列连环画四大名旦之一。《城濮之战》属于上海美术著名的“东周列国故事”系列，因封面有红色装饰，又称红东周。

陈光镒大师的铁线描有个人特色，线条凝重干脆又硬朗，如刀刻石碑，能豪放，又能在细微处做文章，深具中国传统工笔画神韵。到了60年代，他的线条显得更偏装饰一些。（比如下图这幅筋肉马引人注目，到底是马没了皮，还是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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