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雷震子的双翼撕裂乌云,背负着姬发坠向燃烧的西岐城时,导演乌尔善用一帧血与火交织的俯拍镜头,将封神的宿命论砸向人间。
在《封神:战火西岐》中,乌尔善将“西岐”作为叙事焦点,重构了传统神话《封神演义》的史诗感,并通过现代视角对权力的更迭、人性的转变、信仰的坍塌与重建进行了深刻的解构。值得一提的是,乌尔善所搭建的“封神帝国”并非一个由特效构建起来的视觉奇幻世界,而是试图通过对神话的改编在视觉奇观与哲学思辨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将“封神”的意义放在现代语境中重新阐释。简而言之,乌尔善的“封神系列”既是一部商业大片,也是对“人,何以为人?”这一哲学问题的回答。
《封神演义》的核心逻辑是,天命不可违。而《封神:战火西岐》中强调的是人的选择和觉醒,用肉身来对抗天命。周和商的对抗,表面上看是人权和皇权的对抗,更深层的含义则是用人性本位来瓦解皇权神化。西岐战场上的凡人军队和商朝妖兵的对垒,暗含了皇权神化后的人性悲剧。
电影中的姬发并非为传统叙事中的“天命所归”的共主,而是一个在家族责任、道德困境与权力诱惑中的凡人。他的成长轨迹从被动接受皇权使命到主动承担“西岐之主”之责,隐喻了个体在历史洪流中从被动接受到主动选择的转变。而邓婵玉这一女性角色的出现,则更加强烈地表现了在皇权压迫下人性的扭曲和信仰的盲目。邓婵玉之死,将觉醒这一主题推向了高潮,也将宿命论击得粉碎。
纣王被塑造成为一个因权力膨胀而逐渐妖魔化的暴君,象征着权力对人性本质的吞噬。当统治者自诩为神时,他们便与人间疾苦彻底割裂,从此将坠入权力欲望的深渊。
人有神性、有魔性,那么,神也有世俗性。和传统神话电影中仙风道骨的谋士形象不同,本片中的姜子牙更像是精于算计的“政治掮客”。他游走于昆仑仙界和人间诸侯之间,以“封神榜”为筹码,让神和人进行利益的交换。诚如那句,封的是神,死的是人。乌尔善并没有直接对神话叙事背后赤裸裸的权力博弈进行描述,但对姜子牙这一角色的设定,却让观众不免感受到姜子牙的世俗和功利。
截教代表申公豹利用法术和妖兽大军帮助纣王攻打西岐,是底层修仙者对“仙界阶层固化”的绝望控诉。他的偏执和愤怒都是因为“逆天改命”这一执念。他“助纣为虐”,不过是想在人间获得权力和地位,以此来弥补他无法进入仙界的遗憾。
电影摒弃了对“红颜祸水”这一传统叙事的延续,而是将妲己塑造为纣王权力欲望的“镜像”。在《封神:战火西岐》中,妲己并非祸乱的根源,而是纣王内心恶念的外化。“你究竟是妖还是人?”“大王,您又是什么呢?”
殷商太子殷郊重回人间,是仙界的一次误判和妥协,仙界赋予殷郊法力,却又希望殷郊能够遵照修仙的规则,克制愤怒、不杀生,如若做不到,将会有灭顶之灾。这何尝不是另一种皇权对人权的压制。殷郊的复仇将成于法术,自我也将毁于法术。如果说姬发在人权与神权之间选择了前者,那么殷郊则选择了后者。换言之,姬发和殷郊就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人性的复杂。
《封神:战火西岐》看似在讲述三千年前的战争,实则处处映射当下。
封神榜最初的设定源于天庭需要充实神职,元始天尊、道德天尊和通天教主共同签署了“封神榜”,并借助商周之战来选拔。所以,“封神榜”的核心功能其实就是权力分配器,牺牲者被封神,其实就是仙界这个既得利益集团对反抗者的招安和收编。当姜子牙质问“封神榜究竟是救世法器,还是仙界权斗的棋子”时,“神圣使命”的虚伪性直接被戳破。这与当下社会对意识形态的祛魅不谋而合。
《封神:战火西岐》的真正价值在于,导演乌尔善没有复述一个传统的伐纣故事,而是用现代视角重新审视“封神”的本质。对神话的重新建构往往会存在这样的问题,由于重构了神话,所以神话原本的历史感会被削弱。因为乌尔善不仅是为了重新讲述这个故事,也是为了构建一个新的叙事范式,所以在电影中加入了很多支线故事,这就导致电影的叙事节奏失衡。神话本就具备一定的哲学思辨性,而乌尔善在重新讲述这个故事时,既想让电影保持原本的商业属性和娱乐属性,还想兼顾神话故事本身的哲学思辨,这就导致了电影在表达价值观上含混不清。比如,姬发在对抗商朝妖兵时,多次被雷震子拯救,还依靠姜子牙的指挥粉碎了邓婵玉对西岐的进攻。殷郊想要复仇,并不是因为自己的成长和历练,而是仙界的网开一面。这就导致了电影在主题的表达上比较暧昧。
如果用现代视角来审视“封神”的本质,其实就是:
昆仑仙人以天道之名操纵人间;
纣王以神权之名践踏苍生;
姜子牙以救世之名交易灵魂。
而人,永远活在他人地狱中。
电影撕开了神话那层瑰丽的外衣,暴露出所有“封神”叙事背后的权力共谋。西岐的胜利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胜利,而是凡人在神魔夹缝中争夺自主性的宣言。
姜子牙说,“这封神榜,封的是神,葬的是人。”其实,“封神”从未结束,也不可能结束,它不过是换了一副面孔,在每段文明史中循环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