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风满楼——内讧前夕的晋国和竭力避免卷入其中的魏氏

伯虎 2022-09-14 09:4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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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简王十一年(前575年)六月,晋国在鄢陵之战中获胜,将楚国对中原地区的控制力大大削弱,楚军也退回了本土;晋厉公不负众望地将晋国的霸业再一次推向了顶峰,威震天下诸侯。而楚国于鄢陵败给晋国后,晋国的外部威胁已经全部被平定或者压服,再也没有了(暂时性的)外患。

晋厉公在功业显赫、志得意满之,顺势将下一个打击的目标转向了国内,准备实施继位之初就策划好的行动,对那些实力过大的卿族加以限制乃至清除,以彻底稳固公室的君权,达到“政令皆由晋侯所出”的终极目的。

但从晋文公时代就开始的“卿士执权”模式,在晋国已经实施了六十年之久,诸卿士家族在晋国朝堂上的权力根深蒂固、利益也参差交织,除非是犯了众怒(如先氏),或者行事不谨(如狐氏、胥氏),亦或是过于专权(如赵氏大宗),不得不被动地退出晋国政治舞台外,卿士家族绝不会轻易放弃先祖们历尽艰辛、驰骋战阵、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朝堂权力、社会地位、家族财富。

晋厉公还在为太子时,就对晋公室不掌握绝对朝堂控制权的状况耿耿于怀,决心将来一定要改变这个局面,“去群大夫、立己左右”,将权力尽收于公室;这个思想,也伴随了晋厉公的一生。

相比较而言,晋厉公之父晋景公就现实得多;晋景公在位时,坚持不触动侈卿们利益的前提,并以高超的统治技巧,将晋国上上下下绝大部分卿士大夫们都团结在一起(不包括赵氏大宗),一致对外,所以才能在短时间内恢复了邲之战败阵后晋国所面临的不利局面,并进一步击败齐国、狄人,削弱秦国,为晋厉公将来彻底打垮秦国、击败楚国打下了坚实而牢固的基础。

因为晋厉公(暂时)消除外部威胁后,就急于实施‘去群大夫’的计划,夺回朝堂绝对控制权,因此遭到了晋国卿士们的坚决抵制、反对将手中的权力全部上交给国君(要是只交回一部分权力、利益,那倒是还有得商量);晋国内部君臣之间的矛盾,从鄢陵之战刚刚结束时,便逐渐显露。

最终,正如老臣士燮所预言的那样,——“晋国外部安定后、必定会有内忧”,晋国卿士和国君之间的权力之争越来越激烈,使得当时最强的侈卿家族——郤氏,以及晋厉公本人先后遭殃,郤氏家族灰飞烟灭,晋厉公也遇弑身亡,晋国公室的传承一度面临断绝。

曾忧心忡忡地预言了晋国必将出现内讧的士燮,自鄢陵战场回国之后,眼看着国君咄咄逼人的收权行动和卿士们绝不甘心权力利益被削弱打压后的反抗对峙局面愈演愈烈,双方都不肯让步,因此对劝解国君与卿士们消除分歧、协力维护晋国霸业之事彻底绝望。

但士燮不想亲眼看到自己“若外宁、则必有内患”预言的被证实,决心早日解脱这种痛苦;因此,士燮自鄢陵回国之后,就天天在士氏(范氏)的宗庙中向先祖们祈祷,请求先祖们尽快将他带离人世,以免让自己看到晋国内乱的爆发、及惨烈的君臣相互残杀。

在长期坚持不懈的祈祷下,士燮终于得偿所愿,于鄢陵之战结束后的第二年,也即周简王十二年(前574年)六月,平安终老于家中;临死前,士燮还特地嘱咐儿子士匄,要他严守家族门户,不要参与朝堂的争斗,以免给士氏招来祸患,士匄都一一应允。

士燮去世之后,他的中军佐位置由上军将郤錡接任,而士燮之子士匄则顺利进入晋国朝堂,继任新军佐;士氏家族的卿位,得到了平稳的传承。

与此同时,魏氏家族第三代成员魏绛、魏颉(令狐颉)也都已经成长起来,可以顺畅地管理魏邑、令狐、吕邑等家族封地了。但魏氏如今的头面人物,那还是得数开创了晋国外交新气象的“行人”之首——吕相(魏相);当初鄢陵之战结束后,晋厉公就有心提拔吕相入卿位,参与军国要事。

但当时侈卿之中,栾氏、郤氏、荀氏将卿士位置把持得牢不透风(韩氏、士氏也各自保有自己家族的卿位),没有重要的、特别的机会的话,晋国卿士的位置几乎不能在异氏之间更替(除非是犯下大错、或者举兵作乱,像狐氏、先氏、胥氏、赵氏大宗失去卿位的例子一样;臾骈则属于赵盾的安排,提前给先氏占位子,是特殊情况)。所以,晋厉公暂还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拔擢吕相入卿位。

不过,晋厉公的“去群大夫、更立左右”的想法,在鄢陵之战后愈发强烈,他的收权行动也加快了速度;假如一切顺利、晋厉公收权成功的话,那么可以预见,吕相必将在第一时间被晋厉公提拔为卿士,接替某个被削去卿位的倒霉蛋(很可能是荀氏或者郤氏中的一员),光荣地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入卿士之列的魏氏家族成员。

可是事情即将起变化了——晋厉公的收权计划因为过于残酷无情,所以导致卿士们激烈的反抗,鄢陵之战结束后不过才两年,晋厉公就在“尽去群大夫”的过程中,因为首先剪除了势力庞大的郤氏家族,而被栾氏和荀氏(中行氏)所忌惮,结果遭到了栾、中行两家的反噬,在毫无防备中被囚禁、弑杀,和郤氏同归于尽。

整个事情的过程,是这个样子的————————————

起初,晋厉公携大胜之威从鄢陵回国后,“收权、定国政”的第一目标就是晋国执政、中军将兼执政大夫栾书;按照晋厉公的计划,身居卿士首位的栾书是第一个拿来开刀的对象(这里的开刀,并不是物理上的含义,而是指将栾书手中的权力全部夺回、让他退出朝堂、回家养老的意思)。

但栾书浸淫晋国朝堂数十年,心思警醒、老奸巨猾,当然明白晋厉公的潜在计划是什么,因此,栾书与晋厉公全力周旋,分散国君对栾氏的注意力,争取将祸水引到其他卿士家族中去;而诸卿族中,此时风头正劲的郤氏家族,就是栾书“祸水东引”阴谋的目标。

此后,栾书想尽办法,预备借晋厉公之手,铲除原本就和栾氏有过节的郤氏,同时又达到让晋厉公因枉杀大臣而失去国内人心、最终自取灭亡的目的。

当时,晋国四军八卿中,郤氏就占了三席(上军将郤锜、新军将郤犨、新军佐郤至),已经取代赵氏,成为晋国此时最有实力的卿族。之前的岁月里,郤氏已经出了三代晋国执政(郤芮、郤缺、郤克),家族中入卿士之列的也有八人,郤氏家族在晋国树大根深,其拥有的权力、财富和封邑在晋国都是最顶级的存在;可以用“富半公室,家半三军”来形容。

周简王十二年(前574年),上军将郤锜按顺序接替了去世的士燮的中军佐职位,郤錡因此距晋国执政(中军将兼执政大夫)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假以时日,郤錡必将接替现任中军将兼执政大夫栾书,成为郤氏的第四位晋国执政,更加壮大家族的荣耀和实力。

郤氏如此兴盛、强大,不但栾书本人惶恐不已,就连晋厉公也是忌惮万分,在晋厉公的收权计划中,郤氏将会在栾氏的权力被收回后,紧接着的下一家“被收权”家族。

但栾书老谋深算,深知郤氏的实力和权力都在自己之上,而栾氏能压过郤氏一头的,不过就是中军将兼执政大夫这个位置而已;假如过几年自己告老了、或者直接被晋厉公解除职位、赶回家养老,那么郤錡必将接替自己的位置,成为新一任中军将。到那个时候,不管晋厉公是否要对付郤氏(一定会对付),自己家族遭到长期不和的郤氏报复,那是肯定的了。

所以,为了转移晋厉公的“夺权”目标、打击政敌,栾书经过仔细策划,布置了一环接一环的圈套,让晋厉公在不知不觉中将打击的对象转移到郤氏头上去,以趁机加紧筹划,寻找时机,让栾氏躲过这一场必将到来的内讧。

栾书首先找到在鄢陵之战中被俘的楚国王宗公子茷,以“释放回国”为条件,唆使他向晋厉公构陷郤氏家族,谎称当初鄢陵之战时,楚共王和晋新军佐郤至在战场上接触后,有过交流,郤至还想趁机引起战场大乱,使晋厉公阵亡或被俘),郤氏再到雒邑去迎公孙周(晋文公玄孙、晋厉公远房族侄)回国,继承君位,并以拥立之功获取更大利益。

晋厉公自然不会轻信一个俘虏的话,但当时在战场上,郤至确实和楚共王的使者有过接触,后来又放弃追击郑成公,这些事情,不得不让晋厉公半信半疑;为了释疑,晋厉公召见栾书,向他询问对这件事的看法。

这正是栾书所期待的结果;于是,在面对晋厉公、并得到了晋厉公转述公子茷的话时,栾书装作“大惊失色”,然后“帮助”晋厉公回忆了当时的情况,着重提醒晋厉公要提防郤至在激战中下车脱了头盔向楚共王致敬、接受礼物之事;而之后郤至放弃追赶郑成公,里面恐怕也有猫腻。

栾书还进一步“推测”,当初和晋国准备伐郑时,曾派郤犫、吕相率行人出使齐、鲁、卫三国,请他们一同出兵伐、郑楚;可直到鄢陵之战结束,三国军队也没能抵达战场,这个情况更加有古怪。事后有人“听说”,是郤至故意授意,使得出使三国的吕相等使者延缓了任务,三国出兵不及,这才使晋军不得不单独和楚、郑联军作战,晋厉公也一度处于危险境地中。

为了表示自己的不偏不倚态度,栾书还再次向晋厉公说明——以上这些事情,在没有确凿的证据的情况下,不能定郤至之罪,建议国君向吕相等行人再行询问,看看其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至于郤氏要迎立公孙周之事,栾书表示自己也不敢妄言,但既然有人说郤氏要拥立公孙周,国君不妨就派郤至担任向天子献捷的使者(以鄢陵之战向周天子告捷),让他出使雒邑,再暗中派人观察郤至是否私下与公孙周来往,有没有密谈拥立之事。

听了栾书的建议之后,晋厉公随即又秘密召见了吕相等行人,询问他们是否被郤至所鼓动,在出使齐、鲁、卫三国时,有意地延缓了三国出兵速度,以至于没能赶上鄢陵之战。

这件事,本来就是栾书渲染的,所以吕相在面对晋厉公的询问时一头雾水,不知道从何说起;回过神来后,吕相当即否认了出使期间曾经和郤至有过联系,并且自己的一切外交行动都可以向齐鲁卫三国去求证,绝不会故意拖延时间,延缓出兵。

面对倚为亲信的吕相斩钉截铁地回答,晋厉公自然选择信任吕相,明白郤至没那么容易就能左右吕相的行动,所以,这件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晋厉公也并没有继续怀疑魏氏和郤氏有勾结。

但吕相为人机警、头脑灵活,事后回想起来,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八成是郤氏得罪了人,又或者干脆是国君要整治势力越来越庞大的郤氏,自己搞不好被有心之人当棋子使了。

于是,吕相赶紧与大宗的魏绛、魏颉等人商议,并做出了“魏氏坚守门户、自保防止祸患、以观其变”的决定,将在接下来的未知局势中,保持隔岸观火的态度,避免卷入深浅莫测的政治危局中去(自保而避祸,这是魏氏的家族传统了)。

晋国行人出使齐鲁卫三国、出兵延缓之事,并不是栾书计划的重点,而只是一个幌子而已;栾书也没想过可以用吕相来击垮郤氏,转移晋厉公打击视线的关键,还在于雒邑王都内的“公孙周”,这才是栾书真正的用意。

停止盘问吕相、不再纠结三国出兵延缓之事后,晋厉公用栾书之建议,故意派郤至出使雒邑,去向周天子献捷,然后偷偷派人暗中监视他,观察郤至是否私下去拜见公孙周,乃至进一步的勾连。

计划走到这一步,栾书唯恐郤至到了雒邑而不去拜见公孙周,于是另外偷偷以栾氏心腹之人以晋国使臣的名义,提前赶到雒邑拜会公孙周,建议他接见将要到雒邑献捷的郤至;使者还向公孙周夸赞郤至屡立战功、忠勤王事,将来一定前途无量,公孙如果和郤氏搞好关系,对将来返回晋国之事大有裨益!

公孙周当时才十三岁,根本不知道其中的曲直算计,于是真的在郤至来到雒邑后,主动召见他来见面、洽谈;而郤至也没有在意,在按制度向周天子完成了“告捷”仪式后,便按照臣子拜见公室子弟的礼节,亲自上门拜见公孙周;两人交谈了很久,彼此都对对方礼敬、尊崇不已,气氛很是融洽。

而这一切,都在晋厉公暗中安排、以郤至随从身份一起到雒邑参与告捷的密使的全程监视中;事后,密使向晋厉公做了郤至在雒邑和公孙周会面、洽谈的全盘汇报(其中绝对有添油加醋)。晋厉公当即勃然大怒,认定了郤至的确有废立之心,并且和公孙周勾结颇深,从此对他动了杀机。

忠心事君、奋勇征战的郤至,这个时候绝不会想到,老谋深算的栾书,利用晋厉公忌惮、猜忌郤氏的心理,早就为郤氏精心打造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陷阱,国君准备的“铲除乱臣”罗网,也已经牢牢地套在了他和他的家族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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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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