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义而可用、非善而可服——晋悼公的顺利登位和吕相的正确抉择

伯虎 2022-09-21 08:31:09

顺利地消灭了郤氏、并自以为恩威并施,威慑了栾氏、荀氏(中行氏)之后,晋厉公觉得其他卿士大夫们再不敢和自己作对,晋国的朝堂权力也将由自己一一收回,国君的威仪,在国内无人能够冒犯了。

于是,晋厉公在志得意满之下,常常率亲信党羽胥童、夷羊五等人四处巡视、造访卿士大夫们的私邸,以显示国君的威严和权力(至于长鱼矫那个胆小鬼,他自己不愿意要荣华富贵,还逃到了狄人那里去,这寡人就管不着了)。

而在晋厉公巡游诸卿大夫私宅的过程中,魏氏(吕氏)的封邑,自然少不了被光临;不过魏绛、吕相等魏氏成员牢牢记住了先祖们曾经的做法——严守门户、坚持中立,不轻易参与深不可测的朝堂争斗。

所以,晋厉公即使想要将吕相拉入到自己的私属门下,吕相也总是顾左右言他,就是不接茬;晋厉公也没有办法,只能慢慢图之,以待将来。

另外一边,达成了“挟君自保”谋划的栾书和荀偃表面上装作不敢出门、在家反省、思过,其实早就伙同族人们一起暗中商议,策划好了提前出兵、擒拿国君并使其“非自然死亡”的计划;否则,等到国君一步步收回权力,胥童等幸进之臣进入朝堂、成为新一代卿士,那么郤氏的今天,就是栾氏、荀氏的明天,到时候不要说财富、封邑、领民,就连两家的宗庙,恐怕都很难保住!

诛灭郤氏之后一个月,周简王十三年(前573年)闰十二月,自认为大局已定的晋厉公按照之前的惯例,带着胥童、夷羊五等亲信出公宫,去巡视卿大夫家;因为对自己的权势充满了自信,所以这一次出巡,晋厉公只带了少数公室甲士作为护卫,这就给了栾书和荀偃下手的机会。

当晋厉公巡视到大夫匠骊氏家,并乘兴在此举办饮宴、放松游玩之时,筹谋已久的栾书、荀偃突然率各自私兵出动,一部分人包围了匠骊氏私邸,将少数公室甲士歼灭,一部分人则直接控制了公宫和朝堂;随后,栾书和荀偃亲自出面,把惊魂未定的晋厉公强行从匠骊氏家中劫持到公宫中软禁。

而胥童、夷羊五等晋厉公的亲信死党,则都被栾氏、中行氏当场抓捕,并于闰十二月二十九公开处死,胥氏全族也一并被诛灭。晋国卿士大夫中的老牌成员、同时也一度担任过六卿位置的胥氏,就这样步了狐氏、先氏、赵氏大宗、郤氏的后尘,从晋国政治舞台上以这样一种惨烈方式落幕。

悍然劫持国君、并将其软禁在公宫中后,栾书和荀偃却不想单独背负“弑君”的骂名,而是想向晋国朝野竭力表示“乃国君不仁,非栾、中行氏不忠”;于是,栾书和荀偃第一时间就派人联络在晋国具有顶级卿士地位的韩氏、士氏,想拉两家下水,一起来承担责任。

而为何栾书和荀偃首先就要找韩氏、士氏呢?这是因为,现有的四军八卿中,占据三个卿位的郤氏已经灭亡,其余五卿中,栾书本人是中军将,荀偃则是上军将,荀偃的堂叔荀罃(即智罃,智氏始祖)是下军将;那么剩下的两个卿士,就是韩厥的上军佐和士匄的新军佐了,所以栾书和荀偃要找韩氏、士氏商量。

栾书的意思,是大家统一口径,对外宣称是国君不仁、想要强行发兵诛灭各卿族、无辜杀害忠臣(郤氏就是例子),臣子们实在无法忍受暴君的“不君”行为,这才共同行动,将国君拉下马,借以自保。

因此,栾书和荀偃才起劲地鼓动韩氏和士氏,并暗地里唆使他们——“与其被国君灭族,不如大家一起发动,干脆把国君给‘薨’了,一了百了”。这就是让诸卿士家族共同承担弑君的名声,从而达到法不责众的目的。

士匄是刚刚继承的家族卿位,资历尚浅,不便强行出头,其父士燮临终前又有“谨慎低调、避免参与内斗”的遗训,所以对于栾书、荀偃的拉拢没有直接表态,而是含含糊糊、打着马虎眼,就是不做具体承诺,等于是婉言拒绝了。

但韩厥就不一样了,本来他就是耿直、忠介之人,当初晋景公诛灭赵氏大宗时,全朝堂之上都不敢有不同意见,只有韩厥坚持不参与攻击赵氏(大宗),以回报赵氏当年的抚育之恩;事后,韩厥又几次向晋景公进言,要求看在赵衰、赵盾的往日功绩上,恢复赵氏的传承,使“赵氏孤儿”赵武能够重建家业;从这里就可以看出,韩厥的忠直、耿介性格心。

所以,对于栾氏和中行氏的“作乱囚君”举动,韩厥深恶痛绝,坚决不同意他们的做法;不过,韩氏实力弱小,和栾氏、荀氏对抗也不是上策,韩厥只能闭门自保而已。

但韩厥还是毫不留情地讽刺栾书和荀偃——“以弑杀国君来树立家族的权威,是威行不仁、事废不智,享一利必要担一害!国人随便杀一头老牛、尚且没其他人敢做主,何况是要弑君!你们要做就做,不必来找我!”

如同当年下宫之难时,顶住满朝的压力,拒不出兵协助国君和诸卿士攻打赵氏大宗一样,韩厥依旧凭借着自己的良知和道义,坚守门户,不参与进栾书和荀偃的“弑君”行动中去。

无奈之下,栾书只得和荀偃单独商议、定下了后续方案;周简王十四年(前572年)正月初四,在栾书和荀偃的指使下,荀氏别支成员、荀偃的堂弟程滑偷偷潜入软禁晋厉公的宫室,将晋厉公弑杀在殿内,然后出宫向栾书和荀偃汇报,国君已经因病“薨逝”。

得到晋厉公“病薨”的消息后,栾书立刻派出告哀使者,奔赴各国向诸侯们报丧,又给晋厉公上谥号“厉”(残暴不法、致戮无辜曰厉),并匆忙安排葬礼,把晋厉公安葬在国都新田郊外,只用一辆马车作为陪葬,没有其他随葬、也没有起墓园。

就这样,曾经连续击败狄人、秦国、楚国,重建并将晋国的霸业推向巅峰的“诸侯霸主”晋厉公,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卿士手中,匆匆走完了他跌宕起伏、曲折激壮的不成功人生。

弑杀了国君后,就要更立新君;于是,栾书在和荀偃商议后,以下军将荀罃、大夫士鲂为使者,紧急前往王都雒邑,迎接在王室任卿士的晋文公玄孙、晋厉公族侄公孙周回国,以继承晋侯之位。

当初,公孙周被栾书暗中算计,懵懵懂懂中接见了来王都献捷的郤至,因此遭到了晋厉公的怨恨和猜忌,假若栾书动手再晚一点,晋厉公绝对会在诛灭郤氏之后,暗中派出使者到王都,对公孙周下黑手。

所以,公孙周对栾书这个老奸巨猾的权臣既感激(没有栾书弑君,公孙周怕是难于善终),又万分提防、警惕不已;在得到荀罃、士鲂的拜见,并知悉了此次他们前来是要接自己回国继位的情况后,公孙周没有太多的高兴,反而有些迟疑、踌躇。

公孙周当然知道,三十年前,权臣赵盾弑杀晋灵公(公孙周伯祖父)后,同样也是从王都雒邑迎回了公子黑臀(即晋成公,晋襄公之弟、晋厉公祖父、公孙周叔曾祖),奉其继位;但晋成公在位七年中,都是于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中度过,名为晋侯,其实是赵氏的傀儡。

公孙周虽然年幼,但自小聪慧敏捷,在雒邑求访名师、博览群书,颇知世事;对三十年前的祖宗旧事,公孙周心知肚明,假如此次回国,又重蹈晋成公的覆辙,实非己所愿。

但经过长久的考虑后,祖宗的霸业成败还是要高于自身的安危得失,于是,公孙周毅然决定返回国内,以自己在王都的多年所学,竭尽全力地恢复公室在晋国应有的至高地位,即使前途未卜、或因此重蹈先君们和权臣卿士争斗落败身死的命运,也在所不惜!

周简王十三年(前573年)正月十五,下定决心的公孙周辞别了天子周简王和单襄公(周王室卿士、畿内诸侯、公孙周的老师),跟随荀罃、士鲂一起离开了王畿,踏上了回归母国、继承宗庙社稷之路。这一年的公孙周,还是一个不满十五岁的少年。

在这一系列的政治旋涡和内讧争斗中,魏氏一直置身事外,效法韩氏、士氏这两家前辈卿族的做法,并牢记魏氏先祖当年的嘱咐,坚决远离朝堂之上的争斗和厮杀,不体现出任何站队的迹象;魏绛、魏颉,包括吕相在内,继续踏踏实实地坚守门户,维护并扩大魏氏家族的利益。

晋厉公当初重用、提拔吕相,即将拔擢其入卿士之列,但吕相依旧守住了底线,没有轻易地加入国君一方,参与对郤氏的讨伐和围攻,相反,还偷偷地给郤氏报信(虽然没有用)。在三郤和晋厉公先后覆灭身死后,魏氏(吕氏)得以躲过了栾氏和中行氏的清算打击,家族安然无恙。

而和魏氏相同资历、地位的胥氏,由于胥童急于恢复家族的荣耀和夺取更大利益,所以积极参与了晋厉公诛灭郤氏的行动,结果遭到栾氏和中行氏的事后报复,原本也是晋国卿士大夫中重要成员的胥氏,就此彻底灭亡,退出了历史舞台。

周简王十三年(前573年)二月初一,在迎接使者荀罃、士鲂的护卫下,公孙周终于进入了从未踏足过的母国——晋国。在得知未来的国君已经回国之后,晋国此时的实际执政者——中军将兼执政大夫栾书,携其余卿士——上军将中行偃、上军佐韩厥、新军佐士匄(晋国八卿,郤氏三卿此时已经被诛杀,只有五卿在朝,而下军将荀罃则前往王都迎接公孙周,所以国内只有四卿),全部赶往边境上的清原,在此举行隆重仪式,迎公孙周归国。

公孙周在清原接见了诸卿,栾书当即代表卿士们,请求公孙周继承晋国宗庙,重整晋国霸业;而实际上,栾书是想学着当年赵盾迎立晋成公的例子,立公孙周为傀儡国君、当做幌子,自己则在背后实际掌握晋国朝堂大权。

但公孙周虽然年幼,却精明异常,并极有主见,绝不会受栾书的摆布;因此,在和诸卿见面后,公孙周面对栾书(以及诸卿大夫)的拥戴,当即对着前来参加迎接自己回国的卿士大夫和军士们发表了石破惊天的继位宣言:

“吾在王都,曾闻下军佐(荀罃)有言,卿等欲立吾为新君,以继宗庙,此非吾本意。吾生于王都、长于王都、学于王都,晋国于吾、其隔绝久矣!今日归国,皆天意而为;吾闻---‘为君者,尊崇贵重,号令所出,无人不从’。卿等若拥贤能者为君,当以禀承诏令、屈从指使为准;若吾不贤,日后失位罪责在吾;若吾贤德,却又重蹈覆辙,则罪责在卿等。奉吾为君,不奉吾之号令,吾宁返王都、亦不担虚名。卿等若只想借吾的名号、而不奉吾之命,则另寻他人为君,吾绝不能空有其名,而延续州蒲(晋厉公之名)的后尘!”

公孙周的这番话,让栾书、荀偃等卿士们既惊诧又敬畏,他们没想到一个十四岁的半大孩子居然有如此成熟且坚定的性格,还有着如此清晰缜密的头脑;一时间,卿士们相顾失色,再也不敢轻视这个原本以为是“懵懂无知、见识浅薄”的少年。

敬畏惶恐之下,栾书等人皆齐齐拜于公孙周面前,指天发誓说:

“此意皆诸臣之夙愿也,唯君上之命是从!”

公孙周当即趁热打铁,就在清原和诸卿士盟誓,然后祷告上天,就此明确了君臣的名份和将来朝堂上的权力分配计划。

随即,在卿士们的簇拥下,公孙周先是到曲沃拜谒了晋武公庙(晋武公,是曲沃小宗代替翼城大宗、成为新的晋国公室以来的第一位曲沃一系国君,也就是曲沃代翼之后的晋公室始祖),向祖宗汇报自己即将继承宗庙社稷;然后,公孙周自曲沃进入了晋都新田,在公宫中举行了正式继位仪式,公孙周即晋国第二十八代晋侯——晋悼公。

为了震慑权臣、维护君权、警告骑墙观望的卿士家族,晋悼公继位后的第一道诏令就是穷究晋厉公遇弑之事(虽然这个远方堂叔对自己忌恨万分、几欲除之后快),以树立国君的威望和君权的不可侵犯。

在晋悼公的坚持下,亲手杀害晋厉公的凶手程滑很快被逮捕下狱,然后明正典刑(程滑代栾书和中行偃受过了)。与此同时,那些晋厉公在位时所重用提拔的佞臣和宵小,也被晋悼公以“蛊惑国君、滥行谗言”的罪名,全部予以流放,或者直接诛杀。

从晋悼公事后清算晋厉公的亲信们的动作看,当初吕相坚持和国君保持一定距离,不参与晋厉公的那些‘收权、立左右’行动,到底是多有先见之明了;要不然的话,这一次晋悼公收拾晋厉公生前的亲信党羽时,魏氏(吕氏)很有可能被一并打击清洗,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像狐氏一样,被驱逐出国、自生自灭。

晋悼公继位之后的拨乱反正之举,很快就平息了晋国公室与卿族大夫们之间的矛盾,晋厉公在位后期以来,晋国内部因为利益分配、权力争夺而产生的混乱、内讧、甚至流血事件,就此得以基本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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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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