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疲劳》具有说书人的声音,而这声音本身就是一种世界观,一种不同于西方传统的总体性路径:在中国古典小说中,一切如轮回转,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人不是与他的世界对抗或从他的世界出走。从根本上看,人是在承受、分担和体现世界的命运。人物带着他的整个世界行动和生死。人不被时代诱惑,就不会被撼动,如同萨特所说,人啊,就是一堆无用的热情。
《生死疲劳》是一部将厚重历史融入魔幻叙事的匠心之作,以章回体致敬古典,以民间传说沿袭传统,以人畜轮回参透生死,以欲壑难填写尽疲劳。一个地主含冤横死,二房三房纷纷改嫁,半路家庭四分五裂,经六世轮回,历半世纪坎坷,终究难逃七零八落九磨十难之劫数。“佛眼低垂处,生死皆疲劳”,相比初版时的四句偈语,莫言后来写的那首《生死疲劳》打油词,更适合用作题记。
五十年间西门闹经历六次转世,一世为驴,二世为牛,三世为猪,四世为狗,五世为猴,最终降生为人。在这六世里,他目睹蓝脸一家三代经历人生的生死疲劳,他们爱就爱到底,恨就恨到底,犟就犟到底,干就干到底,有极致的痛苦,也有彻底的放纵。
整部小说就从西门闹每次投生的牲畜视角,书写出一个农村家族半个世纪的悲欢离合与兴衰演变。作为带着怨恨不甘转世的牲畜,经历过一世又一世之后,当初的愤懑早已经淡薄,逐渐变成了冷漠的旁观者,一部小说道出了人性的复杂。莫言的文笔风格很粗野,文字直白露骨,轰轰烈烈,却又有诗歌一样的节奏,算得上酣畅淋漓的阅读体验。
莫言写的从来不是故事而是滚烫的欲望,是一盅烈性高粱酒,带着猛烈的冲劲,从喉咙一路辣热到肚脐,也是一股冲天炮,盲目的疯窜,遇到什么炸什么,炸的轰轰烈烈,血肉模糊,读的时候也跟住这股气不能停,跟着他撒欢放肆。
《生死疲劳》让我再次看到了那个曾被我遗忘但又一直存在的世界。难得的是,它仍然像我当年第一次见到它时那样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