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季桓出身清河世族,多年来恪守礼教,容止规严。
直到,一场春日宴上,被算计娶了庶族之女。
辛宜就是那个庶族之女。 虽阴差阳错,但只有辛宜知道,这份姻缘亦是她期盼已久的。
婚后两年,她与季桓相敬如冰。
每每见父亲欲言又止的模样,辛宜笑道:“行初此生只我一妻,时日久了,他会好的。”
辛宜的梦破碎在一个寒冷的夜晚。 那晚,都城兵变。
辛宜折返去取季桓母亲的遗物,出来时,却被告知:季桓一个时辰前就带着人马离开了。
看着攻破城门的叛军,辛宜眼底凝满绝望,原来季桓一点都不在意她!
哪怕是一点,都没有……
——
季桓厌恶那段始于算计的婚姻,厌恶那位难登大雅之堂的妻子,厌恶到了连人群中少了她都不曾知晓。
某日,季桓赴宴时忽地听闻: “叛军入城,别驾夫人的尸首被挂城中曝晒三日。”
季桓的心忽地顿了一瞬。
冀州别驾,正是季桓。
自此,梦中辛宜的身影与母亲被抛弃后惨死的悲像愈发重合。
再度被梦魇惊醒,季桓将惊愕与执念尽数压在心底,安慰自己辛宜不过伪廷的走狗,下场本该如此。 ——
经年之后,季桓奉命巡检扬州。
于菩提树下,却见自己本该故去五年的亡妻,怀中抱着幼女,依偎在男人怀中眉开眼笑,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霎时,怒意与妒恨在心中疯狂滋长,折磨他数年的梦魇再也压制不住。
他要辛宜,不管用什么手段……
精彩节选:
三月初,正是冬去春来,乍暖还寒时候。
清早,骤然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惊得素问慌忙披上外衫从耳房里赶出来。
顾不得拿着油纸伞,素问趿鞋匆匆跑到后罩房。
滴滴答答的雨珠拍在脸上,看着那满地的碎白,素问整个心都坠了下去。
两盆半人高的白色山茶花已被摧折的不成样子,花萼上只零星几片悬着湿漉漉的花瓣。
素问登时沉下脸来,费力将两盆山茶搬到抱厦处,而后一言不发踢开了面前紧闭的大门。
旋即,浓郁刺鼻的酒味迎面扑来,素问被呛得直咳嗽,刚想上前叫醒那群人,却险些被脚下的一只骰子绊倒,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群婆子又暗自吃酒赌钱了。
素问怒睁圆目,几步上前将近旁的婆子踢醒。
“你们这些老东西昨夜死了不成!”
“半夜雨下得这般大,为何不将夫人的山茶花搬进来?”
“你个小蹄子,叽叽咕咕地做什么。”周婆子被踢醒,愤愤不平,直接起身推得素问一个踉跄。
“谁知道昨夜下雨了,这般咄咄逼人,怎地昨夜不见你自个儿来搬?”
“这几盆花怎么淋不得雨了,那海棠,玉兰可都在外头呢,怎么就这山茶这么娇贵?”一婆子嘟囔道。
“哼,莫要扯东道西,昨日才将花搬到后罩院,今日便出了这等事。”素问道。
“何况,你们这群母大虫又背着夫人吃酒赌钱——”
素问话还没说完,便被迎面走来的婆子猛地打断。
“小蹄子,别血口喷人,谁吃酒赌钱?你哪只眼睛见我们吃酒赌钱?”
“泼皮无赖,一会儿我秉明夫人,定要你们好看——”
素问眼里憋着泪水,刚想转身,不期然正撞上撑伞走来的绿衫女子。
周遭的水汽氤氲在她的身旁,明暗不一的裙摆勾勒得身型愈发单薄。
见状,素问愈发心疼,眼睛有些酸涩。
“夫人——”
不待素问开口,视线扫过那两盆萎蔫了的白山茶,辛宜心底忽地一紧,而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几个婆子也看见了辛宜,赶忙行礼,换了语气道:
“大夫人,昨日长随将这些山茶送来的时候,我们也当这些像二夫人院里的海棠、芍药似的。”
“逢春了淋点雨水,晒点太阳总归是好的。”
“哪曾想昨夜睡得沉了,一时间不知外面下了大雨……”
看着这些婆子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慌,素问刚想发作,却见辛宜面色如常地同婆子说着话,只得消了这个念头。
“无碍,嬷嬷们照看花木本就辛苦,总不能事事顾虑。”
这一句话彻底戳破了素问的怒气,她红着眼睛看向辛宜,莫明有些心酸。
这些人哪里是来正经照看花木的婆子,不过是二夫人崔氏临时拨来消遣她们夫人的。
“素问,找几个人,将这两盆山茶搬到……”
辛宜撑着伞的指节僵硬,一时有些茫然,眸光渐渐涣散。
“大嫂,过几日大哥就要回来了,对大嫂而言这可不是件大喜事吗?”
“这样的日子里,说不定大哥回来老夫人还会举办春日宴。”
“大嫂不觉得门口摆两盆白山茶多少有些晦气?”
崔节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辛宜又垂眸看向两盆青瓷为底,除了零星的几片残瓣的花,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这两盆山茶花,是去岁父亲从晋县老宅的山茶树上起得两簇分枝。
从晋县送到清河,跨越了千山万水,才到得这儿。
正如她自己一样,嫁来清河。除了夫君季桓,再也没人是她的依靠。
“我思量着,还是周嬷嬷心思细腻,经验丰富。这几盆花放在后罩院再好不过。”
辛宜面容沉静,从素问那里拿过一个银灰荷包,递给周嬷嬷几人。
见她没有发作,反而好言好语甚至打赏,几个婆子一时间也没了方才的气势。
“夫人哪用得着这般客气,做这些本就是我们几个老婆子的分内之事。”
见周嬷嬷一边说着拒绝的话,一边将那荷包紧紧攥在手心,素问唇角下撇,目露鄙夷。
“今后还要多多麻烦嬷嬷们了。”
辛宜的视线落在两盆山茶花上,同几个婆子吩咐着具体事宜。
素问一大早被几个婆子折腾得心绪难平。回到正房后更是一言不发。
见素问鼓着脸闷闷不乐,辛宜抬手给倒了杯水,开导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明面压制了他们,她们还不是会阳奉阴违?”
“如今这样就好,她们平白收了银子,多少也晓得做些实事。”
素问和素听不仅是辛宜从晋县带来的贴身侍女,更是陪着她长大的姐妹。
平日没人时候,辛宜同她们二人便不论那些虚礼。
谁想,素问不仅没被安慰到,反而气呼呼地看着辛宜,颇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气恼。
“可是,夫人,你虽说得好听,但夫人你和我们却实打实得受了快两年的窝囊气!”
“谁家的夫人像姑娘你一样,处处委屈求全——”
“素问!”
一旁素听赶忙打断素问,还不忘补给素问几记制止的眼刀,而后匆忙瞅向辛宜的神色。
只见她略微顿了一瞬,而后垂眸扯出一丝苦涩的笑。
是啊,谁家的夫人,成婚近两年都不圆房!
然而,比这更难堪的是,成婚两年,她却只有在新婚之日见过自己的夫君,而后两年长久分居……
季桓在邺城,她在清河……
“我知道。”
“从我嫁进季家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
辛宜面上神色不变,只唇角的笑意愈发僵硬。
素问当即捕捉到她的变化,一时间十分内疚,小声嘟囔道:
“姑娘,我这是不想看你受委屈……”
那群婆子分明就是目中无人,胆敢在夫人的秋白院内吃酒赌钱,还搬出二夫人来。
不就是讽刺她们姑娘虽为季氏宗妇,却不受郎君待见,没有管家实权吗?
否则,堂堂清河季氏,怎么可能放着宗妇不用,让一个二房的弟媳管着中馈?
“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辛宜的语气忽地轻快了几分,眸光愈发明亮。
“弟妹不是说过吗,再过几天,夫君就要回来了。”
“你看,我终于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想起那人,辛宜唇角扬起,心底如同淬了蜜一般甜。
当初嫁给季桓的过程在外人看来虽然不是多么光彩,但终归是她如愿以偿。
何况清河季氏素有家规,男子四十无子不得纳妾。
季桓是季氏宗子,在未来的很多年里,或许就她一个妻子,也只她一个女人。
夫妻二人几十年如一日的相对,怎么可能会一直冷下去?
前两年季桓心中对她颇有微词,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而今,季桓要回清河了,不正说明,季桓没有那般抵触她这个妻子了?
“夫人,你以前从不是这般的。”
素问有些气闷。
以前的夫人,尚在闺阁时是多么开朗活泼,能肆意拉弓射箭,策马奔腾,如同一只在原野飞奔的欢快小鹿。
闻言,辛宜唇角的笑意更甚,看向素问的眼眸里略带几分促狭。
“可我终归要为妇为母不是?”
“将来待你们出嫁,便会能理解我今日的心情。”
“从前虽然快乐,可总觉得生活漫无目的。如今嫁了人,虽不算实实在在的……”
“可我总觉得,日子有了期盼。”
至于期盼是什么,只有辛宜自己才知道。
她第一次见季桓,正是八年前。
永嘉十年,并州爆发了赤山之乱。整个并州境内被赤山贼围攻,各地官署皆被洗劫一空。
那时候父亲随着义父在外征战,她只记得来并州剿贼的人中,那个骑在马上一身素衣的少年最为显目。
十岁的她被赤山贼劫掠,冰凉的刀刃横在脖子上,年幼的辛宜绝望地睁大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的少年。
刹那间,只见对面那素衣少年,神情凛然,拉紧弓箭的同时薄唇轻启,似乎说了什么。
旋即,桎梏着她的利刃倒下。少年收回弓箭,陡然转身骑马离去。
辛宜也被匆匆赶来的家丁抱走。
那日之后,少年冷若寒星的眸子在辛宜的脑海中愈发挥之不去。
随着她一点点长大,那气质凛然眸若寒星的少年亦落在了她的心尖上。
再后来,她经过多次打听,才知那日救她的少年是冀州别驾之子季桓。
再见时,却是两年前,在邺城,义父宋雍的府邸上。
那时候义父已取代陶应,成为新的冀州刺史。
她猜到义父会与冀州世家达成某种协议。
只是没想到这其中关键的一环竟是她自己。
夏日衣衫轻薄,被茶水浸润的衣衫简直如同摆设。辛宜在屏风后匆忙换衣的同时却见一道苍青身影蓦地闯入。
不过片刻,义父也带着一伙人紧随其后。
对上季桓那震怒、诧异、羞恼、屈辱的目光,辛宜觉得自己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在义父等人的逼迫下,清河季氏在联姻一事上最终妥协。
成婚当夜,季桓便匆匆赶往邺城上职。
此后一去,便是两年。
这两年里,最心疼的便是她的父亲辛违。
于主公而言,辛违自然是认同这件婚事。可作为一个父亲,他却着实高兴不起来。
知她喜欢山茶,前岁生辰时,父亲便托人千里迢迢从晋县老家运来的。
也算是父亲留给她的一丝念想。
“山茶花谢了还会再开,别不开心了,素问。”
约摸茶凉了,辛宜又给素问倒了一杯递过去。
“对了素听,你待会去广淮院问问二弟妹,看郎君究竟何时回来,也好给我个准头,我好生收拾收拾。”
见状,素问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他们家夫人眉眼含笑,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
素问不禁叹了口气。
但愿,一切如夫人所说。
郎君若真能回心转意就好了。
淅淅沥沥的雨连着下了三日,直到第四日,方才停歇。
窗外的芭蕉也抽了新芽,落在纱窗的影子随风轻晃。
“素问,还待多久才好?”
铜镜中的女子梳着灵秀的朝云近香髻,两鬓插着一对桐花嵌珠玉簪,再往下便是一对淡粉的水滴型的芙蓉石耳铛。
白皙的鹅蛋脸庞上,一双杏眸略微上扬,莹润着涟涟水光,只是那弯柳叶眉不时拢起,略带急促。
“恐怕夫君就要到了,真的不可再拖。”
“到时季氏众人都需至门前迎接,我身为季氏宗妇,若是晚至,恐怕落人口实,咳咳……”
一时间辛宜话说得急,秀眉拢起,不停咳嗽。
“好了,好了,看看夫人你这唇上都没血色了,赶紧再抿个唇脂。”素问被催得也有些心急。
“我就说大喜伤身吧,昨夜您非要那般高兴。”
素问有些不悦,意指辛宜昨夜着凉了,今日起来就发了风寒。
“夫人先喝口水再抿唇脂。”素听适时地递来一杯温茶。
辛宜顺从饮下,而后迅速抿了口脂。
“现在还难受吗?要是夫人头疼得紧了,就去和老夫人告假。”素听担忧道。
“已无碍了。”
对着镜子,辛宜笑着摇了摇头。
一切做完后,辛宜抬起两袖,对着里间的大铜镜轻快地转了两圈。
石榴红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飞旋,辛宜看着里面的明艳女子后,唇角的弧度愈发欢快。
不一会儿,辛宜带着素听素问带到了季府的正门前。
看着密密麻麻的季氏众人,辛宜不动声色地站到了一旁。
“大嫂今日的这身衣服真是明艳,之前怎么没见穿过?”
辛宜刚才匆匆忙忙地走过来时,崔节就看见了她。
待瞧见她一身红衣明艳招摇的装扮后,不由得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被人说起衣服,辛宜也抬眼扫视了一圈众人,他们大多数皆是天青、湖绿、灰白的装扮。
对于这些,辛宜早已见怪不怪。
不单是清河季氏,雍朝的世家们,向来以清贵自居。
平日里即使他们穿着价值不菲的绫罗绸缎,龙绡云锦,也依旧是暗沉素简,浅淡至极。
“这身衣服,是我从并州带来的。”原本是为了回门时穿。
辛宜并没有说后半句,当初季桓不待新婚就匆匆赶往邺城,她这件衣服便压了箱底。
“那倒是,我听闻并州那边最喜绚丽多彩的衣裳。”崔节道。
“不知道大嫂有没有见过并州那边的娜族?他们呐,恨不得将五颜六色的衣裳都披身上,简直像个花里胡哨的绣球……”
崔节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帕子捂着唇角遮笑。
“还记得当初我家那远房舅父过寿时,就请了并州的娜族来杂耍。”
“大嫂看过娜族杂耍嘛?”
对上崔节似若好奇又颇有深意的目光,辛宜压下心中的不悦,扯出一丝笑来。
“弟妹可不能与我开这般玩笑。”
“娜族是并州的巫神,他们在并州得百姓敬仰,他们的先祖亦得并州的百姓供奉。”
“若我未记错,弟妹的舅家是太原王氏(太原属并州),并州人敬仰娜族还来不及,又怎么会……”
本想借那些穿得花里胡哨的娜族讽刺辛宜这个从并州来的土包子审美凌乱。
没想到一来二去,竟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崔节脸上的笑意有些挂不住了。
不多时,耳畔忽地传来若有若无的马蹄声。
不知想到了什么,崔节心中的堵霎时烟消云散。
意味深长地笑着看向辛宜道:
“大嫂教训地是,我自幼长在清河,自然不及大嫂常年在外,见多识广。”
“倒叫大嫂看笑话了。”
清河崔氏的贵女怎么可能到处奔波?
倒是她,一个边关破落户来的,粗鲁不堪,不知礼仪,毫无规矩。
就今日这场面,她便不该……崔节状若不经意地又扫了辛宜一眼。
待会,若辛宜有几分自知之明便该羞愧难当。
辛宜的注意力很快被那哒哒不停,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吸引,最后也记不得崔节说了什么。
她下意识抚了抚鬓边的玉簪,觑步随着季家的几位长辈一起上前。
车轮静止,行至最前的一架马车平稳停下。
旋即有侍从取了脚踏,在一旁侯着里面的人。
辛宜的呼吸也随着那辆停下的马车渐渐止息。
全然顾不得身上的不适,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车帘,静候着里面的男人。
两年过去了,不知邺城那边的公务是否繁忙,不知他每日是否安康顺遂,不知他是清减了还是昂藏了?
跳跃的心凌于空中,愈发不上不下。辛宜觉得,这一刻竟格外漫长。
很快,骨节分明的长指挑起车帘,入目而来的是绣着银线云纹的靛青下摆和挂在腰间的禁步与白玉环珮。
最后辛宜的视线落在那张棱角分明,白皙清冷的面庞上。
“桓儿,两年未见,你终于肯归家了!”季老夫人持着拐杖,看到许久不见的孙子,深邃混浊的眼眸泫然欲泣,话语里,隐隐夹带着些许埋怨与欣喜。
身旁人也纷纷面容悲戚,似乎对季老夫人的思念感同身受。
连带着余光瞥见辛宜时,都不由得多了一丝愤恨与厌恶。
若不是她,季氏宗子又怎会离家两年,直到今日才肯回来?
辛宜当然能察觉到那些不善的目光,不过这些冷眼与排斥,她早已司空见惯。
但这一切与今日看见自己的夫君归家相比,都算不得什么。
她目露欣悦,不动声色小心翼翼地看着季桓。
“是孙儿不孝。”季桓面色一如既往的清冷,就算同自己的祖母说话,也依旧不带半分温度。
行过礼后,季老夫人才看见他手中端端正正奉着的漆黑锦盒。
“这是……?”饶是心中有了猜测,季老夫人还是忍不住侥幸问道。
“我将阿母接了回来。”
季桓冷眸觑着众人,并未理会季老夫人那僵硬又恐惧的深色。
“……”
与周遭的骤然沉寂不同。
此刻,一句冰凉的话,瞬间在辛宜的脑海中炸开。
她只知季桓的母亲多年前便已离世,却不知今日这章程。
那如今这盒子里装得岂不是……季桓母亲的骸骨?
下意识间,辛宜察觉一丝浸着凉意的目光刺向自己。
季氏众人当然不敢触季桓的眉头,他们忧虑地看着季老夫人,目光四处逡巡。
“怎生这般不守规矩……”人群中,有妇人瞅着辛宜埋怨道。
“这颜色,当真俗不可耐,也就她喜欢这般俗气的东西。”
“当真是辱没了我清河季氏的门风。”
反正宗子又不在意她,故而季氏族人也并不把辛宜当回事。
察觉季桓面色愈发阴沉,崔节连忙从后走来,挡在辛宜身前道:
“哎呀,兄长莫要生气,大嫂并非有意要穿红衣。”
“可能得知兄长今日回来,大嫂太高兴了,想着今日兄长回来兴许是为了补齐那日的未完成的婚——”
“够了。”低沉凛冽地声音旋即打断了崔节的话。
“夫君,我并不知晓今日——咳……咳咳”
莹莹的杏眸泛起水光,对上他的冰凉的目光,辛宜试图解释,怎料忽地咳嗽起来。
不过片刻,季桓旋即收回目光,再不肯看向旁边说不出话的红衣女子一眼。
“我此次归来,意将母亲葬在祁陵。”
“不可!”不待季老夫人回应,一旁的族老急忙呵止住。
“卢氏生前已失了清白,清河季氏的族陵,怎么能葬一个失了清白的妇人!”
“若我非要安葬呢?”季桓沉了声音,向前一步。
察觉两边剑拔弩张氛围,季老夫人给一旁的女儿季夫人使了眼色。
而后季夫人上前,笑着对季桓和众人道:
“大事也好,小事也罢,都当关起门进祠堂再说。”
“这般堵在门外,一家子生了嫌隙,可要叫外人看笑话。”
“桓哥儿,进来吧,你叔父也等你好久了。”
对于这个十九岁便居高位的侄子,季氏知道他多少有些傲骨在身上。
如今二十四岁了,除了周身与日俱增压迫与低沉,他倒是与当年一样,在卢氏那件事上始终不曾退让半分。
季桓不再言语,随着季氏的话越过众人,持着手中的漆盒进了季家的大门。
辛宜便是这般与季桓擦身而过。
几个族老见季桓进去了,怒甩袖子也陆续进去。
只有辛宜还愣在哪里,不知所措。
“大嫂,你这身红衣当真绚丽夺目!”
“想必往后定能叫兄长对你……喜爱有加。”
经过辛宜身边时,崔节重重咬了“喜爱”两字。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夫君为何归来?”
辛宜心中憋着委屈与懊恼,看向崔节。
她现在终于知道为何一开始,崔节明里暗里地暗示她,要好生打扮打扮。
尤其刚开始,崔节就对她的衣裳夸赞有加。
原来一切都在这等着,好看她在季桓面前出丑,瞧她的笑话!
“大嫂可是冤枉我了,大伯哥回来做什么,我这个弟媳妇又怎么知道!”
崔节眯起细长的眼眸,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抬手拍了拍辛宜的肩膀道:
“大嫂合该上些心,别整天连自己的夫君忙什么,还要从他人处知晓。”
辛宜迅速向后侧身,躲开了崔节拍向她的动作。
崔节没有理会辛宜的奚落,反而,看见辛宜越不快,她心中便愈发畅意。
若不是河东的薛阿姊英年早逝,哪里轮到辛宜这个粗鄙无知的庶族之女霸着季氏宗妇的位置。
“哎,兄长这般重情的人,能把大伯母带回来,也算情理之中。”崔节又继续没话找话。
“就连当初,兄长还为河东的薛贞阿姊守孝一年呢。”
“大嫂可能不知道薛贞阿姊吧,听说她和兄长可是自幼定下的婚约……”
辛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得秋白院的。
一路路浑浑噩噩,崔节的话如鞭子似的狠狠抽在她的心口。
一股痛意绞上额头,窗外的的芭蕉恍惚在眼前疯狂舞动,辛宜没站稳,若不是素听扶得快,便径直撞到了桌子上。
“夫人!”
“素听,替我……更衣罢。”
一时间,辛宜头昏脑涨,眼圈愈发红肿。
察觉手背上的热意,素听看向辛宜泛红的眼眶,给辛宜换好月白裙衫后默默拿出帕子给她拭泪。
“素听,你说夫君会不会更加厌恶了我?”
“我是不是很无用,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
头脑中的阵痛使辛宜的面容苦楚,精神不振,问出这话时她几乎是憔悴不堪。
“这不关夫人的事,二夫人本就争强好胜,不好相与。”
“夫人别怕,无论如何,素听和素问会一直陪着夫人的。”
“是啊,今日夫人起了热,且不到卯时就起了,现在宜当养好身子。”素问道。
头上的阵痛令加上今日季桓冰凉的视线,愈发令辛宜难受。
正当辛宜打算入睡时,门外忽地传来了不紧不慢地敲门声。
“夫人,郎君要您去一趟仲闻阁。”
门外清丽的女声依旧在继续,素听皱眉看向辛宜道:
“夫人身子不适,奴婢还是回拒了?”
辛宜扶着额角摇了摇头,示意素问和素听去开门。
“云霁姑娘。”
来人是一个身量修长,眉目清秀的蓝衣女子。
辛宜知道,季桓在邺城的这两年,便是云霁陪在他身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辛宜旋即令人摆了茶点,招待云霁。
“不知夫君这两年在邺城过得可好?”
迎着辛宜期待的目光,云霁目露笑意地接过了辛宜递来的茶。
小门小户的庶族之女果然没有规矩。放眼冀州,哪家的正经夫人会给婢女端茶倒水。
何况主上还是整个冀州世家的实际掌权人。
如此,辛氏这举止可就太上不得台面了。
“夫人客气了。”虽然心里鄙夷,但云霁对辛宜的行为却颇为受用。
“主上在邺城一切都好,夫人不必挂心。”
似乎也看出了辛宜的面色憔悴,云霁想起晚上的事,不由得开口道:
“听得今早夫人在门外咳嗽,且又面色憔悴,不如我回绝了主上?”
“只是昨夜没睡好,不打紧,有劳云霁姑娘忧心。”许久未见季桓,且这次又是他主动要见她。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不去。
辛宜听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又忍不住期待问道:
“云霁姑娘可知夫君这次会在清河逗留多久?”
“这……我倒是不知。”云霁转了转茶盏,漫不经心道。
“主上做事,自有他的准则。”
见云霁一幅爱答不理的高傲模样,一旁的素问简直白眼翻上了天。
谁知,辛宜此刻突然褪了腕上的玛瑙镯子。
“这两年有劳云霁姑娘照顾夫君。”
“这支红玛瑙镯子是以前从西域的胡商那里买的,还请云霁姑娘替我鉴赏一二。”
饶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云霁,看到那质地莹润清透的红玛瑙镯子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纵然俗气,可看成色也着实珍贵,极其符合辛氏这样的华而不实的审美。
“夫人抬举了,照顾主上本就是奴婢的分内之事。”
云霁没有说话,不动声色地看着辛宜把那镯子戴到了她的腕上,圈口大小竟刚刚好。
“主上曾说过,可能会在清河待到五月。”
人都是爱美的,见那血红镯子趁得她皮肤愈发白皙,云霁的心情也忽地大好。
“不知夫君今日唤我过去,所为何事?”
“夫人不必忧心,自然是好事。”云霁的视线尽数落在玛瑙镯子上,笑道。
云霁走后,素问当即憋不住了,气呼呼道:
“夫人,您怎么能把那个镯子给她呢?”
“那可是您的陪嫁啊,您看看云霁那小蹄子,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谁家的夫人做得像她们姑娘一样憋屈,还得处处讨好一个婢女!
“你少说两句,没见夫人又开始头痛了吗?”素听以眼神制止素问。
“一个镯子换来了夫君会留多久的消息,不是极好吗?”
辛宜单手托着下颌,眸光发亮道。
比起今日崔节的奚落,辛宜确实发现,她对季桓的事情,所知甚少。
为了避免再出现今日这般难堪的局面,她需得早做准备。
“可总是这样赏赐,您的陪嫁终归会有耗尽的一天。”素问道。
“届时没了傍身的钱财,又没有郎君的宠爱,那夫人您该如何自处呢?”
“不会的!”
“夫君今晚还要召见我。你看,他这般聪慧,今日都没有理会崔节,定然知道我受了委屈。”
“云霁说是好事,夫君不会一直冷着我的!”
瞅着辛宜的唇角又不自觉弯了起来,素问无奈地咬了咬唇,终是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不懂,世间怎么会有她们夫人这般傻的女子!
前不久还因为郎君的无视,夫人伤心难耐,哭得稀里哗啦。
不过因为郎君的一句突然召见,夫人登时心花怒放,眉开眼笑,再不见方才的一丝凌乱。
难道喜欢一个人,竟是这般吗?
随着暮色四合,很快便到了申时。
辛宜喝过药后睡了一觉,再醒来时身上的不适已缓和许多。
有了今早的教训,辛宜特意换了一身素白的襦裙,周身只有浅蓝的披帛一种颜色。
莹莹的月光照在纤细的身形上,愈发衬得她清新脱俗,宛若月宫中走出的神女。
云霁守在仲闻阁外,见到这身装扮的辛宜不由得一愣。
若说今早她还觉得那身石榴红的身影宛如一个勾人的狐媚子。那今晚她这身装扮,倒真像个安分守己的大家闺秀。
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云霁不由得暗自冷笑。
庶族的草包终究草包,纵然披了世族的皮,不还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而郎君,恰恰厌恶这种表里不一的人。
云霁守在院外,起身格挡了素听与素问想要进去的动作。
“没有吩咐,旁人不得入仲闻阁。”
辛宜以眼神安抚过两人后,随着云霁进了垂花门。
仲闻阁的常规布局与别的院子几乎一致,越往里走,便可看见一座建在湖中的楼阁。
周遭水波粼粼,借着月色,辛宜抬眸看往仲闻阁。
极目远眺,湖中央是鳞次栉比的汉白玉台阶与高耸的楼阁。许是湖边湿润,台阶修得极高。
若待会儿上去,少不得要走得气喘吁吁。
季府拢共三个跨院,季桓的居所在北跨院。当初辛宜虽嫁过来,可没有季桓的松口,她便被季老夫人安排在了季府东院的秋白院内。
辛宜忽地想起,今日倒是她第一回进季桓的北院。
恍惚间,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
“夫人,主上有令。夫人需带上这个。”云霁道。
见云霁从袖中拿出一条折叠平整的白绫,辛宜顺手接过。
季桓既然将他母亲的遗骸带了回来,且今日似乎又开了祠堂。辛宜心下了然,将那白绫顺带系在腰间。
她身为儿妇,自然也该随着季桓一般,辛宜如是想。
“错了,夫人。”云霁抬眸看向那纷长的台阶,挑了挑眉。
这么长的台阶,辛氏定然不会好受。
“白绫不是夫人这般用的。”云霁说着,抬手将辛宜腰间的白绫取下,而后绕过她的双目,系上白陵。
“这……”辛宜心中诧异。
“是主上的意思。”云霁道。
“……”
辛宜不知季桓要做什么,但这既然是季桓的意思,她这个妻便不好再说什么。
“奴婢先去禀报主上,夫人可要当心台阶陡峭!”
辛宜恭顺地点了点头。
不待辛宜上来,云霁已提着裙子快步上前了去。
进了抱厦前,钟栎看见台阶下那束着双目小心翼翼上前的女子。略带斥责地看向云霁道:
“主上并未如此吩咐。”
若没记错,主上只让将人带来,进仲闻阁的时候再缚上目。可没叫人缚着目上这么高的台阶。
“可主上也没说不能从台阶下开始缚目吗?”云霁笑着看向钟栎道。
“今日之事,早已令主上多有不悦。我这般做,主上不会说什么的。”
“云霁,你越界了。主上并不喜人如此揣度。”钟栎皱眉道。
云霁并没有理会他,只抱着双臂饶有趣味地站在上面看着底下正缓缓上来的女子。
辛宜被遮着双眼,看不清脚下的路,只能提着裙摆,一步一试探地上着台阶。
平时这样的台阶,她不到半刻钟便能两阶并做一阶地快步上去。
可今日里,心中有所挂念,一想到接下来要见到季桓,辛宜就止不住心中的欢愉,步伐便愈发端庄稳重。
夜色寒凉,台阶走得着实艰难,冷风一吹,辛宜的额角竟又开始发痛。
脚下的台阶忽地没站稳,辛宜一个倾身竟然跌了下去。
“唔~”
底下传来女子的一声闷哼,若不是辛宜以往有些骑马射箭的经验在身,便早已稳不住身形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如今只是堪堪崴了脚,她艰难地支起身子起身,正继续向前。
被钟栎瞪了一眼,云霁急忙下去扶起辛宜。
“多谢云霁姑娘。”辛宜皱眉,虽不知季桓为会这样,但在云霁的帮助下,她还是加快了脚程,担心自己刚才的耽搁会误事。
见她周身完好,只有走路时脚下没劲,云霁终是舒了口气。
最后一段台阶走得极为顺畅,辛宜能感觉出,已经到了。
“主上,夫人到了。”
旋即,云霁带着辛宜推门而入。
眼睛看不见,其余的感官便愈发敏锐。
仲闻阁虽然未烧地龙,可辛宜却依旧感觉此间的温度比外间燥热了些许。
缭绕的降真香中隐隐夹杂着丝丝酒气。
想到接下来就要见到她心心念念的男人,辛宜不由得愈发紧张。
整个仲闻阁的灯影皆是昏暗的,行至内间,只有昏黄的一盏孤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