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明棠穿越了,胎穿。
世家教养严格,明棠也没有与世道抗衡的念头,顺顺利利长到十八,出落得容貌清雅气度颇佳,被父母嫁到了竹马家。
夫妻和顺,家宅兴旺,可惜三年无孕,竹马要纳妾,婆母要抱孙子。明棠眼皮未动,一概答应,转头就跟竹马和离了。
开玩笑,我嫁给你是为了过舒心日子,可不是为了成全你的妻贤妾美。
——且让我看看,你们得偿所愿后,日子是不是越过越好。
大夏朝向来不兴和离,明家幼女出嫁三年,因无孕和离归家,瞬间成了整个京城热议的话题。
自觉被羞辱的前夫咬牙切齿:看她和离之后还能怎么办?
却不知明棠对着定国公世子开的条件,颇为心动。
——婆母不管事,嫁过去便掌中馈大权;膝下有长兄遗腹子,生不生孩子无所谓;国公府产业颇多,她可以随意花用。
怎么看都觉得,稳赚不赔啊。
精彩节选:
晨光熹微。
昨夜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的雨,临近天明方才渐渐止住,院中青石板上散落着一个个水洼,稍不注意踩进去,便会溅起朵小小的水花。
杏衫青裙,腰间丝绦系出纤腰的折柳脚步轻快,一路走来将那些水洼一一避过,随手叫来一旁正在擦窗框的小丫鬟:“一会儿记得把这些积水清理一下,少奶奶用罢早饭要在院中消食的。”
“是。”
折柳赞许地点点头,掀帘子走进内室。
窗边妆台前,正坐着位二十出头的少妇,此时正意态慵懒,自己对镜描着眉,吩咐身后给她梳头的闻荷:“今日不出门,简单些就好。”
她皮肤白皙,五官秀丽,又正值青春年华,素面朝天时也别有一番韵致,此时蛾眉淡扫,更添了几分动人,在有些昏暗的室内,如明珠在侧,熠熠生辉。
正是折柳口中的少奶奶,明棠。
饶是习惯了明棠的姿态,折柳眉目间还是略过一丝不忿,心中暗暗咒骂了一番不长眼的姑爷,开口时声音欢快:“昨儿下了一夜的雨,今日的芥菜果真鲜嫩。我让人包了芥菜馄饨,今日少奶奶可是有口福了。”
明棠果然大有兴趣:“早饭不要给我上别的了,单给我两碗馄饨就好。”
一年也就这段时间能吃些新鲜荠菜了。
闻荷在妆匣中挑挑拣拣,找出一只酒盅大的蜜蜡茶花,为明棠簪在发间,笑嘻嘻开口:“折柳这刚跑了一趟,少奶奶就别再支使她了。少奶奶单爱吃那不值钱的野菜,我们却不挑口,把您份例里的鸡鸭鱼肉分给我们几个吃了吧。”
明棠一手支着脸颊,靠在妆台上,语气不紧不慢:“这倒是无妨。只是你偏了我的好东西,拿什么抵给我呢?”
闻荷还是一副万事不经心的模样:“奴婢连这个人都是您的,一应吃穿用度也都是您供给的,哪有什么还能抵给您?”
说着,她话锋一转:“左右奴婢连这个人都是您的,您要做什么,奴婢就是舍了这条命也要帮您做成了,也不枉跟少奶奶一道长大的情份!”
说着,她看向明棠,目光竟是少有的坚定。
府内正是多事之秋,闻荷这话自然也是意有所指,在场三人都是心知肚明,一时气氛便有些沉重。
明棠心内微微一叹,摆出一张严肃面孔,语气沉重道:“可千万别这么说。”
两人殷切目光中,明棠继续道:“你们两个可是我的左膀右臂,这太平盛世,我又不是要造反,哪里有事值得你们舍命去做?眼前的事,更是小事,总是这么如临大敌的,眼看要成小老太太了。”
两人无语一阵,气氛倒是比方才轻松好些,明棠这才道:“总归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论如何,你们难道还担心我会委屈了自己?”
折柳嘴角微妙一抿,想起自家小姐的秉性,倒是真有种奇异的放松感。
闻荷反应更外露些,听完这近似保证的话,已经全无烦恼,满脸带笑出去摆膳了。
怎么就忘了,小姐可是从来不会委屈自己的人!
这劳什子陈家,不过是刚有了起来的迹象,小姐还不是想怎么拿捏怎么拿捏!
连汤带水吃了两碗馄饨,哪怕是碗不大,明棠也着实有些撑着了。
换了木屐,立时便去了院中散步消食。
院子面积不算大,本是三间正房,两间厢房的格局,因着后来又加盖了两间小屋子,多少显得有些拥挤。
不过院中遍铺青石板,一角几丛竹子正青翠欲滴,收拾得干脆利落,倒也不让人觉得憋闷。
明棠自在院中散步,丫鬟们也各干各的活,互不干扰中又自带一番和谐,隐隐形成一个整体。
因而束妈妈踏进院门时情不自禁便脚步轻了三分,行动时也多了些小心恭谨。
想到自家这位少奶奶的出身与手段,束妈妈蹲身行礼的动作都不禁比往日更庄重,出发前那丝看她笑话的微妙心思早就被她抛之脑后。
“给少奶奶见礼了。”
“束妈妈快起来吧。”明棠在外人面前,一贯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一举一动都足以拿去当教导的模板,“不知道束妈妈大早上过来,可是母亲找我有什么事?”
“回少奶奶话。是太太说,上午想让您陪她过去说说话。”
“说说话啊……”明棠拖长声音。自从有了“心头好”之后,她这个婆婆可是好久都懒得叫她过去“说说话”了。
时隔多日,又突然想起了她,也不知是又要说些什么?
不过……不管她要说什么,明棠是没有半点好奇心的,左不过是些不中听的话,不听也罢。
束妈妈被她一句话吊在半空中半天也不见下文,正要催一催,就听面前人道:“不巧得很,我这里上午还有些事要做,恐怕不能过去服侍母亲说话了。”
束妈妈一急,正要说话,明棠已经再次悠悠道:“早上我让人送过去的鸡汤不知母亲用得可香?”
束妈妈眼前瞬间浮现出自家太太那又嫌弃又忍不住多喝了几口的模样,含糊道:“太太喜欢极了。”
“是吗?那晚上我再让人送些去。”明棠语调欣喜。
闲话几句,束妈妈稀里糊涂就忘了自己的来意,带着满脑子的鸡汤踏出院门,朝正院方向走去。
不过,明棠倒也算不上骗她,等她走后,小小院落里的确忙了一上午。
——她在院角竹丛中发现了几颗尖尖的笋子,带着院中小丫鬟忙了一个时辰,总算是把这些笋子干干净净挖了出来,中午恰好添一道菜。
用罢午饭,明棠照例消食后倚在长塌上午睡。
半梦半醒间,思绪却不由有些放飞。
明棠是三年前嫁到陈家来的。
当时陈家独子陈文耀年方及冠,风流俊雅,一朝高中探花,京中多得是想要榜下招婿的人家。
可惜如此人物,却是已经定下婚事,女方正是其恩师,当朝礼部左侍郎幼女,明棠。
一为寒门贵子,一为高门闺秀,照理来说,有些不般配。
明棠还记得那天,父亲母亲并肩坐在上首,沉默了半晌,还是母亲先开的口:“幼娘,你的亲事,父亲母亲已经有些眉目。陈家子,陈文耀,不知你可还记得?”
父亲已经补充道:“他这科春闱,有一甲之相,更兼家事简单,也算是难得的佳婿了。”
官宦人家嫁娶,更看重读书天资,只要科举上能有所斩获,就算得上女婿的好人选,明棠当然清楚这一点。
陈文耀,她并不陌生。
明家势大,陈家则只他一人能在朝堂上有所作为,想要更进一步只能借明家之力。
只要他在仕途上有所期盼,定然会对她敬爱有加。
明棠猝死后在这个朝代重新长大,最想过些轻松日子,她看准了这点,应允嫁过来。
果真便如她所想,生活极为闲适。
陈家上上下下,连主子带下人,加起来不过二十几个人。
在明家时却是连她母亲院中便有不下三十人。
被明家教养长大,又有前世经验的明棠料理陈家家事就如喝水一样简单。
陈文耀的寡母也并不算难相处,再大的脾气也会在她面前收敛着,偶有阴阳怪气,明棠只当没听见。
反正这个家,陈文耀说了算,而陈文耀,至少以她之前的眼光看,算是个聪明人。
是以她这日子过的,连嫁到世家为嫡长媳的长姐都羡慕不已。
不过……朦胧中,明棠眉梢轻皱。这好日子,也许就要到头了呢……
正院。
陈太太尤氏用罢午饭,仍是怒火未消。
春日里不冷不热的天气,她握在手中的团扇却是扇个不停,直带的她鬓边几缕碎发也上下飞舞。
“你说说,哪有这样的儿媳妇?叫她过来陪婆婆说个话推三阻四不说,中午叫厨房添菜都自己个儿吃独食,怕是吃不完倒了都想不起来给她婆婆分一碗!”
束妈妈习以为常,先是挥退大小丫鬟,又给自家太太添了些热茶。
至于像“去年春天少奶奶也命人给您送了笋子,不过被您明里暗里在少爷面前说了几天少奶奶小气,不舍得给婆婆吃好东西,只拿些不值钱的烂菜来应付”这样的话,她还是在心里想想算了。
陈太太本来也用不着劝,发泄一遭,心气就平了。想到两条街外小院儿里住着的人,她眉梢眼角都带了几分喜意,更是把怒火抛到九霄云外:“那丫头今日可好,大夫怎么说?”
束妈妈知道太太最喜欢什么样子,马上眼睛里就透出十分的欢喜:“雅姑娘今日晨起用了一碗鸡丝粥,吃了两碟小菜,没有再吐了。大夫说,雅姑娘身体极好,孩子也健康。”
只是……想到少奶奶到了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叫人挖笋添菜,想到少爷面对少奶奶时那敬重的态度,束妈妈到底有些犹豫:“这事儿,是不是要问问少奶奶的意思?就这么在外面养着……”
陈太太眉梢一竖:“问她的意思?我还敢问她的意思?就她那张狂样儿,要是把那丫头接进府,保不准她就敢趁着文耀没回来,一碗药把我的乖孙给害死!”
“自己是个生不出蛋的鸡,还不主动给男人纳小。要是她一辈子生不出来,难道还要我们陈家断子绝孙,文耀百年之后没有香火供奉不成?”
陈太太作为把陈文耀带大的寡母,对他的重视可想而知。
况且,她也不是没成算的。
喝了口茶润了润说得有些干燥的喉咙,陈太太胸有成竹:“文耀下个月回来,到时候孩子已经五个月,坐稳了胎了。姓明的再是势大,也不能压着我们家把成形的子嗣给流了,到时候我就只等着抱孙子了。”
“至于我那好儿媳妇……”陈太太笑了笑,“出嫁从夫,说到底,她又不能靠娘家一辈子,进了我们陈家的门,就是再不愿意也得给我受着。”
翌日是个大好的晴天。午后明晃晃的日光洒落到院子里,却是暖意融融,半点都不让人觉得灼热。
春日里本就容易犯困,又是这样好的天气,正院里,把手上活计做完的大小丫鬟们便忍不住聚集在廊下,享受这片刻的闲暇。
左右午后太太也要小睡一会儿,并不会传人伺候。
内宅素来是无事也要掀起些风浪的地方,更何况陈家眼下不仅有事,还是大事。瞧着院中大丫鬟和束妈妈都不在,就有人小声八卦:“今儿束妈妈又带了包东西往外头去了。”
一个身条细瘦的丫鬟撇了撇嘴:“外头?恐怕人家眼里,那不是外头,是‘里头’呢!”
“桃花!这话可不兴说的!”先头那人连忙阻止,自己却是忍不住笑出声,略有些不屑地看了眼正房,又担忧地看了看东小院儿,“也不知那边要怎么着呢。”
桃花伸了伸懒腰:“你也别替主子操那么多闲心。左右少奶奶高门大户,就是外边那个进来了又能怎么着?还不是得乖乖给少奶奶磕头。”
就怕那个想磕头,少奶奶都不愿意给机会呢。少奶奶那样的人品样貌,又是大家出身,一碗药落了那个孽胎怕都没人敢说什么,少爷也不一定会为了个外室子落少奶奶的面子。
想到这儿,她忽得一笑:“这府里还有能瞒住那边的事?这偷偷摸摸的事,恐怕就跟大半夜点灯一样,早落在人家眼里了。”
“那边”东小院儿里,明棠也的确对这件事一清二楚。
从那位雅姑娘的来历,到陈太太着人送了几次东西,每次都送了什么,甚至那位雅姑娘的身孕到底有几个月......明棠全都清楚得很。
没办法,陈家是十年前举家上京的,只有束妈妈一个是那时候就在的老仆。陈文耀常年在外求学,家中并不需要那么多服侍的人,眼下府里的下人们还多是两人订下婚约后才陆陆续续或买或契进府中的。
明棠嫁妆丰厚,又赏罚分明,在这些人中向来有威信,就连陈太太院中人也多是向着她的,真正的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有人来报信。
折柳命人给了赏钱,回到书房,就见明棠站在长案后,挥毫泼墨,架势摆得极足。
不过片刻,便有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鸡跃然纸上,正低头啄着散落一地的米。
“少奶奶,太太今儿命人送了些血燕过去。”
“血燕?”明棠一时有些惊讶,看来这婆婆盼孙子盼得比她想象中还要更心急。
陈家家境并不富裕,又是孤儿寡母上京。京城素来米珠薪桂,陈家变卖家业得来的那点钱财也仅能让母子两个衣食无忧罢了。血燕这种东西,也就是明棠嫁过来之后才开始进入陈太太目光中的。
血燕难得,陈太太自来珍惜,连自己都舍不得吃。如今可是下了血本了。
沉吟片刻,明棠放下笔,缓缓道:“告诉程掌柜他们,明日来府中账房结账。往后不许陈家任何人在铺子上挂账,必要现结。”
折柳心中一跳:“少爷回来后也如此吗?”
“少爷难道不姓陈?”
折柳一凛,敛目应是,见明棠并未停下,不由凝神细听。
“再有,瞧着这几天天气不错,库房这几日也该翻检一番了,该装的便都装起来。”
“你明日去给母亲送个信,说我想她了,想回去看看,看哪天方便,请她着人来接我。”
折柳点头应下,心中又是激动又是不安。又是清账,又是整理库房,还要回娘家,偏偏对那边不闻不问.....
她心中一跳,不敢再细想,见明棠再没话说,正要退下,脚步就被明棠止住:“对了,告诉厨房,我晚上想吃个炒小公鸡,多放些辣子,旁的再看着配几样鲜菜就是了。”
折柳无奈,拖长声音:“是——”
明棠是明夫人三十五岁上得的女儿,在这年头已经算得上是老蚌生珠。明棠又自小聪明懂事,明夫人简直把她疼到心里眼里还不足。听女儿说想回来看看,哪里还等得及?得了信儿第二天就着人去接。
也是明家和陈家离得不算太远,明棠到家时才辰时过半。
正院里,明夫人端坐主位,十足十的端严夫人,却在明棠进来的一瞬间便破了表象,竟是情不自禁起身迎了两步,硬生生止住了明棠要行礼拜见的动作:“好容易回家一趟,还要搞这些,跟娘生疏了不成?”
明棠笑道:“娘也太霸道了,不许我跟你行礼,还不许我跟两位嫂嫂见礼不成?哪有你这样做婆婆的?”
“章茹和凝心都是好孩子,哪像你,一点端庄样没有。”明夫人说着,到底松开手,姑嫂三个这才互相见了礼。
章茹是明棠大嫂宋氏闺名,凝心则是二嫂李氏。明夫人执掌明府多年从未出过错,二子二女皆称得上一句优秀,且明侍郎通房侍妾一概皆无。能被明夫人看在眼里,叫一声闺名,可见明棠的两位嫂嫂也都是妙人。
不年不节,府中又无事,出嫁的小姑子突然回了娘家,这两人仿佛不知道一般,陪坐一旁,也不多话,只时不时搭一句,气氛不知不觉就越发和乐。
及至中午,府中几个第三代一道放学来了正院,一时越发热闹。
明大哥家两子一女,明二哥家则是两女一子。如今两家的长子都在书院求学,还在府中上课的以明大哥家长女明琬为长,如今十三岁。最小的就是二哥家的一对双胞女儿,明瑾明瑜,如今也已经是八岁的年纪。
都是半大孩子,明棠在家时就喜欢带着他们一道玩儿,几人见了明棠一个个都是兴奋之色溢于言表,连素来稳重的明琬都不禁话多起来。
待到用罢午饭,到了午歇时候,明瑾明瑜两个更是仗着年纪小,硬要陪着姑姑一道午睡。
一左一右两张一模一样精致可爱的小脸对着自己绽放笑容,明棠心都要化了,却是笑眯眯摸摸两人小脸,没答应:“下午还有课的吧?跟姑姑一道睡可是要耽误功课的。你们这个年纪还是功课要紧。”
“姑姑——”想跟您一起午睡本就是想着可以顺理成章逃下午的课么!两人拖长声音撒着娇,俱是一脸怨念。
二嫂李凝心却是松了口气。这两个宝贝女儿本就因为是双胎的缘故备受喜爱,偏偏生性惫懒,时不时就想着逃课。她一个人镇压这两个已是难为,若是小姑子也一味宠着,她还真不能不给面子。
她唇角笑容不由更温和了些,招手叫两人过来:“好了,别缠着姑姑了,午后还要上课,不早些歇着可是要没精神的。”
又是一番讨价还价后,几个孩子各自回去午歇,明棠也跟着明夫人去了内室,十分自然地卸掉簪环,去了外衣,躺在床上朝明夫人眨着眼笑。
明夫人心知女儿回来定是有事,见明棠如此,想起她幼时模样,心中一软:“净会搞鬼。”
却也沉得住气,躺在明棠身旁,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午歇是明夫人自小的习惯,等她成了明夫人,这习惯也就成了明府上上下下的习惯。
明夫人素来只小睡两刻钟,醒来时,明棠还闭着眼睡得香甜。
明棠鬓发散乱,脸颊微红,瞧着一点也不像个已经出嫁三年的少妇,没有半分到陌生环境后生活不如意的模样,比她待字闺中时甚至面色更好些,一眼便知道日子极舒心。
明夫人却知道,女儿心中存着事,这事还一定不小。
怜爱地抚了抚女儿的额发,明夫人靠着床背,仔细思索。
陈家家事简单,就那么几个人,也翻不出什么风浪,这事定不是跟陈家人有关。那就是幼娘的事了?
是了,幼娘出嫁三年,尚未有孕息。
明夫人思维极活跃,转瞬间先是想了几个京中求子极有名的道场,又想到了几位多子的夫人,再过片刻,已经想到幼娘身体自来康健,难不成是姑爷有暗疾?
她早年跟随明侍郎宦游各地,见得多了,也知道这夫妻没有孩子未必就是女方的问题,不过是因为世人将生育之事归为女方的责任,若是没有子嗣就下意识往女方身上想罢了。
等姑爷回来了,找个太医去给他瞧瞧?
“娘~”明棠醒来,下意识在被子里翻了个身,靠近明夫人撒了个娇。尾音还未消散,便已经接着道:“女儿这次回来,是想跟您商量一件事。”
明夫人颔首,示意她继续说,脑海中却还盘旋着太医院的名单。一时还真有些为难——这妇科、儿科、老人病向来是太医院专长,疑难杂症也应有人涉猎,怕是还真找不出来一个擅长看男子生育问题的。
罢了,让老爷着人四处打听着,总能有消息的。
“女儿要跟陈文耀和离。”
要和离,不是想和离,那就是打定主意了。
明夫人一惊,随即肃然,在床上也坐出了一副凛然大气:“为何?”
明棠也坐起身,与明夫人如出一辙的肃穆姿态。
“其一,陈文耀养了外室,如今那外室已经有孕数月。其二,陈太太素来对女儿不满。如今陈太太心向他陈家长孙,自得知此事起便对女儿多次暗示,要接那外室进府。如今只是因为陈文耀还未归家,暂且搁置着。其三,陈文耀也想要子嗣。若女儿未料错,他回京后必然三日内就要提出接那女子进府。”
明棠知道这个朝代多的是这样的事,向来也没有一个女子得以和离归家。
当朝长公主乃是女子中头一份的尊贵,都不得不让一个弄出了庶长子的男人顶着她驸马的名头在京中行走,欲要和离而不得——并不是律法不允,而是陛下与宗长不允。
世情如此,明棠所能依靠的,也唯有父母对她超乎寻常的疼爱。
明夫人心生酸楚,一时仍是犹豫:“便毫无转圜余地吗?”
并不是不心疼女儿,只是这事并不算严重。自来世道如此,男子纳侧极为平常,只要不闹到宠妾灭妻的地步,便无人会在意。且毕竟有子嗣当借口,女儿也的确未有孕息,若因此事便要和离,免不得让人觉得明棠娇惯。
明棠点头:“女儿心意已决。”
本来明棠有家世有人品,当年也并不是没有高门大户求娶,她嫁到陈家就图个日子清闲。以后陈家肉眼可见风波不断,明棠疯了才会一直在那里呆下去,她又不是搞精准扶贫的。
不过和离是大事,必要有父母的支持才能成功,明棠稳住思绪,继续道:“子嗣自然是大事,但我进门三年,陈文耀便因子嗣置了外室,要不是女儿素来警醒,怕那女子被接进门了我才知道,母亲觉得女儿在陈家还有何颜面尊严?”
明夫人顿时凛然:不错!真是老糊涂了。子嗣绵延是大事,若要为子嗣纳侧,正经该与妻子和岳家好生商量,人选也该由妻子指定,日后方得安稳。
不声不响置了外室,显见是又怕妻子不同意,又要把生米煮成熟饭。待瓜熟蒂落,妻子还能如何?也只能是吃个闷亏。
他眼里到底还有没有幼娘?
明夫人心中盛怒,面上越发不动声色:“这是大事,母亲还要与你父亲商议一番,幼娘别怕。”
明棠顺从点头,心中暗呼:稳了。
连日晴天,城外黄土铺就的官道上也多了许多浮土,来往行人马蹄下绽出一朵朵扬尘的花。
高大巍峨的城墙出现在远处地平线,从车窗中探出头的陈文耀心中多少生出些游子归乡的感慨。
尽管他并非京城人,但他在京城度过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十年。十年间陈文耀求得名师,金榜题名,又娶得贵妻,从一个被族中老人逼得不得不远走他乡的文弱少年成了如今前途无量的少年才子。
京城对他的意义,更胜记忆中那个已经模糊的江南水乡。
这次他的差使办得不错,想必此番回京,御史台几位大人对他的印象会更上一层楼。
更兼得到了大人物的赏识......
陈文耀胸中顿生意气,下车换马,手中松松握着缰绳,以一种踌躇满志的姿态,进了京城。
历来,京官出京办差,回京后按惯例有三天假,但必要先到衙门复命,得了允准后方才能回家。
陈文耀素来谨慎,自然也没有破坏规矩的意思,命护卫带着行李先回陈宅,自己径自前往御史台。
大夏朝京城分内外两城,内城也称“皇城”,皇宫、二十四司、各部衙门皆设在皇城内。外城才是人们心目中俗称的“京城”。
陈文耀打马前行,到皇城门前又经历一番搜检才得以顺利进门。而穿过城门,氛围便霎时为之一静。
来来往往皆是官吏,也有内侍行走其间,入目一片端庄肃穆,丝毫没有外城的人间烟火气。
陈文耀回了御史台报道,果然如他所想,因差事办得漂亮,左都御史难得露出几分和悦神色:“往后也要如这般为朝廷办差。”
左都御史素来不苟言笑,又因姓铁,人称“铁面”,在清流中声望极高。得他赞许,陈文耀心中略过一丝欣喜,躬身应是。
告了退,陈文耀便要回家去。离京数月,不知妻子有没有想念他,还有雅娘......
雅娘的事要如何跟妻子坦白也是一个问题。
妻子向来温顺平和,又是经大夫诊断难以有孕,为子嗣计,想必也不会反抗太过。
只是毕竟算不得光明正大,还是要徐徐图之,务必要让妻子心甘情愿为他正名才好。
出了皇城不远,一旁匝道处传来几道笑声,陈文耀闻声看去,发现是自己在翰林院结识的几位友人。
几人浩浩荡荡,像是约好了要去什么地方。
带头的李涛看见他,眼前一亮,打马上前,与陈文耀并肩而行:“才说你办差没回来,这就见了!”
他挤了挤眼睛,露出个有些暧昧的笑意,“云家园子,云娘子藏着掖着的那个女儿终于肯放出来见人了。我有幸见过一次,长相倒不如何美艳,却是有把穿云裂石的好嗓子。我定了今儿的日子过去,恰巧你就赶上了,可见该着你运气好!”
说完,见陈文耀面色还有些犹豫,他不由分说,叫友人们过来,便要簇拥着他一道往云家园子行去。
云家园子,陈文耀自然有所耳闻,再加上面前之人是当朝李阁老的幼子,在家中素来受宠,陈文耀便有些意动,当下笑道:“李兄盛情,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大夏朝历来尚武,文人也受了影响,历来推崇提笔安天下,上马定乾坤。如今虽没有能当此盛赞的人物,文官却十之***都能纵马走几步。
至于眼下这群人,至少在城中骑马行走毫无问题,甚至身姿颇为挺拔。
一群文质彬彬的年轻仕人骑马浩浩荡荡而行,来往之人莫不侧目,暗暗艳羡。
李涛出生时父亲已是三品高官,如今更是贵为阁老,被人行注目礼也不觉得不适,反而颇为自得,在马上略略调整了姿势,以便让自己显得更风流倜傥些。
正暗自得意,一道玄色身影如风般卷过,在他不远处一座酒楼前跳下马背,轻轻一甩鞭子,进了酒楼。
那人动作太快,陈文耀甚至没看清他的长相,只敏锐感觉到从这人出现开始,李涛就略微塌了腰,不禁有些好奇:“那是谁?”
姿态如此随意潇洒,那马又是难得一见的乌云踏雪,应该是个出名的人物。
李涛撇撇嘴:“现任定国公世子,跟我们不是一个圈儿的。”
陈文耀一哂,心中了然:李涛素来自视甚高,觉得他家世一流,又是少年进士,算得上当世俊才。偏偏这定国公世子家世比他更好,又是出了名的武艺高超,年年秋猎都是第一,再加上据说生得美貌,甚至被陛下赞过“玉郎”,就怪不得仅仅是路过都让李涛觉得落了下风。
不过……也正如李涛说的,这定国公世子终究跟他不是一个圈儿的,陈文耀淡淡一笑,转移了话题。
那酒楼的临窗包间内,南望看着推门进来的裴钺,大笑出声:“不愧是你裴玉郎,路过一下都能叫人自惭形秽,李涛那小子的表情可是笑死我了。”
“你眼神倒好。”裴钺理理衣袖,径自坐下,自酌自饮了一杯。
“那是,我这可是从小山里打猎练出来的眼力。”南望也喝了一杯,叹道:“不过没想到,陈御史现在也堕落了。当年多坚贞的人,一副要为妻子守身如玉的样儿,这才成婚几年,都跟李涛混着往芙蓉巷去了。”
“你何时跟御史有交情了?”裴钺不禁疑惑。
南望是南夷州南夫人长子。因南夷州风俗向来不同,世世代代都由女子继族长位,男子则是用来与当地望族结亲。南望素来就有些离经叛道,不愿意联姻,索性自请来京城当质子。
虽为质子,实际上朝廷也知道南望对南夷州意义不大,就封了个闲职表示朝廷知道有这么个人,也不甚管。南望没了管束,有段时间颇为放浪形骸,很是引得御史们弹劾过几回。
南望自辩折子写了一箩筐,自此收敛许多,却也扬言再不跟御史来往,此后果然专跟武将交好,裴钺就是他最要好的朋友。
听裴钺这么问,南望微微露出些尴尬之色:“你也知道我跟吴大关系好,前几年他妹子大了要择婿,恰好会试放榜,我就凑热闹去捉了一回。这姓陈的不是那科探花么……”
就捉到人家头上了?
这还真是南望能做出来的事。
裴钺不禁哑然。
南望已经又开始絮叨:“看他这样,我倒真庆幸没把他捉回去了。你不知道,他娶的是他师父明侍郎家的女儿,听说俩人打十岁起就是一道长大的,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了吧。这才成婚几年,就原形毕露,怪让人恶心的。”
裴钺皱眉:“明侍郎也够识人不清的。”
若非他一手教导了十年都看不清这陈御史的本性,他女儿也不会所托非人。
丈夫已是这样,又才成婚三年,以后想必日子有得熬了。
就如他母亲一样...虽贵为国公夫人,日子过得又有什么意思!
丝毫不知自己已经在旁人口中度过悲惨一生的明棠却是正兴致勃勃。
“太太真这么说的?”
折柳唇角也带着笑意:“真是这么说的,我一个字都没改。”
明棠笑得歪倒在闻荷身上:“这可真是…也不知那位雅姑娘作何想。”
送过去的东西还能要回来,也是让人大开眼界了。
折柳却是笑意微敛,有些不安道:“少奶奶,她只怕不简单。束妈妈血燕是没要回来,却带回来两包银子,不知给太太带了什么话,太太笑容就没断过。今天恰好少爷回来,太太本就高兴,恐怕如今心里除了少爷就是她了。”
明棠笑容更盛:“管她如何不简单,左右不与我们相干了。”
闻荷重重点头。已经过了这些天,连嫁妆都收拾好了,若两人还不明白明棠的打算,那也不配当明棠身边的左右手了。
折柳到底素来想得多些:“回府之后该如何做,少奶奶也得有个章程。”
毕竟是和离归家,与未嫁时是不一样的。家中虽有老爷夫人疼爱小姐,连这样的大事都能答应,却也不会人人都跟老爷夫人一般。
明棠点头:“我知道。”又问折柳:“程掌柜那里,账目可都查好了?”
以后日子过得怎么样,多半落在这些东西上了。
明棠毕竟是再世之人,父母又素来宠爱,嫁妆丰厚不说,自己从小积攒经营下来,也颇有几样能赚钱的产业。
折柳点头细数时,就不禁有几分自豪:“都查好了。如今小姐手中三间店铺,账上能动用的活银还有两千六百四十两,铺中货物总价九千六百余。几处庄子......”
闻荷管着明棠的内务,对外面的事向来不大清楚,此时也不禁仔细听。
听完一盘算,脸上笑容更加开怀。要知道,如今的年景,二十两银足够一个三口之家一年花用不尽,还能积攒下不少。小姐手头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三四万的家底,和离归家后就是天天拿着银子哄哥儿姐儿们玩儿,也总花不完的。
见两人气氛都变了,明棠不由托腮,笑眯眯问:“这下可还担心?”
钱壮人胆,折柳常年管着明棠的账,从前也没觉得有多了不起。正值要有大变故的时刻,却突然懂了小姐这些年为何那么喜欢闲着没事数银子玩儿。
折柳不禁玩笑道:“小姐今天可是露了富了,还不快快取了银子来让我们吃大户?”
明棠做出副肉疼的模样:“可是了不得了,敲诈到我头上来了。”三人大笑一番,明棠果真命闻荷取了银子,晚间给东小院上上下下添了菜。
兴之所至,明棠甚至小酌几杯,喝了些去岁酿的桂花酒。
东小院这样大的动静,陈宅又不大,正院自然知道了此事。
陈太太不由轻摇团扇,轻轻撇嘴:“瞧她那样儿,整天端着,觉得自己是下嫁,还不是一听说我儿回来了就喜得了不得,连丫鬟都沾光。文耀去衙门报备还没回来,她也不等等就上上下下用了饭,这也是大家规矩?”
束妈妈捧上一碟洗好的樱桃,忽视了后面那句抱怨,只奉承道:“都是太太把少爷教得好。”
陈太太在这点上还是有些自知之明:“文耀这孩子打小就有出息,我这个当娘的却是半点不敢居功。当初族中见我们孤儿寡母要夺我们产业,我没了主意,还是文耀主意正,不在意那些东西,索性带了我上京,果真这不就金榜题名了么?当了几年庶吉士,一当官儿就是七品,比县太爷官位还高呢。”
束妈妈立时便知道陈太太心中想着什么,顺着话头:“等哪年少爷得空带着太太回去,也叫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瞧瞧太太如今的体面。那四老太太不过是仗着儿子当了县丞就抖得不得了,如今见了太太恐怕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陈太太笑得越发开怀:“哼,我早就不在意那些乡下老婆子了。如今就盼着含饴弄孙,有个文曲星降世的爹,我孙儿定然也能考个进士,当个大官儿。”
说着说着,就嘀咕起来:“快去前边儿看看,少爷怎么还没回来?去衙门报备也不至于到这个时候啊。”
半下午行李到了家,这已经是傍晚,也不见人回来,她等的肚子都饿了。
束妈妈闻声而去,刚好就碰见了回来报信儿的陈大。
陈大拱拱手,说话颇为客气:“束妈妈,少爷去衙门报备完回来遇见几位交好的公子,要去应酬。少爷着我回来通报一声,叫太太和少奶奶不要等他,晚上命人守着门户就是了。”
束妈妈心中嘀咕一声,少奶奶可没有要等的意思,面上笑得和气:“劳烦你了。”
回去如是禀报一番,陈太太笑得开怀,腹中饥饿一扫而空,比吃了人参都有元气:“诶呦,应酬好应酬好。男人就是要忙着才有出息。”
诶呦,儿子不会要升官儿了吧,陈太太喜不自胜,晚间险些吃撑。